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 第69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陆副使一颔首,不羁中多了一丝幽寒,“听明白了?从严!”

  最后两字陡然一喝,震得全场一窒。

  陆大人携来的一队兵轰应,呛啷拔刀,一刹那血光迸现,惨声激厉,检校的一批人被当场砍了。

  城门前血流满地,横尸当堂,众官无不寒怵,一时无人敢言。

  梁容也没想到对方初来就如此狠辣,面色微变。

  陈半坊得了消息,急急骑马赶来,迈着胖腿奋力挤过人群,盼望有机会奉承,恰撞上杀人的场面,登时惊住了。

  陆副使从案台放下腿,站起来身形颀长,越发的威仪不凡,当着众人漫然一笑,“我性子急,处事快了些,还请诸位勿怪。”

  众官员讷讷而应,梁容力持镇定,“是我等治理不力,惭愧。”

  陆副使的目光挨个从官员脸上扫过,瞧得人人颈后直冒凉气,他方才慢悠悠道,“好说,我本就长于天德城,此次也算一归故里,与有些大人还是旧相识。”

  众官讶然,无不搜索回忆,想拾些交情,却是个个茫然。

  陆副使唇角一挑,很是亲切,“比如杜大人,时隔多年,别来无恙?”

  杜槐懵然,堆着笑含糊而应,“能给陆大人忆及,卑职三生有幸。”

  许多官员的目光都带上了羡慕。

  陆副使似笑非笑,狭眸深锐秀长,顾盼间风流夺人,“当年河西会谈,我在杜府暂居,受杜大人的殷殷关怀,还记得我陆九郎?”

  众官员越发迷茫,陆九郎之名并不陌生,近年常给邸报提及,皆知是军中蹿起的新锐,所办的事无不争议极大,怎么竟还是天德城之人,又与河西会谈时相关。

  杜槐一瞬间如受雷亟,终于省起来,骇得眼珠子都快脱出来,喉间咯咯作响。

  蓦然人群一轰,场边的陈半坊两眼翻白,身子一软,竟然昏瘫了过去。

第101章 高堂宴

  ◎各位大概很疑惑,圣上为何派我来这里。◎

  陈娇的脸额带着淤青,跪在副使府门外,依然恍惚的难以置信,昔时混迹勾栏骗钱为生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朝廷的钦命大员?

  陈半坊横行城中多年,新副使一来就给下了狱,家财抄了个精光,一家人给撵到街面,陈家老母又泼又嚎,满地打滚咒骂,让一众街坊笑脱了下巴。

  陈娇早已嫁了,男人是陈半坊的手下,平素被她拳打脚踢,唯唯诺诺,宛如奴仆事主,待陈家失势骤然翻脸,将她殴打一顿赶出屋宅,比仇人还狠三分。如今陈家人挤在一处破屋内饥寒交迫,受尽邻里的唾笑,陈半坊囚在牢里死活不知,陈娇走投无路,只能舍了脸来府外跪求。

  陆九郎的旧事在城中传遍,如此场面如戏里的传奇,谁能不来看乐子,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轰嚷夹着嬉笑,就等着看位高权重的贵人出来应对。

  陈娇跪得越久,看热闹的越多,挤得几条街外都走不动了,副使府却毫无动静。

  正当人们啧叹郎心如铁,肚子开始发饿,要散去回家用饭之际,副使府的大门开了,四面八方瞬时安静了。

  陆九郎身姿颀阔,神仪轩昂,披着纯黑的软裘,英矫如天狼,立在阶上一望。

  陈娇体态臃肥,脸额肿突,正穿着破衣抖索,一抬头怔住,抖着厚唇一唤,“九郎——”

  人群哗的热闹起来,两人形貌如天壤之别,是个男人都不会肯认这份旧情。

  陆九郎不动声色,却也没喝斥。

  陈娇越看越伤心,眼泪连着鼻涕一起淌,哭颤起来,“——九郎——我的九郎——是哥哥不好——可恨他——”

  陈娇原想着低声下气以旧情打动,见了面全忘了,恨起哥哥当年猪油蒙了心,一味的要打要杀,不然这俊朗非凡的男儿岂不成了自己的夫婿?她越想越是伤悔,伏地大哭起来。

  陆九郎任她哭了一阵,示意随从扶起,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你的额上怎么有伤,谁打了你?”

