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0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顾文安眼里闪过意外兼满意的神色,侧目看王玠。危怀风懒得再看他俩“心?领神会”,瞄一眼帐外,估摸着岑雪该起了,便道:“散了?”

  王玠点头?。

  危怀风再无二话?,头?一掉,走出毡帐。

  顾文安捻着美须,啧啧有声:“身陷爱河的儿郎,就是不一样啊。”

  “有何?不一样?”王玠饶有兴味。

  “生龙活虎,神采奕奕。”顾文安笑眼瞟过来,“总之,妙不可言,以后殿下亲身经历,便自知晓了。”

  “我看他一直都挺龙精虎猛的。”王玠坦言,巧妙地避开后一句。

  顾文安没留神,“啧”一声,大谈起危怀风失恋时的情?形:“那不一样,殿下忘了求娶没成的那时候……”

  ※

  营地外,天湛云白?,春山绵延于眼界,满林杏花飘飞,纷然落英盘旋周身,岑雪伸手?接下一瓣雪白?。

  危怀风手?握缰绳,环抱着她,见状笑一笑,想?起先?前藏在信封里的那一朵梨花。

  “后面可是要攻雍州?”岑雪率先?出声。

  “嗯。”危怀风策马走进杏林里,“三日?后启程。”

  岑雪没接话?。

  危怀风道:“跟我一起,还是先?去郢州?”

  “想?跟你一起。”岑雪坦诚道,“但是要先?去一趟郢州。”

  危怀风笑,柔声道:“郢州暂无战事,你先?陪伯父,不用来我那儿。若是想?我,便给我写信,想?一次,写一封。”

  岑雪失笑:“前线战事繁忙,你来得及看?”

  “来得及,”危怀风忽带点痞气,“还能背呢。”

  说着,也不等岑雪吱声,径自背起来:“有风西来,万物皆卿。天地鸣颤,不及吾思卿之心?音……”

  “你够了!”岑雪被他弄得发臊,哪有情?郎像他这样,故意背诵女?儿家写下的情?书的?

  危怀风笑声爽朗,回荡在春风盘旋的杏花林里,笑完以后,低头?道:“拿下雍州后,我们?成亲,可否?”

  岑雪颊潮耳热,不肯应他。

  危怀风唤:“小雪团?”

  岑雪仍然不应。

  危怀风使坏:“天地鸣颤,不及小雪团思我之心?音,我必聆之,不忘……”

  “你住口!”岑雪羞极。

  “可否?”危怀风拽着上一个问题。

  “可!”声音娇愤。

  危怀风如愿,朗笑出声,策马奔驰,看尽暮春山色。

  ※

  郢州告破后,岑元柏进城与贺鸣山会合,整顿军务,休养生息。庆王发兵二十万人北伐,攻至郢州,已所剩无几,贺鸣山整日?里愁眉锁眼,思及王懋之死,更?是寝食难安。

  岑元柏劝慰道:“王爷既然还没有派发调令,将军便仍是三军主帅,当务之急,乃是招兵买马,恢复元气,尽快重整旗鼓,唉声叹气,何?济于事?”

  贺鸣山愁云满面,满腹苦水岂是一时半刻能倾泻干净的,撑着桌案,道:“没个三五月,难以集齐兵马,依大人看,危怀风可会待我?”

  “不会。”岑元柏斩钉截铁,“他会先?行攻打雍州。”

  贺鸣山心?灰意冷,道:“那大人可有方法说服危怀风,让他北上时,也为我们?攻那么一两座城?”

  岑元柏匪夷所思,道:“贺大帅冲锋陷阵时,会愿意给危家攻城略地吗?”

  贺鸣山尴尬,道:“可大人毕竟是危怀风的准岳父,王爷让你我全权负责北伐一事,三五个月困于郢州,拿不出一点战绩,你我皆不好交差啊!”

  岑元柏道:“时局所限,王爷再是不满,也只能如此。”

  贺鸣山眼看说不动他,越发愁云惨雾。

  这日?傍晚,岑雪进城的消息传来,暂时下榻行辕,岑元柏获悉后,在军所里写了一封家书派人送往江州,接着前往行辕,两厢见面,他开口便道:“待怀风拿下雍州以后,你们?成亲吧。”

  岑雪一愣,饶是事先?知晓岑元柏已有此意,眼下一听,仍是意外。岑元柏接着道:“我已写信回府,让你祖母与叔母们?提前把你的嫁妆运送过来,届时你从郢州出嫁,婚礼或许简陋,但是该有的流程一样都不会少,他危怀风必须八抬大轿,率兵亲迎,方能把你娶走。”

  岑雪心?里陡然掠过一丝不安:“可是江州有何?变故?”

