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3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地?图不在我这儿,在师兄那儿。”岑雪胡诌道。

  “不在你这儿啊……”危怀风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可惜,“那到了月亮山,你我要如何寻宝?”

  岑雪不以?为然:“找到师兄便是了。”

  “啧,人生?地?不熟的?,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危怀风语气苦恼,见岑雪不回应,又道,“他要是一个人还好,要是被?什?么人捉了去,找起来可够呛。”

  岑雪微微蹙眉:“谁要捉他?”

  “苗女呗。”

  “我师兄又不是林里的?兔子,苗女捉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这儿的?姑娘最喜欢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吗?”危怀风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你师兄水豆腐似的?一个人,跟林里的?兔子比起来,可有?意?思多了。”

  岑雪沉默,蓦然间,竟想起危怀风的?父母来。听人说,危夫人被?危廷俘虏的?那一年,才十六岁,两?人头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危夫人野猫似的?,挠破了危廷的?脸。危廷没计较,第二次来时,白壁一样的?脸上挂着三条血痂,危夫人看见后,本来要发飙的?,突然就心疼起来,心疼完后认真?说,下次我再不挠你的?脸了。

  岑雪小时候见过危廷,知道他是大邺难得的?美男,肤色也并非一般武将的?那种黑,而是偏冷的?一种玉白色。莫非,危夫人当初爱上他,便是因为他是一个“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吗?

  “怎么,不信?”

  神游时,危怀风再次开口,岑雪脱口问:“危夫人和危将军便是这样吗?”

  危怀风霎时一静,岑雪后知后觉,赧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那天在山崖上,危怀风被?梦魇纠缠,不住喊着“不要放火”,岑雪知道危夫人与?危廷的?死乃是他心里一根至深、至尖的?刺。这根刺是拔不掉的?,她并非有?意?要提醒他这根刺的?存在。

  危怀风笑了一笑,隔着布帘,岑雪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感觉他有?些温柔。

  “你想听他俩的?故事?”

  “……嗯。”

  “我娘原本是想勾引我爹,诓他放她走的?。”夜色静谧,危怀风的?声音第一次这样温和,“我娘最开始,并不喜欢白嫩嫩、水灵灵的?中原郎君。”

  那时候,因为战争,危夫人对汉人抱有?一种天然的?仇恨。危廷第一次到俘虏营里来看她时,这种仇恨像被?油泼过的?火,让她想都不想便朝危廷扑了过去。等发现二人武力相?较悬殊后,危夫人才开始思考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危廷第二次来看她时,脸上带着她挠下的?伤,那是大名鼎鼎的?铁衣战神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抓破脸颊。危夫人看着那张被?自己挠破的?俊脸,心里本是想笑的?,念头一转后,偏撇起嘴来,用心疼、懊恼的?语气说:“我下次再不挠你的?脸了。”

  危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派人把她领走。铁甲军里有?人抱恙,昏睡不醒,呓语不断,被?军医诊断是中了苗人的?蛊术。危夫人被?危廷领去解蛊。

  “凭什?么?”危夫人看一眼躺在军帐里的?男人,仰头反问危廷。

  危廷说:“你救他,我放你走。”

  危夫人的?眼睛亮起来,再次看向行军床上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脸型方正,眉毛浓黑,此?刻被?蛊虫纠缠着,苍白的?嘴唇不住抖动。

  危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让危廷等人离开。

  一刻钟后,危廷等人再次入内,危夫人坐在一旁,手指头上是刚凝固的?血孔,行军床上的?男人一头热汗,脸色恢复,逐渐苏醒。

  “那是我娘在铁甲军里救下的?第一个人,也就是我二叔。”

  “樊参将?”

  危怀风“嗯”一声。

  岑雪意?外,想起上次在危家老宅里碰见樊云兴的?事情,内心恍然。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履行承诺,放我娘离开。但我娘没有?走,她要求我爹放走俘虏营里的?苗人。我爹只答应放一个,她同意?了。”

  铁甲军里的?俘虏营关?押着大批的?战俘,危夫人作为夜郎圣女,被?单独关?押,旁边则是战败被?掳的?夜郎将士。危夫人用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换走一名可以?回国的?夜郎将士,危廷没有?反对。

  那以?后,陆续有?从边境回平蛮大本营的?铁甲军人出?现中蛊的?症状,危夫人跟着危廷去给他们解蛊,每一次,都要耗费小半个时辰,到后来甚至更久。

  一次,危廷进帐以?后,盯着危夫人伤痕累累的?手指,道:“你们夜郎圣女解蛊的?方式,是否过于残忍?”

