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4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无缘不聚首。危怀风道:“所以,你想花钱消灾,让我陪你演一场戏?”

  “是。”

  “你把钱给我,这灾我替你挡了。”

  岑雪听危怀风话里并没有答应成亲的意思,沉吟少顷,道:“那假成亲的事,大当家准备如何安排?”

  危怀风道:“怎么就非要跟我成一次亲呢?”

  岑雪抿唇。这样尖锐的反诘,委实是有点太不给人情面,大有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意思。你看看,以前人家好好的跟你有婚约,你家不要,在人家落魄的时候悔婚了,如今上赶着来要人娶一回,滋味可好受?

  岑雪厚着脸皮,道:“与大当家假成亲,一半是为应付裴大磊,一半是为我的私心。”

  危怀风“哦”一声:“什么私心?”

  “既是私心,又如何能对外提起?这笔交易是我唐突,大当家若是不愿,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岑雪进退有度,颔首一礼后,不再赘言其他。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危怀风似没想到岑雪会退得这样快,眼盯着绢纱里那张隐约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岑雪微愣。

  “能劳驾姑娘把帷帽摘一摘吗?”危怀风开口。

  岑雪不语。

  危怀风道:“我这人一向挑剔,头婚的话,很在意夫人的脸。”

  这大概是岑雪听过的最直露的一句话,要换做是旁人说,少不得让她鄙薄,可这话从眼前这人嘴里讲出来,偏就半点违和都没有。反正最后是要见上的,岑雪并不推三阻四,抬手摘掉帷帽。

  绢纱后的脸有些圆,肉肉的,然而下颔很尖。微微垂着的眉眼很美,不是那种明艳的美,而是深林麋鹿、溪涧灵狐一般的天然和灵动。以前家里有女眷说,这是很幼态的长相,便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也八九不离十。岑雪不知道危怀风会如何看她,又是否会从她这张脸上找到少时的一些痕迹,她默默感受着从上首而来的视线,最后听见那人说:

  “姑娘看着像没长开,今年有十五了吗?”

  岑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比你小三岁,今年十八。”

  “哦,惭愧,忘了。”危怀风语气里透着歉意,笑了笑后,敛眸,“你刚刚说,三个月后,和离书归你,一箱黄金归我。”

  “是。”

  “为何是三个月?”

  “三个月内,我师兄会来找我。”

  危怀风玩着左腕上的银镯,眸底有些暗,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光彩夺人,似藏着盘算。

  “一箱黄金,前后各付一半,这门亲事,我应了。”

  岑雪掀眸,秋水般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意外。危怀风道:“成亲费钱,既然是姑娘提出要办,这费用总不该由危家寨出。”

  “自然。”岑雪应道,“婚礼一应费用,我会全力承担。”

  危怀风点头。

  岑雪道:“谢大当家成全。为免他人起疑,假成亲的事,希望只有你我二人及亲信知晓。”

  “嗯。”危怀风应得很爽快。

  岑雪想了想,又说道:“空口无凭,既是上百金的交易,为让大当家放心,我愿写下契书,画押为证。”

  危怀风挑唇,脸上又变回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这哪里是为让他放心,明明是提防他拿钱不认账。

  “我不怕你耍赖。”危怀风笑,“你来真的都行。”

  岑雪一愣,没有帷帽的遮掩,雪腮上的微红尽在那人眼中。

  “不敢。”

  “那是怕我来真的?”

  “大当家人中龙凤,小女不敢肖想,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危怀风的笑冷了稍许,示意旁侧:“纸笔在桌上。”

  岑雪转头,看见隔间前摆着一方楸木桌案,上面有笔墨纸砚,笔山旁摞着几本书。岑雪走上前,发现是兵书。

  主人家就在一旁,非礼勿视,岑雪不便多观察,提笔写完契书,签完字后,拿到危怀风面前。

  “请大当家过目,画押。”

