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75章

作者:有狐大人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古代言情

第112章 城破

  武林至今, 虽有人既练成刚劲的刀法,又习得阴柔的剑招,但他们两只手在同一个时间只能使出一套武功, 最厉害也是一招刚一招柔的交错施展, 从来无法在同一时间“鱼与熊掌兼得”。

  然而她, 却做到了, 阴阳一体,刚柔并济。

  两只手仿佛有两个独立的意识, 存在于两个相互割裂的独立世界,却又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左手硬剑,霸道壮阔,右手软剑, 诡异飘逸,招招矛盾, 招招自然, 一人之力有如两人之功, 又因其变幻莫测,竟达到了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的玄妙境界。

  秦时珍在这万物笼罩之下, 竟然生出一股悲凉末路之感, 他的魔宗秘功竟然没能掌控住她,反倒被她压制, 再这样下去, 恐怕……

  秦时珍再次刀如满月, 掀起周身风雪, 他的双眼忽然张赤红如血潮, 似一泓涌动着滚烫岩浆的无底深渊,无疆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只觉脑袋翁的一声,仿佛被一把金刚锤痛击,那声波余韵在整个脑海中回荡不息,让她忍不住想弃剑抱头去驱赶这令人头痛欲裂的声音。

  无疆知此乃西域密宗,立马闭上眼睛,不再与那目光接触,靠声音和气息来捕捉对方的动作。而那秦时珍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切,忽然间收敛声息,使出独家修习的无声刀法,于萧萧大雪中无声起落。

  一刀削过,无疆的右肩渗出血来。

  “小白花!”西流见状,隔着人群喊道,“魔宗血轮眼,可用揽山河心经第十一章的释迦禅经破解!”

  然而他的声音却似乎被一个什么东西挡住了,无法传到无疆的耳朵里。

  那个东西似乎是一个极薄的雪球,周围雪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而不落,旋转出一个银色半透明的球体,将两人紧紧包裹。

  “箭!”西流的声音几乎破裂。连续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身体早就疲惫到了极点,声带也因疲惫而损坏。没有内力护体,这严寒的天气冻伤他的膝盖和手指,刚才秦时珍那一刀又震伤了他的经脉,如今只要稍微动一下,肺部便如火烧着般,气息翻涌不止,整个身体似被大卸八块,叫人痛不欲生。

  然而他只是眉间轻轻一皱,冻伤的手还是搭上了弦,冰冷的箭身擦着指腹飞出,穿过厮杀的人群,笔直射向那个无形“雪球”。

  “叮”的一声,箭在触及“雪球”的瞬间,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阻隔了,反弹了一下,倏然落地,似乎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改变。

  然而西流却混似不在意,连绵的羽箭不断地从他手中飞出,不断地朝那魔宗内力形成的壁垒飞去,每一次,都击打在球的同一个位置,同时,每飞出一箭,他的嘴角就多涌出一点血。

  “叮”

  “叮叮”

  “叮叮叮”

  寂静的黑暗里,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在无疆的脑海中响起,像穿越了荒芜的雪原,带着无尽的言语,连成一脉细线,直抵心间。

  她的心头微微一亮,像燃起了一盏驱逐黑暗的温暖小油灯。

  马刀再次无声袭来,无疆感受着微弱的气息,左手往上划过,刀剑相撞之声响起,于此同时,她左脚往前轻抬,就势向后弯腰,右手秋水剑自肩头后上方直刺而去,带着无尽的内力,正与那飞来的连绵羽箭的箭尖连接在一起。

  “叮”。

  那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次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马上,哗啦一声,无形的内力壁垒被打碎,被内力牵引的雪四散开去,狂风呼啸而至,漫天的声音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在嘈杂的呐喊中,她捕捉了一个微弱到几乎力竭的低哑声音——“揽山河心经第十一章的释迦禅经!”

  那篇心经中的文字迅速自脑海跃出,字字句句闪过眼前,无疆调起内息,将经文在心头过了一遭,再次睁开眼,那双惑人心神的血轮眼已然对她失效。

  长剑起落,阴阳无间,硬剑天晴和软剑秋水快慢与时,刚柔相生,像两个来自截然不同门派的高手一起围攻秦时珍。

  刚才内力螺旋被破,他的内息已经受到重创,而血轮眼又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如今在这几乎毫无破绽的剑法之下,他几乎进退失度,完全无法抗衡。

  风动旗帜,云暗雪山,两把长剑光影交错,形成了一股涌动的气流,雪花顺着气流翻飞而舞。

  “翻云覆雨掌中剑!”秦时珍瞪大眼睛,顿时吐出一口鲜血,长风如嘶,冰凉的剑气横扫无敌,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圆弧,终于横在了他的颈边。同时,一个清凌的声音响起,穿过战鼓声,呐喊声,风雪声,落在襄芜外内、城墙上下每个人的耳边。

  每一个字句都包裹着深厚而精湛的内力。

  “凌霄众人听令,秦时珍已在我手,速速放下兵器,否则秦将军的头颅将留在西疆,以祭我长风战士的英灵!”