  危夫人不甚在意?地?用纱布缠住自己的?手指头,歪头谑笑:“怎么,你心疼?”

  危廷目光动了动,移开眼。

  危夫人走过来,垫脚吹了一下危廷微红的?耳根。

  危廷低头看下来,目光含着警告,却也只是警告而已。

  就这样,危夫人用帮铁甲军人解蛊的?方式,为俘虏营里的?夜郎将士换取了一个又一个回国的?机会?,待到要为第三批回营的?铁甲军人解蛊时,危夫人的?十个手指头已是千疮百孔。

  危廷在毡帐前?拦下危夫人。

  “你不要我救他们了?”危夫人错愕。

  “不用你救。”

  “可我要救我的?将士们。”

  危廷看着危夫人,很久以?后,承诺道:“你留下,我放他们走。”

  夜风袭来,月色朦胧的?吊脚楼里飘散开淡淡的?幽香,不知是来自于哪一种花草。岑雪听完危夫人与?危廷的?故事,目光凝在眼前?那一片云墨似的?扎染里,感慨道:“所以?,危夫人就和危将军成了亲,后来再也没有?回夜郎?”

  “嗯。”

  “这么说起来,当初应该是危将军先喜欢上危夫人的??”

  “谁知道他们俩。”

  “那,危夫人后悔过吗?”

  夜郎圣女终身?不能婚嫁,更不能与?汉人联姻,危夫人为救下俘虏营里的?夜郎士卒,答应危廷留在他身?边,代价却是背叛族人,为人诟病,终其一生?不能返回故里。

  “她不会?后悔的?。”

  危怀风说道,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种悲凉的?决绝意?味,岑雪蓦然想起危夫人在危廷的?灵堂里纵火殉情的?事,心脏像被?什?么用力地?攫了一下,呼吸紧促。

  危夫人看着并不是不堪一击的?人,可是那一场自焚殉情里,却带了太多疯狂的?、泄愤一般的?意?味。与?其说是一种自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报复。

  “怀风哥哥,当年西羌一役,危将军的?战败是另有?原因的?,是吗?”

第39章 做客 (三)

  岑雪问完这句话后, 危怀风再次沉默了。

  当年,大邺民?康物?阜,四方太平, 朝廷早已不再需要面对昔日狼烟四起的困境, 正是发展经济的大好时?机, 先皇却突然下旨要危廷攻打西羌, 夺回前朝丢失的故土。

  危廷以?先前战争频发, 劳民?伤财, 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为由婉拒, 被一帮主战的朝臣口诛笔伐,责备他贪恋安稳,不再愿意为先皇效劳。危廷当众反驳:“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不得已而为之。大国, 从来都不是靠打出来的。”

  朝堂鸦雀无声,先皇诘道:“若有苏秦、张仪这等谋相,朕自然可以?‘上兵伐谋’, 可是朕没?有苏秦、张仪,朕只有你, 所以?,朕需要你‘不得已而为之’。”

  次日?,向西羌开战的圣旨下?发,危廷率二十?万铁甲军出战, 襄王督战。

  据说,在先皇的诸多子嗣里, 美名最?广、才气最?高、为人最?受先皇偏爱的,便是这一位襄王。那一战,先皇让襄王督战,用意不凡。朝廷上下?猜测,先皇或许并不是想要收复前朝丢失的故土,而是想借危廷的将才,让襄王在西羌一役里立下?军功,以?便凯旋以?后?入主东宫。

  一时?间,朝野流言四起。

  可惜,众人并没?有等来流言被印证的那一日?,而是等来了年轻的襄王的噩耗。

  那一日?,距离开战不过一月有余,盛京城里风雪茫茫,襄王的尸首被送回皇宫,秀容冰冷,穿着的竟然是危廷的战甲。

  旁侧立刻有人揭发,说危廷为诡战取胜,竟然让襄王殿下?假扮他,是以?让襄王成为众矢之的,惨死于沙场上。

  先皇震怒,当场晕厥。

  接下?来,弹劾、检举危廷的奏折如?雪片一样堆压在御案上,终于在一个?火光烛天的冬夜,彻底压垮了危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危廷不再是“战神”,而是薄情寡义、心怀叵测的“走狗”、“叛贼”。

  却不知,危廷被万箭穿心时?,戴着的乃是襄王的金冠,披着的乃是襄王的大氅。

  那一战,究竟是谁替谁而死?

