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27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她又不?是我俩的跟屁虫,没必要整日?黏着?我俩不?放。”危怀风漫声。

  “没大没小。”岑雪瞋他一眼。

  坐下后,马车往西行,看方向像是往官署走?。岑雪道:“昨日?金鳞接来的那辆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

  “猜猜,”危怀风在看她发髻上的兔儿簪,“猜中有奖。”

  “我爹?”岑雪狐疑。

  危怀风笑?道:“有心无力?。”

  岑雪心想也是,别说岑元柏人在郢州,忙于各种政务,不?可能分神顾及这边。就算是想顾,也不?可能抛下被庆王扣在江州的岑家人。念及此?,心头蓦然笼上愁云,也不?知那日?劝说投诚的家信他收到?没有,若是收到?,又是何反应。

  “我已派人前往郢州、江州,若有异动,他们会随时来报。伯父是聪明人,只要能确保岑家人无恙,我相信他会有公正的抉择。”

  岑雪抬眼,从危怀风坚定的眼神里获得安慰,道:“那,金鳞接来的人究竟是谁?”

  危怀风沉默少顷,道:“苏婶并非西陵人士,俊生父子走?后,她举目无亲,形单影只,我们都放心不?下。先?前我与三叔商议,想接三个人来陪伴她。”

  岑雪一怔,旋即了然。

  危怀风道:“今日?,苏婶在城郊望雁山上为俊生下葬,娘已去了,我们接完人后,一块过去看看。”

  官署外,已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是昨日?从金粉楼前经过的那一辆。大花三姐妹从大门里走?出来,每人怀里抱着?条黑白相间?的狗儿,在金鳞的引领下登车。

  时隔大半年,三姐妹的个头都长了一些,人也丰腴了些,不?再是初见时那豆芽菜似的模样,可是岑雪看在眼里,心头仍旧布满悲伤。

  若是没有周俊生的噩耗,今日?相见时,她们脸上该是有如花的笑?容吧。她们会和那个为他们摘腊梅的“俊生哥哥”相聚,那几?只狗儿会欢喜地围绕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嬉笑?玩耍……

  可是,那个在大雪天里为救下黑狗母亲绞尽脑汁的少年,那个精心呵护几?只小狗崽儿慢慢长大的少年,那个在小年夜里为孤苦无依的大花、二花、三花摘腊梅花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岑雪默默想着?,泪水打湿眼眶。

  城外八里处有一座小山,因面?朝雁山方向,故名望雁山。

  苏氏在西陵城的亲友不?多,算上危家寨里的邻里,目前尚在的也就十多个。周俊生的遗骸已被烧成骨灰,入葬后,林况帮忙立碑。坟茔旁侧另有一座冢,更大也更陈旧,那是周轶的坟墓。

  危怀风等人来时,树荫底下已有香火升腾,苏氏听见几?声狗吠,侧首去看,秋山尽头忽奔来一大三小四只狗儿,后面?紧跟着?三个小姑娘。那一瞬间?,苏氏神摇目眩,仿佛看见不?久前的那副画活了起来——周俊生与姑娘、小狗儿们欢聚一块,言笑?晏晏。

  眼泪骤然模糊了眼眶,苏氏咬着?颤抖的嘴唇,呆站在坟冢前。大花、二花、三花跑过来,看看苏氏身后那似曾相识的墓碑,又看看与周俊生有着?一样眉眼的苏氏,红着?眼圈,跪下行礼。

  苏氏赶紧把几?人扶起来,四目相对,俱是满面?泪痕,泪落如线。

  ※

  雨后的秋山肃穆而凋敝,众人祭拜完后,相继下山。

  岑雪走?前,仰头往山坡上望,看见石碑起伏,秋色掩映里,竟藏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坟茔,俱是坐东朝西,面?向雁山。

  “都是铁甲军吗?”岑雪忽有所感。

  危怀风点头:“青山埋忠骨,山河念英魂。”

  岑雪胸腔震动,目光流连在那些坟冢间?,肃然起敬。

  下山后,马车往城里赶,甫一进城,角天从人群里跑出来,拦停马车,喊道:“少爷,江州有信,说是给岑姑娘的,十万火急!”