  清冽的声音响彻襄芜,在双方将士的心底炸出一个响雷,他们的刀剑仍然相抵,却也都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往那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高高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个女子,她长发一把束起,露出单薄的肩背和纤长的脖颈,只着一身单薄的青衣,仿佛随时能被那呼啸的北风卷走,但她就是那样坚定地站在那里,双手握着冰凉的剑,抵在秦大将军最脆弱的脖颈之间。

  长风将士绝望的眼中终于再次露出了希望的亮光,援兵未至,凌霄死战,他们原以为此番必将城破身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竟然在城池即将倾覆之际擒住了敌方主将,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是这冬天实在太冷,流出的泪马上结成冰挂在眼角脸庞,大风呼呼一吹,有些生疼。

  凌霄军的眼中则充满了震惊和迷茫,他们大胜在即,主将冲锋,破敌之防冲上城楼,城门告破就在眉睫,可这千钧一发之际,主将却落入敌手,竟然还是一个女子的手中。秦将军身经百战,武功在江湖和战场都是首屈一指,怎么会……

  面对突如其来的局势逆转,众人心潮翻涌,他们虽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仍然没有一个人放下兵器,全都保持着随时拼命的姿势,站在原地。

  一时之间,城墙内外,数万双眼睛两相望着,只剩风雪萧萧。

  无疆将剑往前一送,划破了秦时珍脖间的皮,血瞬间染红了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让你的兵退回西陵以东,我可留你一命。”

  秦时珍的嘴角也流出了鲜血,此时已凝结成霜。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又重新问出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是谁?”

  无疆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承诺之事绝对说到做到。”

  秦时珍的双眼已经褪去血色,这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眼角折出深刻的皱痕。

  燕式的刀法,沈家的枪法,江湖失传多年的谢家翻云覆雨掌法,竟都在她的剑法中找到了影子,不但融其精髓,更能举一反三。可这些也就罢了,也许有人就是天赋异禀,身有奇遇,能学各家之所长,可最让他震惊甚至胆寒的是,他竟然在她的身法剑术中看到了东朝皇庭的杀人技!那是东朝皇族培养杀手死士的独门秘技,她怎么可能会?

  “你跟东朝有什么关系?”秦时珍猝然问道。

  无疆眼角一跳,眉间微微蹙起,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秦时珍好歹也是一代名将,难道连知晓败于何人手下的资格都没有么?姑娘武功高强,可竟是个见不得人的藏头露尾之辈!”秦时珍冷冷讽刺道。

  片刻,无疆回道:“我叫无疆,与东朝已没有任何关系。”

  秦时珍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质疑这个几乎从未在江湖中出现的名字,似乎也没有听到这句话中的“已”字,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襄芜城下。

  同时他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凌霄众将听令,我东朝男儿铁骨铮铮,绝没有贪生怕死缴械投降之辈,今日秦某身陷敌手,但襄芜城必破,谁若今日取了这西疆殿下的项上人头,谁就继承秦某身后的一切家财和美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未等无疆反应过来,那秦时珍忽地把头一斜,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洒而出,飞溅了她一脸。

  秦时珍的嘴角仍然挂着笑,在坠落城墙之前,他用死前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回过头来,对着无疆轻语。虽然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无疆通晓唇语,知道他说的是——从来没有人能在我秦时珍手下翻盘。

  说完,他便带着笑意从城墙上跌落下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条线,血流飞溅,重重砸在凌霄阵前。

  雪溅三尺。

  凌霄军的血瞬间燃烧了起来,滔天怒火冲上头顶!那可是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将军啊,那可是与他们一同攻城掠地经历生死的头儿啊!那可是开疆拓土护卫边疆的东朝四大名将之一啊!

  屈辱、愤怒,仇恨,积压已久的对胜利和归家的热切渴望,亦或是最后秦时珍引诱出的对金钱美眷的最原始欲望,让他们爆发了有生以来最强的战意。

  凌霄军并没有因为主将的死亡而溃散,相反,他们的军魂在这一刻被秦时珍的死亡而史无前例的凝聚在一起。

  局势又瞬间翻转。

  “啊啊啊啊,冲啊啊啊啊啊!”

  “为秦将军报仇!”

  “杀光他们!”

  杀戮之声,再次响彻襄芜的上空,那一片银色铠甲,卷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向难分敌我的飞剑流矢之中。

  襄芜的城门,终于还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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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援军

  可就在凌霄军冲破城门, 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他们才发现襄芜城竟在短短时间之内加建了一道内城门,外城门和城门中间有长达十五丈的甬道, 甬道之间铺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就在这时, 尽头飞来一支火箭, 火箭落地的刹那, 油脂瞬间燃起,狭长的甬道转眼之间变成一片火海, 率先破门而入的凌霄士卒来不及撤退,脚下火舌席卷而上,瞬间淹没了全身。

  “啊啊啊啊!”凌霄军惨烈的呐喊声瞬间响彻云霄。

  他们有些直接葬身火海,有些身燃火焰从甬道里跑出, 往后向雪地里扑去,想借助雪地来熄灭身上之火, 但后面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还在往里挤, 一退一进,两相碰撞, 凌霄军一时间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风雪中传来:“凌霄众将听令, 一军以雪灭火, 二军掩护一队, 三军登塔楼上城墙,擒贼先擒王!”

