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九州 第67章

作者:南陆星离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古代言情

  烈酒,他开的药,中毒呕血。

  三者结合起来,他有个胆大包天的猜想,然而事关重大,他不敢胡乱说出口。

  裴璟察觉到太医神色有异,不耐烦道:“有什么就直说,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和口气都十分不善,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傅归荑中毒这件事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除了愤怒外是不可抑制的后怕。

  若下的是剧毒,若傅归荑食用过量,他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当听见下人来报她出事的时候,裴璟觉得自己的天灵感都要被天上的惊雷劈开,血液在瞬间凝固成冰,倒流回心脏,冷得脑子有瞬间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她身边的,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嘴角边还有没擦净的血时,顿时身形不稳,两眼一黑。

  鲜血点在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分外刺眼,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钝痛不止。

  裴璟见过很多人流血,他在北蛮为质时,经常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战争的残酷让他对鲜血和死亡冷漠到了麻木,然而他见过的所有流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傅归荑。

  她身子那么瘦弱,全身加起来也没多少肉,更不要说血。

  在听见她中毒的那一刻,裴璟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那个害她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太医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谨慎地问傅归荑除了酒、早膳吃食和调理身体的那碗药,还有没有吃什么。

  傅归荑果断地摇头。

  她动作太快,反而引起裴璟的注意。

  裴璟暗自记下她的异常,转头盯着太医,沉声道:“但说无妨,无论是与不是,总要一一排查。”

  太医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心里暗叹若真是他猜的那样,太子殿下不知道会如何雷霆震怒。

  想到上回满屋子的狼藉,太医心有戚戚,语气不稳:“臣开的药里,有一味与苍云九州特产的药材相克,那味药材需要用烈酒激发药性……”

  裴璟闻言目光一凛,听到苍云九州四个字时脑门一跳,再联想到她近日嗜酒的异样,压下心底沉抑的猜疑,问:“苍云九州的那味药,是治什么的?”

  太医慢声道:“那味药可以缓慢改善气虚体弱的症状,适用于先天不足的人。”

  裴璟听到这里,心口的那股窒息感微微散去,眼神略微缓和,偏头问傅归荑:“你最近吃别的药了?”

  傅归荑在听见太医说出用烈酒激发药性的时候呼吸都停止了,后背迅速渗出一层水渍,四肢僵硬,全身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钉在原地。

  听见裴璟问话后,她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纠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摇头否认。

  那法子连苍云九州的人都很少耳闻,南陵更不可能有人得知。

  裴璟眼眸微眯,转回来看见欲言又止的太医,厉喝一声:“医术不精,问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将他拖出去仗三十!”

  太医一听脸色煞白,他哪里受得住这样重的刑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地说出他的猜想。

  “太子殿下饶命!那味药虽然是治先天不足之症,但若是与烈酒同服则是……则是……”

  “则是什么!”裴璟陡然站起来,气势摄人。

  “则是最好的避子药。臣在苍云九州医书记录的一个偏方里面看过。贵人若是服用了那味药,再辅以烈酒便会与臣开的药相克,出现呕血中毒之兆。”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同时炸在裴璟和傅归荑的头顶。

  裴璟缓慢地转向傅归荑,目露凶光,他切齿道:“傅归荑,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吃这药?”

  傅归荑咬死不认。

  裴璟转头问绿漪:“她去茶室用早膳的日子,是否都会喝酒。”

  绿漪思索片刻,猛地点头:“是的!贵人在茶室用早膳时都会让奴婢取一壶烈酒。”

  裴璟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搜!去茶室给孤搜,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内室众人脸色惧是惶瑟骇然之意,听到命令后纷纷行动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翻箱倒柜声,除了傅归荑所在的床榻外,房间内的所有地方均被人查看了不下三遍。

  裴璟亲自翻遍床榻的每一处,连傅归荑身下躺着的方寸之地也不放过。

  很快,他找到用来包药丸的白帕,拿到鼻尖轻嗅,若有似无的苦味残留在上面。

  裴璟当即冷下脸,递给太医。

  太医放在鼻头细细辨别,忽然表情一顿,手指颤抖,惊骇道:“就是此药。”

  裴璟陡然盯向躺在床上的那人,眸中冒出择人而噬的凶光:“傅归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归荑自裴璟找到那条帕子后便知道瞒不过去了,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吃的药与太医开的药性相冲。

  面对裴璟的暴怒,傅归荑语气很平静:“我没什么话要说。”

  裴璟怒极反笑:“没有话说?”