  岑元柏道:“没有,战事难休,形势所迫。”

  “那大婚那日?,家里的亲人们?可会来观礼?”

  “不会。”

  岑雪预感更?强烈,道:“爹爹急着为我和怀风哥哥主婚,可是因为王爷已起疑心??”

  岑元柏不语,脸色复杂。

  岑雪道:“诚如爹爹上次所言,祖母、叔母、弟弟妹妹们?留在江州,不过是被王爷扣押在眼皮底下的人质,他自私多疑,一心?只有霸业,根本不会把岑家安危放在眼里。世子战死后,他对岑家的芥蒂只会更?深,长此以往,就算爹爹忠心?不二,在他眼里也难洗净嫌疑。此次成婚,或许是我们?唯一全身而退的机会,爹爹何?不把家人们?都接过来,让怀风哥哥带我们?离开?”

  若是以往,岑雪发表这样的言论,岑元柏必要勃然大怒,可是这一次,他仅是沉默应对,凛霜似的眉目间凝结着哀愁,反问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是人质,那又凭什么以为,王爷会放他们?过来?”

  岑雪道:“爹爹可以再给王府送一份请柬,诚邀王爷、王妃一起来观礼。”

  庆王不肯放人,无外乎是提防岑元柏携家带口叛变王玠,借着成婚的由头?把他一块请至郢州,则可大大消减他的怀疑。反正她仍顶着个“庆王义女?”的头?衔,大婚时诚邀“义父”,乃是天经地义。

  “他不会来的。”岑元柏一句话?打破岑雪的幻想?,“所以,岑家人也不能离开。”

  岑雪哑然,思及家人,蓦感心?酸自责。

  岑元柏看她一眼,道:“成亲以后,你与怀风并肩进退。你的长辈手?足,自有为父守护。”

  “爹爹……”岑雪内心?震痛。

  岑元柏被她眼里泪光所刺,皱眉道:“哭什么?为你主婚,不是办丧事。新妇礼仪那些,我全不懂,你祖母、二婶也不在你身旁,备嫁一事,得你全权负责。婚嫁乃一生大事,别留遗憾。”

  ※

  半个月后,家里准备的一大批嫁妆被人运进行辕,夏花、春草帮着打点,硬是忙了一天,才把那几大辆马车送来的嫁妆清点完毕。

  上次在云老夫人的颐天堂里,寇氏给岑雪翻看那本贴着大红“囍”字的册子,说着里面的一大半物件都是杜氏在时准备的,今日?,岑雪第一次逐一过眼,看着那些由母亲亲自挑选的旧物,心?里思念涌动,悲喜交集,难以言说。

  想?是看出她的伤感,夜里,夏花端来宵食,笑说道:“姑娘,今日?我们?同?行辕外的街坊邻里取经来了,开面上轿那些,都不成问题,与上回在危家寨里大差不差。您要做的呀,便是在成亲前吃好睡好,养足精神,等着做个漂亮的新娘。哦,对了,唯有一样,需要您提前做些功课。”

  夏花说着,笑眼倏而促狭。

  岑雪正在看危怀风写来的信,闻言不由抬眼,道:“哪一样?”

  夏花凑在岑雪耳边低语,说完,岑雪耳朵顿时一红。夏花冲槅扇外的春草瞄一眼,春草捧着一摞画册走进来,放在案前,脸上亦是笑。

  “那,姑娘今夜便先?学一学,奴婢们?先?退下,不叨扰您了。”夏花说完,两人一欠身,并肩走了。

  岑雪目光往下落,看向那一大摞画册,竟有三本,因为知晓里面大概画的是什么,脸皮不由涨热。

  那次在杏花林里,危怀风问她看没看过这些,声音热热的,一脸的坏样。她一听便知道那会儿他心?思不正,有心?想?驳,奈何?对这一块委实茫然,是以成了个不情?不愿的闷葫芦。

  岑雪放下信纸,摸上画册,便要翻开,脑海里蓦地又响起危怀风的另一声笑。

  ——洞房那晚,一起看看。

  一起看看?