  “吁”一声,车夫刹停马车,岑雪差点撞在车壁上,被危怀风护在怀里。

  角天爬上车,送信进来,危怀风本欲喝叱他莽撞,然而看见他满头冷汗的惶急脸色,话声一梗。

  岑雪拆信来看,才看完一行,整个人心神大震,满面?惨白。

第129章 背叛 (一)

  江州, 庆王府。

  几场秋雨后,府邸四下被湿冷的寒气吞噬,房屋里门窗紧闭, 刺鼻的药味像恶鬼盘桓在紫檀木拔步床前。徐正则跟着内侍赵有福走近床前, 定睛一看?, 躺在床上的人颧骨瘦削, 嘴唇微紫, 面皮似敷着层劣质的蜡, 苍白里透着混浊的黄气。

  “徐公子, 昨日按您开的药方给王爷喂下后,人是醒了一会儿,可?是不到两个时辰便又昏睡了过去。雍州那?边战报频繁,盛京来的使臣也不停在府外等着召见, 王爷再这样卧床不起?,可?如何是好啊?”赵有福忧心忡忡,想起庆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 便五内如焚。

  徐正?则在床前坐下,为庆王诊完脉,道:“王爷这次邪祟入体, 伤及心脉神智,想要有所起?色, 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知晓公公心焦如焚,但?是凡事欲速不达,操之过急, 恐会适得其反。”

  赵有福听罢,更是愁眉不展。徐正则起身, 道:“世子恭厚,府里的政务,自然有他为王爷分忧,公公也无需多虑。今日仍旧照我开的药方为王爷煎药服用,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赵有福应下,看?他要走,吩咐留在房屋里的侍女?用心伺候着庆王,接着脚下一转,殷勤相送。

  两人走后,屏息立在槅扇外的两名?侍女?松了口气,一人往外偷瞄,唏嘘道:“想不到岑家这位徐公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原以为岑大人那?件事东窗事发后,这人也逃不了呢。”

  “谁说不是?他可?是岑大人的得意门生,从小长在岑家,被岑大人当做亲儿子一样的养大。岑大人背叛王爷,与?九殿下私下勾结,这样大的罪名?,他居然能脱得了干系。”

  “还?不是因为王爷突然病倒,他才有机会以功抵罪?唉,说起?王爷这病,也是古怪得很,整日昏睡不说,夜里还?说胡话,有一次鬼哭狼嚎的,可?是吓坏我了。”

  “……”

  ※

  天高云淡,秋风吹着红墙下的枯柳,行至恭云堂外,徐正?则示意赵有福留步。

  “王爷的病,还?请徐公子务必上心。若是能救回王爷,不止公子,岑大人一样有回旋的余地。他向来器重大人,甚至视整个岑家为心腹,这一点,您是知道的。”赵有福再三嘱托。

  庆王的怪病来势汹汹,一个月多来,无数良医都?束手无策,仅有徐正?则一人能使其病情有所转圜,赵有福也是无可?奈何。

  现如今,岑元柏被关押在大牢里,奄奄一息,岑家数十口人下落不明,叛主一案在江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唯一能为岑家争取生机的人,徐正?则应该不敢懈怠。

  “公公放心,徐某必当倾尽全?力。”

  徐正?则应下,目送赵有福离开,不久后,一行人从走廊拐角那?头走来。当首的妇人满头珠翠,缠身罗琦,举步前行时,话声从嘴唇里悠悠飘出。

  “原以为徐公子只是足智多谋,医术卓绝,没想到演技也是一流。赵公公这样的老狐狸,竟然也看?不穿你那?颗狼子野心。”来人衣香鬓影,在徐正?则面前驻足,满眼讥诮。

  徐正?则不慌不忙,拱手行礼:“娘娘说笑了。”

  庆王妃唇梢一扯,说回赵有福:“只可?惜他想错了,就算王爷醒来,岑家人也一个都?别想脱罪。岑元柏卖主求荣,必死无疑。岑家那?些逃走的阿猫阿狗,也早晚会一一落网。特别是岑雪,别以为嫁入危家便可?以置身事外,她欠下的账,本宫势必要她回来一一偿还?!”

  徐正?则敛目不语。

  庆王妃忽有所觉,微微仰首:“徐公子,听说你从小与?岑雪一起?长大,师兄妹间?情谊深厚,你该不会为她动了不忍之心吧?”

  “师妹在大婚当夜与?家师断绝关系,赶往西陵城。她既已?为危家妇,娘娘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若不是她,我儿当初根本不会请缨北伐!”庆王妃突然暴喝,尖利的嗓音似一声裂帛。徐正?则看?见她满是仇恨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厌恶在喉咙里奔涌。

  “若不是她,不是他们?岑家,我儿不会接二连三成为江州城里的笑柄,不会为一雪前耻,上阵杀敌。郢州城外那?一战,分明是岑元柏设下奸计,让我儿误入埋伏,惨遭杀害。可?是王爷不信,世人不信……不信便罢,居然还?反过来辱骂我儿愚不可?及……”庆王妃满眼猩红,冷笑两声,“我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究竟是谁愚不可?及。辱我儿者,我必辱之;杀我儿者,我必诛之!”

  风势骤猛,墙前枯柳飒飒飘飏,席地而来的寒意像要把人网入地缝里,徐正?则不赞一词,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和的模样。

  庆王妃往前一步,落足于他身侧,在他耳下道:“你放心,事成以后,本宫会保你平安无事。但?请你记得,岑家人,人人都?在本宫的生死簿上,是生是死,都?由本宫说了算!”