  危怀风瞟那契书一眼,并不拿来细看,只接了岑雪的笔,在“岑雪”旁画了个“十”。

  岑雪颦眉。

  危怀风并非白丁,画押该签署名才是。可他偏不签,可见是藏着为难的意思。

  岑雪从拿出先前准备的印泥,危怀风眉头微挑,低笑了一声,抬起手,大拇指在印泥上一压,接着摁在那“十”底下。正巧挨着“岑雪”,殷红的印痕,染了“雪”的一角。

  岑雪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异样的触动,收契书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禀告,说是二当家那边有急事找。

  危怀风应了一声,擦完手,起身往外,与岑雪擦肩时,微微一顿。

  “刚刚忘了说,我危家寨没有空房,成亲的话,怕是要委屈姑娘和我挤在一个屋檐下。”

  岑雪收起契书,心里的那股异样尚未消散,危怀风的忽然靠近,让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更卷起一层波澜。

  “沦落他乡,承蒙大当家收容,是我让大当家委屈了。”岑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稳一些。

  危怀风视线停在她娇美的脸上,终是收回目光,笑着走了。

第5章 议亲 (一)

  危怀风走后,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打招呼,说这里便是少爷的院子,安排岑雪一行先在外头的厢房住下。

  岑雪来时看见屋外的那棵松树,便已猜到这地方和危怀风有关,却没想到竟是他的私人住处。这么一想,先前在树前垫脚摸划痕的举动突然就有些暧昧起来,难怪从接触起,危怀风话里就总藏着些揶揄的味道。

  大概在他看来,自己今天这一出很是有点恬不知羞,那句所谓的“既是私心,又如何能对外提起”,也大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吧。

  外面天色已黑,厢房在西边,众人安顿下来后,小厮要去准备晚饭,问岑雪可有哪些忌口。

  岑雪说了,看小厮一脸和气,便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那人挠头,笑得腼腆:“我叫角天,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不知道准少夫人记不记得,以前在盛京城里,我还帮少爷给您送过糯米粑呢。”

  说来很怪,小时候的事情分明不多,可岑雪偏是记得很清楚。“记得,是府上夫人亲手做的,叫月亮粑,很甜的。”

  角天本是试探着一问,没承想岑雪记得这样清楚,笑眯眼道:“是呢是呢!我家少爷嘴刁,旁的点心都不爱,就爱吃夫人亲手做的月亮粑。那回得了一盘,便硬要我拿一半给准少夫人尝尝,要是准少夫人惦记那味道,我回头再叫厨房准备一些!”

  记忆里的那份月亮粑,自然是再也吃不到了,岑雪心里多少黯然,道:“多谢,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必劳烦了,改日吧。”

  “行。”角天点头,仍是一副笑模样,“少爷没有丫鬟,院里一应内务都由我负责,准少夫人要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找我便好!”

  岑雪回以一笑。

  角天走后,秋露偷笑道:“先前还是‘前准少夫人’,这才一转头,就成‘准少夫人’了!”

  众丫鬟捂嘴,春草到底年长些,众人说笑的当口,已跟着岑雪走进里间,问起正事:“姑娘要办的事,跟大当家谈妥了?”

  “嗯。”

  “他没起疑吧?”

  岑雪回想危怀风的反应,知道他心里必定是疑的,只是不知是疑哪一方面。左右现在箭已离弦,断无回戈,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着那东西。

  “我与他签了契书,短时间内,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你我要抓紧时间。”

  春草嗯一声,思忖说:“如今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虽然生活上多有不便,却是方便我们找那东西了。”

  二人在这边议事,另几人在槅扇那头闲聊。秋露、冬霜是前些年才来伺候的,并不知晓岑雪小时候和危怀风的旧事,今日见了危怀风,便忍不住议论。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这危大当家模样这样俊,要不是黑了些,都能当盛京第一美男了!”

  “危大当家的父亲本就是大邺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人虽然不在盛京,留在京里的美名却不比萧家那位二爷差,当初想要嫁给他的女郎,可是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要不是被危夫人捷足先登,估计宫里的公主都要抢他做驸马呢!”