  像是被蛊惑,一些暧昧的、热烈的画面裹挟着未知的战栗、悸动袭来,岑雪手?指僵在那画册封皮,半晌没动。

第108章 备嫁 (四)

  夏花进来伺候岑雪洗漱, 看见案上放着那一摞画册,仍是原本待着的位置,像是没动过。画册旁有一封信, 已盖上泥封, 应是岑雪回给危怀风的, 明日一早, 便要往外寄出去。

  “姑娘看完了?”夏花大着胆, 多嘴一问, “如?何??”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岑雪不答前一问, 眉目淡然,披散秀发走向浴桶。

  “那可不敢。”夏花嘟囔,不敢再造次。

  ※

  危怀风的回信很快,差不多每隔三日便会来一封, 或长或短。长时,会叙说一些前线发生的趣事,自夸战功, 或是分析战局;短时,则是一两句直露、炙热的情话,配着那风骨秀雅, 与他本人性情大相径庭的字,能臊得人脸红半天。

  岑雪看完以?后, 把信一封封地收攒起来,用一把小金锁,锁在紫檀八宝纹木匣里,而后托着腮, 坐在案前,用一个下?午的光阴来慢慢与他回信。

  岑元柏愿意?为?他们主婚的事, 岑雪已在信里告知,那一次,危怀风回信仅有一行,说的是“感天动地,此生不负”,没隔多久信又来一封,补充一句“望卿亦不负我”。岑雪几乎能想象他在繁重军务里抽闲回信,回完又发现漏掉一句要紧的,着急忙慌喊金鳞再送一封的样子,笑起来,回信指摘他浪费人力。

  于是下?一封信,危怀风便开始在为?自己开解,说是前线枪林弹雨,传信的骑兵可比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轻松安全?,那是喜鹊搭桥一样的吉祥差事,他们抢破头都不一定能送上一回。岑雪哭笑不得,打开木匣,把那封信珍藏好,提笔回信时,问起他婚事相关事宜——大概何?时凯旋,来迎亲时率多少人马,陪同有哪些重要的人,需要安排多少住处……危怀风呢,一一照回,顺便问起她备嫁的进度,请帖怎样,婚服又怎样,凤冠霞帔那些,是否比上一次更美?……

  战火绵延,时日飞转,在那一封封信越垒越高,快要与木匣齐平的那天,雍州大捷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岑元柏在这一天回到行辕,蔼然地看着岑雪,道:“婚期已定,六月初三,怀风来迎亲。”

  岑雪说不清那时的感觉,像是很镇定,可身体忽又轻飘飘的,像是坠入天上的云团里。岑元柏始终看着她,向来严厉的眼神失了威力,良久后,他又道:“嫁衣都准备好了?”

  岑雪点头。

  “合身的?”

  “合身的。”岑雪回答,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这一刻的父亲有些苍老。

  岑元柏嘴唇微动,似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再说,点点头,吩咐春草、夏花两人务必尽心尽责后,便转身走了。

  六月初三,一晃便来,岑雪从行辕里出嫁,天刚亮,仆从们便开始忙前忙后,准备着送嫁的一应事宜。

  岑元柏为?岑雪请来一位儿女成双、姻缘美?满的全?福夫人,负责梳头开面,乌黑柔亮的长发从紫檀木梳齿里泄下?来,袁氏慈眉善目,微笑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屋里另聚着一群女眷,皆是前来观礼的各位官家夫人,看着镜台前凤冠霞帔、姿容昳丽的新妇,无?不称赞。忽然人群一静,一人走过屏风,驻足在窗前的一方边几旁,有人发现,率先唤了声“岑大人”,岑雪目光从铜镜里转过去,竟然真是父亲。

  岑元柏今日一袭天青软绸阔袖滚回字纹长袍,修眉清目,身姿颀长,他站在边几旁,听见袁氏梳头,说道:“一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二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袁氏说完,岑元柏走上前,道:“我代?你娘为?你梳一次。”

  岑雪一怔,眼圈旋即潮热,袁氏笑着把檀木梳递过来,岑元柏握住,一刹间竟感沉重,略停了停,方握起岑雪一缕头发,为?她一梳到底。

  “岑大人,说句吉祥话吧。”袁氏声音温柔,笑意?抚人。

  岑元柏握着岑雪的头发,一梳及终,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杜氏的音容笑貌,仿佛这一刻,他们并肩站在女儿身后,为?她梳发送嫁。

  他道:“愿吾儿一生顺遂。”

  岑雪笑,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落下?来,匆匆拭走。岑元柏把檀木梳交还给袁氏,看回岑雪,道:“他若敢负你,随时回来。”

  “嗯。”岑雪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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