  危家人没?有答案,朝廷不会给出答案。

  月光寒凉,半开的窗柩在夜风里“吱吱”地响起来,危怀风闭上眼睛,试图压下?胸膛里澎湃里狂潮,苦笑一声:“为何要这么问?”

  当年西羌一役,危廷的战败是否另有原因,其实只要愿意放下?偏见,静下?心来认真一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答案。岑雪道:“危将军天纵将才,一生从无败绩,就算是休戈十?年,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败给羌人。那一战,怎么看都?是疑点重重。何况以?危夫人的性情,若非是心怀怨愤,又怎么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

  危廷战死后?,罪名如?织,偌大的朝堂里,没?有人能够替危廷成功发声,危夫人似乎是在用死亡来替危廷鸣冤。

  “可那又有什么用?”似是读出了岑雪的心声,危怀风道,“她那样做,不过是让我成为更不幸、更可怜的人的罢了。”

  “怀风哥哥?”岑雪一愕。

  “睡吧。”危怀风低声,“困了。”

  岑雪如?鲠在喉,更多的疑惑无从再问,她看着布帘上映出来的朦胧轮廓,想象起此刻危怀风皱眉而眠的模样,心知这一夜已然触痛他的伤疤。

  ※

  两日?后?,前来看诊的苗医眉开眼笑,很是赞赏地对着危怀风说了好一些苗话。岑雪没?听懂,倒是从格秀的笑里判断出来,危怀风感染的疟疾估计是差不多痊愈了。

  找人要紧,二人没?有再在这里叨扰下?去的理由,打算辞别,格秀按住岑雪肩膀,说道:“明天就是尝新节,城里有长桌宴,你们?再留一日?,等与我们?一道过完节再走!”

  苗人好客,岑雪是知道的,她不忍泼了格秀的热情,可又记挂着徐正则以?及方嬷嬷一行,不知该怎么回答,便看向危怀风:“我听你的。”

  危怀风便笑:“这么乖?”

  岑雪已不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揶揄了,脸皮竟慢慢厚起来,目光调去一边,不说什么。危怀风笑着,朝格秀点头应道:“行,叨扰了。”

  危怀风答应多留一日?过一回尝新节,倒是在岑雪意料以?外,不过转念想想,他身?上毕竟流着一半的苗人血,估计对故土的风俗有着天然的感情。

  次日?,岑雪、危怀风跟着盛装打扮后?的格秀、久秀姐弟入城,刚走进城门,便被摩肩接踵的人潮挤得差点走不动?路,原是傩戏表演已开始了。

  岑雪个?头小?,被乌泱泱的人墙一挤,差点要消失,危怀风忙把她捞住,半圈半抱地护在怀里,调侃:“你怎么跟个?小?屁孩似的?”

  “你才是小?屁孩……”岑雪赧然,仰高头看他,越发感觉出两人身?高、体型的悬殊。

  危怀风指一指旁边骑在一成年男人肩膀上的小?女孩,问道:“要不要哥哥驮你,让你瞧一瞧傩戏?”

  “不要。”岑雪看一眼那父女二人,想象自己骑在危怀风肩膀上的样子,脸热不已,转头瞄见街头的一家成衣铺里人不多,立刻走了过去。

  危怀风跟进来,看见岑雪在认真欣赏店铺里的银饰和苗服,不动?声色看着。店家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族妇人,看见岑雪,先是为其娇美殊丽的容色一震,后?又被危怀风的英气所吸引,展眉迎来,不知是说了些什么。

  危怀风指了指岑雪,笑说:“妹妹。”

  岑雪挑起一件藏蓝色底彩线绣花的百褶裙,听见这声笑笑的“妹妹”,眼神微烁,心不在焉时?,店家迎过来,用汉话说道:“这个?颜色太深啦,老气,妹妹来看这一套,这个?才适合妹妹哩!”

  岑雪看过去,店家手里捧着一套红色的苗服,上身?是大交领襟衣,衣襟、衣袖、两肩用彩线绣着花草图案,下?着青布长裤,外系由二十?四片花条带联成的条裙。

  岑雪头一次看见这样艳丽的苗服,微微愣神,店家抓住机会,捧着衣服走过来,要给岑雪换上试试。

  危怀风在岑雪肩头轻轻一推:“试试。”

  “不用……”岑雪越发局促,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换上苗服的模样,内心竟有种无端的羞臊。她转身?走去橱柜前,假装在欣赏上面琳琅满目的银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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