  “呀,那危夫人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危夫人自然是厉害的,只是这厉害并非世俗人以为的家世背景、姿容相貌。危夫人是苗疆人,与危廷相识于二十多年前的南越一战。据说,是危廷俘虏了当时身为夜郎圣女的危夫人,危夫人不降,危廷不放,两人斗智斗勇,互不相让,最后竟生出了情愫,成了夫妻。

  危怀风长相像危廷,肤色则像危夫人。危夫人人黑,皮肤如深浓的蜜,那是一种极具野性的美,放在个个面团似的京圈女眷里,像不屈的猫儿,眼亮,爪利,狡黠又有攻击性。那样的美,当然不是一般的中原男人能够欣赏、消受的。

  岑雪想,危怀风如今那一身痞气、戾气,估计有一大半是从危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吧。

  外面的丫鬟仍在低声讨论,岑雪道:“若无事可干,便叫她们去把院子扫了。”

  “是。”平日里,岑雪对下人的管束不算严苛,偶尔也会同她们一块说笑,但眼下是在危家寨,岂能放任她们议论主人家不管。春草领命往外,那些议论声很快平息。

  岑雪打开手里的契书,看着自己署名旁的指印。危怀风摁手印时用的是左手,岑雪看见了他戴在左腕的银镯,瞧着仍像是他以前戴的那一个。

  那银镯,小时候她戴过一回,危怀风亲手套上来的,说是量个尺寸,下回让危夫人准备一个送给她做生辰礼物。

  可惜,没等她生辰那天来,危廷便领着家人回了西陵城。那一去,两家再无来往。

  一晃十年,许多人、事都变了,危家覆灭,岑家生变,他们都不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像飓风,磨灭了太多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幼年危怀风在岑雪心里留下的印记总是特别清晰。

  岑雪想,难道是在她认识的人里,危怀风实在太特别的缘故吗?

  那这样看来,自己该是有多不特别,才至于让十年后的他忘得一干二净,连长相、年龄都想不起来了?

  岑雪苦笑,把契书折起来,放进木匣里,想起先前在正房里和危怀风见的那一面,心中怅然。

  ※

  戌时,榴花院。

  樊云兴徘徊在屋里,打从听见危怀风派人把岑雪接进松涛院起,脸色便没好看过,这厢听得危怀风竟要和岑雪成亲,更是如被雷劈,整个人差点要冒起烟来。

  “和岑家女成亲?你莫不是疯了?!”樊云兴厉声断喝。

  “哎呀,激动什么,不都说了是假的么?”林况赶来打圆场,展开折扇给樊云兴扇风降火,“那裴大磊是个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要是发现岑家女郎果然撒谎,别说是一层皮,就是一身骨头都能被他拆下来。岑家女郎什么情况,你我也看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乱之时,沦落他乡,不搭把手帮一帮,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人家送死?再说了,成亲这种事,怀风又吃不了亏,何必跟那一箱黄金过不去呢?”

  “这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吗?”樊云兴火气不消反长,“当初危家遇难,岑元柏是什么态度?凭什么危家有难岑家见死不救,岑家人惹了事就要危家来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林况接着扇风,“所以才说,这所谓亲事,归根结底就是一笔交易。怀风给婚礼,岑家女给钱,届时钱货两讫,一拍两散,不过是各取所需!”

  樊云兴鄙薄一笑:“呵,说得轻巧!婚姻大事,他岑家说悔便悔,说结便要结,置危家于何地?!”

  林况知道,樊云兴耿耿于怀的不仅是岑家当初对危家的见死不救,还有危家被岑家打落的颜面。心念一动后,说道:“正是因为岑家悔婚在前,不顾危家颜面,所以我们才更要结下这门亲事!”

  樊云兴拧眉。

  林况收扇,道:“二哥想想,岑元柏当年悔婚,是想把女儿嫁进庆王府。可现如今,岑家女非但没有嫁入王府,反而自己跑来雁山和怀风成亲,事情要是传出去,世人会如何议论岑家?岑元柏知道自己的爱女自奔为眷,又该是什么心情?”

  樊云兴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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