铁衣披雪 第7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下次不可怠慢。院里有一方石桌,他若不愿进屋,便把茶送到桌上,请人去坐坐。”岑雪交代。

  秋露诶一声,说道:“奴婢听说了,周家小郎君的手是被裴大磊砍断的,可因为是比武,立了生死状,危大当家没法找裴大磊报仇,这才让周家小郎君吃了闷亏。可奴婢看着,周小郎君并非丧志的人,今日吃苦,日后必定另有作为。奴婢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郎君,下次会用心招待的!”

  岑雪点头,秋露这才走了。

  春草、夏花留在屋里伺候,待岑雪坐下后,春草道:“姑娘,是吗?”

  岑雪想起周俊生的那把刀,摇头。

  夏花安慰道:“那把匕首看着很像,不止姑娘看岔眼,奴婢们一样没分辨出来,姑娘不必沮丧。”

  春草也道:“毕竟是先皇御赐之物,危家再不看重,也不至于随便送给外人。刀一定还在危家人手里,再用些时日,总是能找出来的。”

  岑雪苦笑,想起对岑家落难漠不关心的危怀风,调侃道:“我就怕他连外人都不屑送,直接扔了,让我找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人哑然。

  原来,岑雪此行要寻找的物件,不是旁的,正是十二年前先皇给两家赐婚时,当着文武群臣的面赠送给危怀风、岑雪的一对鸳鸯刀。

  那对鸳鸯刀一共雄、雌两把,危家留雄刀,岑家留雌刀。刀长八寸,形似匕首,外鞘镶嵌有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工艺极精湛,据说乃是南越国主朝拜时进贡的一对宝刀。

  岑家虽然不大满意这桩婚事,但不敢怠慢御赐之物,收刀以后,便一直妥善收藏着。后来,危家出事,岑家设法退婚,本是打算把雌刀交回,可那时候先皇痛失爱子,正处于悲恸、震怒当中,准允岑、危两家解除婚约已是格外开恩,哪还会有闲心理会什么刀不刀的事?

  再说,刀是成双成对送出来的,退一把回去,不是等同于变着法儿打帝王的脸,说人家乱点鸳鸯谱吗?

  岑元柏是惯会看眼色的,稍加思量后,便按下不再提。要不是数年后的一次偶然发现,让刀鞘里藏着的一半秘密窥见天日,岑家这一把雌刀估计仍被灰尘压在箱底。

  雌刀有秘密,雄刀自然也有,岑雪此来,便是要找到另一把雄刀里的秘密。

  早膳后,岑雪以熟悉环境为由让角天领着自己在寨里走动,打算先摸排一下危家寨都有哪些陈放兵器的地方。在后山练武场看见那手持匕首的少年时,岑雪激动不已,还以为刀就这样找着了,谁知道后来发现只是一场乌龙。

  “危家寨穷成这样,多半并不知道刀里藏着的事,姑娘要不直接跟危大当家提一提?”见岑雪担心刀已被危怀风扔掉,夏花也有些不安。当年老爷做事不留余地,危家人嫌那把刀碍眼,一气之下扔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退一步说,就算没扔,危家寨陈放兵器的地方那样多,这要是找起来,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不可。”岑雪仍是摇头,“正是因为危家寨穷,才不能贸然提起刀的事。”

  夏花再次沉默。

  岑雪见两个丫鬟都有些垂头丧气,提起精神,道:“没关系,再找找看吧。我刚刚说笑的,危家人不会糟蹋圣物,刀应该就在寨子里。”

  夏花、春草知道这是在安慰她们,百感交集。春草说道:“我看危家人对姑娘的态度也还不错,没有因为昔日的事为难报复,想来危大当家为人磊落,姑娘再与他处上一段时日,定能找到些线索的。”

  这是反过来宽她的心,岑雪点头,想起危怀风,心底又有一丝顾虑浮起:“也别只想着刀的事了,三日后,寨里大婚,四方八寨的人都要来赴宴,我谎称被裴大磊劫持胁迫一事,怕是瞒不住了,届时他们若问起,便说遭遇贼匪不假,是那帮贼人假借裴大磊名号,可记住了?”

  那天上山,为尽量说服危怀风,岑雪撒谎是受裴大磊胁迫,本以为危、裴两家有旧仇,这戏短时间内不会被戳破,谁知道危家寨竟然要邀请裴家寨来喝喜酒。

  春草、夏花两人皆一愣,知道这事情重要,连忙应下。

  ※

  林况在会客厅里承诺三日后举办婚礼,果不其然,不出两日,寨里便已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全是一大片喜庆的红。