  “娘娘误会了,”徐正?则回应,“徐某并?无为岑家人求情之意。”

  庆王妃眯眼,旋即鄙薄:“也是,你若感念他的养育恩情,也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徐正?则抿唇。

  庆王妃放声大笑,疯癫一般,招摇着走进恭云堂。

  ※

  八月底的一日,庆王突然往郢州发布一道命令,让岑元柏即刻返回江州。

  三日后,不等?岑元柏回城,庆王忽染恶疾,病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关于岑元柏勾结王玠,多次向雍州泄密一事的相关罪证被转交至世子王瞿手上,王瞿按律收押岑家人,谁知在案发前一日,岑家人借口上山礼佛,金蝉脱壳,整整二十七口人不翼而飞。

  府兵在江州城内外搜捕了整整一日一夜,最后收押的回来的,只有从郢州入城的岑元柏。

  从王府西角门外往南走,穿街绕巷,一炷香后,便是府衙里关押重犯之处。

  九月的天已?阴冷,风往潮湿的地牢里一灌,铁链晃动,发出打?碎骨头似的激响,风声呜咽,贴着耳廓掠过,仿佛鬼嚎。

  狱卒走在前方,喝令两侧囚室里的犯人安分,徐正?则默默跟在后,目光平直,不往两侧施舍一眼。

  甬道尽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鞭打?声、咒骂声,待得近了,嘈杂的声音里传来压抑的痛苦呻/吟。

  “大哥,歇歇吧,毕竟是把老骨头,再打?下去,要没气儿喽。”

  “你以为我想抽?不嫌费劲?是王妃有交代,一天要喂一顿,整整这个数。少算一鞭,回头被查出来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啪”一声激响,又是一记鞭声落下。

  徐正?则收住脚步,看?向那?间?囚室,犯人被绑在铁架上,蓬头垢面,囚服褴褛,满身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狱卒仍在行刑,一鞭紧跟着一鞭,打?得那?人吼声嘶哑,满身是血,空气里都?仿佛有血沫在飞溅。徐正?则没有喝止,静默地站在一旁,反倒是那?二人行完刑,走出来看?见他时,愣了一愣。

  “徐公子前来探视。”领路的那?狱卒赔笑。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徐正?则眼下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没他在,王爷的病情指不定要恶化成什么样。想起?前一刻在里头鞭人的狠劲,当下都?有些瑟缩,不说什么,收起?刑鞭赶紧走了。

  领路的狱卒推开牢门,待徐正?则进去后,识趣地退回。

  午后的光从天窗外渗漏进来,斜落在地砖上,徐正?则低头走进囚室,看?见光影在鞋面浮动,脚底踩着干枯的稻草,发出微弱的脆裂声。他视线上移,投向前方,那?里绑着一人,遍体鳞伤,昔日风姿清矍的脸庞已?是鼻青脸肿,模糊难辨。

  “师父,受苦了。”

  徐正?则话音落地,铁架上的人微微一颤,接着抬起?双目,眼皮凝着斑驳的血,目光疲累而淡漠。

  “您不质问我什么,看?来是已?经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了。”

  徐正?则垂着双手,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俊美秀丽的眉眼里透着违和的仇恨。岑元柏微微冷哂,移开眼眸。

  “今日我入王府复诊,偶遇王妃。王懋惨死在郢州城外一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咬定是师父所为,发誓要抓回岑家所有人为王懋报仇。就连阿雪,她也不愿放过。不过,以师父的智谋,应当早就为他们?铺好后路了。”

  岑元柏听他提及岑家人,凝在虚空里的目光顷刻锐利,下颔紧咬,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懑。

  “师父放心,在岑家,徒儿所恨仅您一人。”徐正?则看?出他的顾虑,淡声道,“岑家的其他人,徒儿不会动的。”

  岑元柏疑信参半,倏而低笑出声,满唇淋漓鲜血。徐正?则看?在眼里,蓦感针刺一样的痛。

  “你以为……你与?她勾结,便可?以得偿所愿?”

  “不一定,”徐正?则眉目坦然,“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与?她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既然是同道中人,合作起?来,多少是有胜算的。”

  岑元柏笑声讽刺。

  徐正?则接着道:“她一心要找阿雪报仇,估计已?派人向西陵城传信,打?算诱她入网。师父,我知道您毕生挚爱便是师母与?阿雪。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错杀一人,更不想漏杀一人。您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说出来,我愿意竭尽所有,护阿雪周全?。”

  “我岑元柏的女?儿,不需要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护。”

  徐正?则胸腔一震,整个人似被抽走一半魂魄。

  囚室里阒若无人,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溅落在耳畔,是岑元柏身上的鲜血在往下滴落。徐正?则听着那?血滴声,含恨道:“原来在师父眼里,这些年给予我的养育是一种恩情。我原以为,师父不过是在自赎罪孽。”

  岑元柏盯着他,目光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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