  因这突如其来的火攻阻碍而一时踌躇的凌霄军, 在这个声音的指挥之下再次变得井然有序, 发起锋锐难当的攻击, 他们抬头望向那座风雪中的城楼, 望着那个杀死秦将军的冷酷女子, 以及与之并肩的身披狐裘头生银发的男子,发出一声怒吼,数万的精兵,叫得整个大地都为之一抖。

  “那是秦时珍的弓箭手,赵长生。”在秦时珍跌落城墙后,无疆越过人群回到西流的身边,道,“他跟随秦时珍多年,两人配合亲密无间,秦时珍掠阵在前,他在射箭掩护在后,攻下不少城池,是秦时珍旗下的一把手。”

  话毕,那穿云箭再次出现,直往西流的眉心而来。

  “小白花,借我点内力。”

  无疆闻言立马来到西流身后,手掌轻抵后背,催动内力涌向掌心。

  马上,西流感觉到一股温暖丰盈的力量自后背传来,瞬间流变他的全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发亮,冻僵的手指似乎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弓箭在他手中,箭镞折射出冰凉的光。

  那一点流光,忽得急射而去,在空中与那穿云箭相遇,刺破箭身,穿越风雪,带着强劲的内力飞向百米之外的塔楼,穿透坚硬的铠甲,刺入跳动的心房。

  赵长风一口鲜血喷出,身躯向后倒去,无数的盾牌瞬间竖起,保护着那个倒下去的身影。

  西流知道那人必死无疑,可即便如此,即便凌霄主将身死,副手毙命,凌霄军已然成了无头的军队,可秦时珍用自己的鲜血激起了他们最强的战意,赵长生又给他们做了最后的指引,三万凌霄军魂燃烧着,为着那个目标,几近疯狂。

  城外近处的塔楼高然耸立,无数的身影攀爬而上,无数的锁绳攀上襄芜的廊柱檐角,他们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掩护着攀着绳索滑向城楼的身影。

  底下甬道大火熊熊燃烧,可火有尽时,这不过是阻挡凌霄军破门之后的最后一道防线、尽量再拖延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西流知道,无疆也知道。

  白日将尽,黑夜来临。

  银色的铠甲披上了浓重的暮色,如黑色的潮水般不断用来,冲击着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楼,整座城池的空气都被染成了血腥味,仿佛人间炼狱。

  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内力再强,面对千军万马,终究是血肉之躯。

  无疆的内力几乎枯竭,青色的衣衫鲜红遍染,早已看不出原先颜色,手中之剑,也如同这座即将陷落的城池,摇摇欲坠。

  西流哑着声,恳求道:“小白花,你走吧。”

  你走吧,天下之大,你可自由来去,不论四国最终落于谁手,日月星辰不灭,山川河海仍在,人间烟火终会延续,你该去尝去看,何必白白葬送于此?

  而我,真的,真的已经知足了,原不过是渴盼着能在这烽火漫天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捕获一点点你的消息,在跟这个世间挥别之前,再看你一眼。

  上天待我不薄,都已经实现了。

  真的没有必要再搭上你一条性命。

  他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此时忍不住厉声道:“小白花,你不走,我真的会生气的!”

  无疆长剑再次挥起,逼退汹涌上来的凌霄军,在这个间隙,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

  一头银黑相间的长发在风中乱舞飘扬,他怎么从没在信中告诉她,他的变化。

  他脸颊也消瘦了不少,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引人注目了,只是此刻这双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沉默而阴郁,不见往日清澈明朗神采飞扬,可仍然让她,忍不住回想,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

  他身姿挺拔,蓝衣黑发,在喧闹的西宣街头帮她挑了一个可口的瓜。

  那时候还是一个叫做炊烟的女子,在颠沛流离的漂泊岁月里,带着七岁时摇摇晃晃没有因果的记忆,这个人,温柔俊秀,深情厚谊,撞开了她还未及封闭的心门,抓住了内里还未泯灭的一点孩子气,放在手心里好好护着,万分,万分珍重。

  “我带你一起走。”无疆望着他,认真道。

  北风呼啸,凌霄军如潮,襄芜城上几千的残兵用肉体凡胎铸成西疆最后的一道屏障,老弱病残皆上阵,以血肉之躯对抗刀枪剑戟,西流几乎能听到血肉与刀剑相撞的那种独有的残酷的声音,像凌迟一般刀刀片着他的心。他是西疆皇室,受百姓供养,保家卫国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国土将陷,连普通的士兵都在用生命保卫故土家园,不曾放弃抵抗,他又怎么可以抛弃他的子民独自逃走呢?

  他望着无疆,他该怎么跟她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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