  这两天,岑雪这边也没闲过,撇去准备婚礼一应用品的事情不论,光是客人,便接待了足足六波。

  别看危家寨不大,成家的人也不算多,女眷却齐全得很,一来便来一整家,上下至少三代,说起话来,耳朵根本就没有得闲的时候。

  其中,最能说的还要数林况的夫人孙氏,说话爽利,性情开朗泼辣,一开嗓便能说上半个时辰,一壶茶都不够她一人喝。

  其次,便是周俊生的母亲苏氏最热情,虽然不算爱说话,但是每日都要来,早晚各一次。要么是陪岑雪看看花,吹吹风;要么就提一盒新鲜的糕点来,请岑雪一块品尝。

  除此以外,寨里还有不少和危怀风关系亲近的人来过,大多是些年长的阿奶、阿婶,或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娃娃。大家来的时候从不空手,有送吃食的,有送香囊、手帕的,也有小女孩从田间来,送上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蓝蓟花、打碗花。

  才两日,岑雪屋里便快被堆满了。

  大婚当天,天没亮,岑雪被屋外的动静吵醒,唤春草进来一问,才知道是寨里的阿奶、婶婶们来了,说是跟着孙氏、苏氏一道,过来给新娘子洗漱更衣,梳发开脸。

  岑雪赶紧起床,等人进来后,坐在梳妆台前。孙氏、苏氏帮忙梳妆。

  “哎呀,怪不得怀风这么些年都不正眼瞧别的姑娘一下,有这样美的小青梅在,还能看得上哪家姑娘?”孙氏端详着镜子里的岑雪,越看越震撼,开嗓夸赞个不停。

  众人跟着附和,眼睛盯着妆成的新娘,不舍得挪。

  “阿雪,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山底下觊觎怀风的姑娘就跟那水边的芦草似的,唰唰地长,一年比一年多,可他偏就是一个都看不上。我原先还想着,到底要个怎样的仙女才能把他给收了,见着你,可算是服气喽!”

  “阿雪姐姐真美,比仙女还美呢!”

  “是,是,一会儿你怀风叔叔就要娶仙女了!”

  众人的夸赞不绝于耳,岑雪看着镜中凤冠霞帔、朱颜绿鬓的自己,突然生出一点当真要跟危怀风成亲的错觉。

  “阿雪,你说说,怀风以前是不是答应过你,除你以外不娶旁的姑娘呀?”孙氏又凑过来起哄。

  岑雪赧然,低声道:“没有……”

  孙氏“啧”一声:“那就是他心里头对你念念不忘,得亏是你来了,不然这臭小子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呀!”

  岑雪的脸越来越红,低下头来,在旁人眼里更是娇羞得惹人怜爱,笑声盈满屋舍。

  黄昏时,婚礼开始,岑雪拿上喜扇,挡在面前,被孙氏、苏氏领着离开屋舍,前往会客厅拜堂。

  危怀风已等在屋外,穿着一身红,束发用的是红绸带,马尾仍旧散着,使他看起来不像个成熟的新郎官,倒更像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郎。

  见岑雪被众人领出来,危怀风把手里的一截红绸递过去,岑雪接住,在大家的起哄声里跟着他往前走。

  “同你说了什么?脸红成这样。”危怀风打开话匣子,声音不高不低,恰巧是二人能听见、旁人听不清的程度。

  岑雪想起先前在屋里的遭遇,有些羞窘,道:“说大当家是不是答应过我,除我以外,不娶旁的姑娘。”

  危怀风失笑,道:“还有呢?”

  “得亏是我来了,不然大当家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危怀风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岑雪娇红的、有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低笑一声:“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岑雪抿唇,不再做声。危怀风的笑有种魔力,总是让人心乱。

  不多时,会客厅到了。

  孙氏说,确定吉日后,林况便派人把请柬发了出去,今日来喝喜酒的客人少说也有一百位,算上寨里的五百人来人,场面可以说是盛况空前。

  岑雪双手持扇,入厅后,果然听得雷动一样的欢呼声,饶是事先有准备,掌心也开始渗汗,没法不紧张。

  万幸拜堂的仪式不算多复杂,片刻功夫,司仪说完“入洞房”,岑雪便又跟着孙氏等人走了。

  危怀风要在外面会客,今天夜晚是最好的寻找鸳鸯刀的时机,回到松涛院新房,谢别孙氏等人后,岑雪唤来春草、夏花,交代她二人趁着今天夜里寨里大办酒席,分别去库房和后山的练武场看一看。

  岑雪则留在新房里,搜一搜危怀风的橱柜、桌案、抽屉。秋露、冬霜在外面守着的,要有意外情况,会进来通传。

  天色很快黑下来,院外的哄闹声此起彼伏,岑雪在屋里翻找,找完大半圈后,秋露突然冲进来。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岑雪变色:“谁出事了?”

  “危大当家!”

第9章 大婚 (一)

  两个时辰前,雁山脚下。

  一行人骑着马走在茂林里,朝着西南方向赶路,打头的是个身形魁梧、锦衣华服的男人,看模样不过二十多岁,然而蜂目豺声,一脸凶相,一看便是这行人的领头。

  有一喽啰打马跟在他身旁,脸色不甚好,说道:“大哥,危怀风向来不跟我裴家寨走动,这回突然发来请柬,八成是不怀好意,咱们就这样乖乖地送上门去,可别是中了他的计!”