  傅归荑闭上眼,保持沉默着,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她这般冷静不欲辩解的神情像一把钢刀,将裴璟的理智寸寸刮离他的身体。

  “都给孤滚出去,滚!”裴璟忍不住抓过一旁的白玉酒壶用力摔出去,刺耳的瓷片碎裂声让屋子里的所有人打了个明显的觳觫,连忙缩紧脑袋,颤抖地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他和傅归荑。

  裴璟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压着惊怒问:“傅归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归荑抿紧唇,放在被子里的手指死死扣进掌心。

  沉重、窒息,压抑的气息四面八方向她压来,迫使她的身体抖如筛糠。

  她听见裴璟粗重紊乱的喘息,听见嘎吱作响的手骨声,甚至听见裴璟几乎想要杀人的心声。

  傅归荑睁开眼,对上裴璟满脸的愤怒,自嘲一笑:“为什么?”

  她撑着病弱之躯坐起上半身,微仰着头,瞪大眼睛回视他:“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裴璟垂眸冷漠地看着她。

  傅归荑哈哈一笑,神情骤然变得愤懑,她恨声道:“是你先咄咄相逼,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占有我,如今还要我给你生孩子?”

  “我乃镇南王唯一的嫡子。”她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然,双眸泛起凌厉的水光:“我就是死,此生也不可能生下任何人的孩子!”

  “镇南王嫡子……”裴璟喃喃自语,脸上的怒意未散,却似乎在沉思什么。

  三伏热的天,她惧热却仍然不愿意穿女装。刚开始他以为是她不喜欢亦或者是不想暴露身份,可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在这个院子里是绝对安全的,何况她足不出户,外人更不能轻易进来。

  生育是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事情之一,然而当初她听见自己难以有孕时毫不在意。

  她也没有刺绣,抚琴,赏花的爱好,对绫罗绸缎和珠钗首饰从来不屑一顾,反倒对读书、骑射、武器兴趣更浓。

  裴璟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猜想她大抵是女扮男装多年,已经习惯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子。

  当做一个男子……

  裴璟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俯身端详着傅归荑的脸。

  此刻她双眸微赤充满愤怒,脸色因毒显得惨白惨白的,双唇压成一条无情的直线,明明是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却满是倔强和高傲。

  裴璟冷漠僵硬的表情有些许动容,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傅归荑,傅归宜已经死了。”

  仅一句话,便将眼前人强撑的倔强和高傲悉数打碎。

  傅归荑当即红了眼,强忍着哽咽道:“我当然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我。”

  语气却软了三分。

  裴璟讥讽道:“你知道,却不肯承认。你以为你扮作他,他就会活过来吗?”

  傅归荑一头雾水,脸上充满疑惑,完全不知道裴璟是什么意思。

  裴璟的拇指重重按在她的嘴角上,缓缓道:“你当男人太久了,你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傅归荑扭过脸,又被他硬生生扳回来,下颌又酸又痛,她咬牙切齿道:“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

  裴璟看她的眸子里的水光越积越多,暗道果然如此。

  傅归荑自始至终从未接受过傅归宜的死亡,她以为只要自己扮演着傅归宜,那么他就一直活在世上。

  傅归宜是男人,是镇南王嫡子,不能生孩子。

  想清楚这一点后,裴璟暗恼自己大意,他知道傅归宜对她很重要,却没想到重要到这个地步。

  重要到她愿意舍弃傅归荑这个身份,也要让傅归宜假装活着。

  裴璟见她依旧不知悔改,才软下来的心瞬间又变得冷硬,他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亲手烧了他,他被大火吞噬,变成了一具焦尸,然后装进罐子里,放在东宫……”

  “啊!”傅归荑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裴璟。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凄厉地喊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堵住耳朵。

  裴璟的一番话足以勾起她所有想要刻意遗忘的记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用钝刀在凌迟她的心。

  她的哥哥没有死。

  他们是双生子,他们是一体的。

  她还好好活着,哥哥怎么会死去。

  烧掉的是哥哥的躯体罢了,他的心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他们心跳同步,他们呼吸同频。

  她是镇南王世子,她也是镇南王嫡女。

  她是傅归宜,也是傅归荑。

  裴璟不许她逃避,双手强硬地掰开她的手,逼迫她继续听:“你一直在想,要是那年死去的人是你该有多好,要是活下来的是傅归宜,他该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

  “求求你……裴璟,求求你别再说了。”傅归荑泪流满面,眼眸满是哀求,“我错了,我不该吃药,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再说了。”

  裴璟第一次看见这样脆弱痛苦的傅归荑,脸上维持的冷漠有一瞬间崩塌,但他想到她是为了其他男人,顷刻间又崩紧脸,面不改色撕开她的伪装:“你苦学骑射,勤奋读书,以孱弱之躯强行撑起一切,只是为了活得像傅归宜。”

  “但是,你是你,他是他!”

  “你是傅归荑,是个女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无论你再怎么想象他以后的样子,模仿他,甚至隐瞒他死去的消息,都不能改变他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傅归荑维持多年的假象被裴璟的一句句冷言击成湮粉,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山崩地裂。

  她不要听!

  她不想听!

  他说的都是错的!

  他说的都是假的!

上一篇:春棠欲醉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