  危、裴两家扎根在雁山里,一西一东,不对付多年。三个月前,为报昔日被踩在城头痛打的仇,裴大磊趁着危怀风不在,领着兄弟们闯进危家寨里,打了危家的人,抢了危家的粮,事后一拍屁股撤回裴家寨。

  裴家寨占地险要,处处布满机关陷阱,危怀风要敢来,不说让他有来无回,缺根胳膊、断条腿不是难事,可惜裴大磊在寨里过完了年,等来了开春,硬是没等来危怀风。

  那天在危家寨挑事时,裴大磊打着的是比武的名义——生死不论,愿赌服输。裴大磊不知道危怀风是不是碍于这一点,迟迟没来找他算账,数日前,便又领着一帮人冲进天岩县,抢了不少财货。

  天岩县是危家寨的地盘,裴大磊这一生的耻辱柱,就被钉在天岩县城头大街,他领着人闯进天岩县里抢掠是什么意思,长眼的人都看得明白。可是这一回,也不知道危怀风是瞎了,还是死了,三五天过去,半点反应没有,要不是前两天派人送来了请柬,裴大磊真要打发人去危家寨看看那里是不是在发丧。

  眼下可好,人家丧没发,倒是办起喜事来了。

  “危怀风那厮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成亲,请柬发了成百上千份,四方八寨里的一条狗都没落下。老大要是不去,开席以后,指不定要被那帮人怎么编排。”

  四方八寨的大小当家算起来也有十来号人物,这些人里,有的是危家的朋友,有的是裴家的故交。大伙私底下都有点恩怨,放在明面上,仍是和气生财,谁家有点红、白事,都是要给点薄面聚一聚的。危怀风这次成亲,四方轰动,如果赴宴的偏偏少了裴家寨,必定有嘴碎的在后头笑话裴大磊是不敢来。

  “可是上次在危家寨里,咱们砍了那周俊生的一条胳膊,他爹可是铁甲军里的校尉周轶,危大将军的故交,这口气,危怀风不可能不替周家人出吧?”

  有人冷笑一声,不屑道:“那臭小子自己技不如人,能赖谁?老大只砍他一只手,算是给他那短命老爹几分薄面了!”

  “就是,今时不同往日,老大都把神功练成了,还怕他鬼的危怀风!趁早这次新账旧账一块算,算完拐了新娘子,咱大伙回寨里接着喝喜酒!”

  众人放声哄笑。

  ※

  酉时,日头刚往西坡落下一点,角天在门楼处迎客,老远便见裴大磊领着一大帮喽啰从山路那头走来,笑脸一收,转头示意兄弟回寨里报信。

  今日危怀风大婚,四方八寨的老少寨主们极给面子,老早便派人抬着贺礼进了寨门,裴大磊算是掐着点儿来的。

  角天定睛打量了会儿,见这帮人身后跟着三大辆板车,一眼瞧着竟很熟悉,没等反应过来,裴家寨押车那人拉开嗓子说道:“裴家寨恭贺危大当家新婚之禧,特送上粮食四十石、绸布二十匹、人参三根、鹿茸八十两、金手钏一对、高白玉瓷茶具两套!”

  说完,裴家寨人群里发出诡异的笑声。角天再往那三辆板车看去,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送来的压根不是什么贺礼,而是年关前从危家寨里掠走的财物!

  旁人不知底细,见裴大磊出手如此阔绰,一时刮目相看,议论纷纷。危家寨里发现内情的,脸色则一个比一个难堪。

  角天铁青着脸,差点便要发作,被林况按住肩膀。林况迈开腿,越过角天上前一步。

  “三当家,笑纳啊!”裴大磊下马后,扔了马鞭走过来,三角眼里全是讥讽的笑。

  “自然。”林况礼貌一笑,示意危家人把那三辆板车收了,看回裴大磊,“裴寨主,请。”

  裴大磊没能从他脸上看见期待里的神色,冷嗤一声,甩开袖袍往里走。

  今日的宾客少说有一百位,裴大磊一行是最后来的,走进会客厅时,里外都已座无虚席。底下人不平,要找危家人要说法,被裴大磊抬手制止,原是这时候爆竹声响起,司仪领着新郎、新娘从外面走进来了。

  墙里墙外都是人,裴大磊干脆站在墙角看完了成亲仪式,目送新娘离开时,看见藏在喜扇后的那张脸,眼里迸起惊艳及垂涎的神色。

  “老大,该入席了。”手下在耳旁低声提醒,裴大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往席上看,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瘦小身影。

  周俊生和母亲苏氏坐在院角的一方桌席前用膳,倏地感觉后背有点发冷,转头看时,发现站在墙角的裴大磊,脸色骤然发白。

  “怎么了?”苏氏夹来一块红烧肉。

  周俊生猝然回头,低头扒着碗里的饭:“没什么。”

  苏氏不明所以,又夹来一颗香喷喷的狮子头,笑着放进周俊生碗里。

  周俊生眼圈微红,埋头吃着,右肩残缺的地方猛地被人用手一握。

  周俊生仿佛被电击一般,“噌”一下绷紧身体站起来。一人牛高马大站在面前,满脸冷笑,正是裴大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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