  陈娇更委屈了,话语颠三倒四,“——是我男人,他个杀千刀的——你饶了哥哥吧!我给你赔罪——”

  陈娇的男人正在人群之中,吓得面色如土,他见陈家倒了,又怕惹祸上身,当众殴赶了丑妇,没想到这位大人竟似还有关怀?

  陆九郎确实不像无情的样,和气道,“你也明白,陈半坊作恶多端,没少干丧尽天良的事,凌迟十次也不为过。”

  陈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挪着僵疼的膝盖跪近,抓住他的裘摆,“——求你!他毕竟是我哥哥——求你看在我曾经对你好——当年害你的贱婢,我已经捆来了——”

  陈娇邀功似的扯开一旁的口袋,现出一个被四马攒蹄绑起的女人,正是绣香。她给绑得脸色发紫,头发蓬散,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绝望又卑弱。

  陆九郎看起来很无奈,叹了口气,“你兄长下狱是因为恶行太多,你将她捆来做什么?以前的旧事早过去了,我何至于还计较这些?”

  百姓正等着贵人当场发作,重惩小人的乐子,不由得大为意外,纷纷赞议起来。

  他的应对平静宽和,陈娇更似得了鼓励,百般的哭求,额头都磕肿了。

  陆九郎也不烦,似无奈道,“罢了,毕竟故人一场,我也不忍心,你且回去等着。”

  陈娇大喜,抹去鼻涕眼泪要致谢,陆九郎已经折身入府,闭了朱漆大门。

  人们看得心满意足,对陈娇也不再嘲讽,带着赞笑边议边行,陆续散去了。

  大门后的陆九郎卸了黑裘,随手一甩。

  石头抄手接住,就听陆九郎道,“脏了,扔掉。”

  石头一懵,这件黑裘没穿两回,皮子是顶好的,怎么就不要了?

  他翻来翻去也没见哪里脏,又不好多问,悻悻的拿下去了。

  陆九郎除了入城时杀人立威,抄了旧怨陈家之外,半个月不见动静,谁的礼物都收,对一众同僚也算客气,并不似传说中的凶悍,让十二分戒备的官员微松了口气。

  尤其是他还真将陈半坊放了,虽然打得皮肉靡烂,四肢俱折,好歹剩一口气,让陈娇接回了破屋。如此一来,大伙更是放心,连生死之仇也能揭过不计较,陆副使当真是大人有大量。

  胡娘子从街坊处听足了陈家的凄惨,回来念叨给老邢。陈家求医如何遭拒,陈娇如何舍了脸皮上街乞讨,受尽路人的唾骂,要不是陆副使好心赏了银两,一屋老小全得活活饿死。

  老邢听得很有兴趣,啧啧道,“陈半坊坏事做尽,活该有今日,陆大人出身低微,曾受过不少人的白眼,居然不念旧怨,可见是个有心胸的。”

  胡娘子难免动了心思,“他曾跟着小韩大人和赤凰将军住过我院里,要是有机会攀几句话,会不会也能讨到赏?”

  老邢好歹还有几分清醒,没给银子诱昏,没好气道,“那时他扮女人呢,哪肯给人提起,别讨赏不成反挨棍子,成了全城的笑话。”

  胡娘子一想也是,悻然罢了,“你说他今夜要去阁里,是哪位大人宴请?你仔细着殷勤些。”

  老邢自是省得,回道,“是灵州的冯公,他的商队受了查扣,遣人送礼又教陆大人拒了,似乎当年有些不快。冯公托了官面上的说合,陆大人略有松口,所以亲自过来城中相请,万不能出岔子。”

  胡娘子惊叹,“不是说冯公与朔方节度使有交情,陆大人也不给面子?”

  老邢知她不懂其中的门道,少不得解释,“新官上任三把火,冯公手下的大批商队从天德城过,不作势敲一敲,哪会费心孝敬?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朔方节度使地位高又怎样,远在灵武,能插手这些琐碎?”

  胡娘子幸灾乐祸,“难怪说商不与官斗,冯公就算有泼天的富贵,也得低声下气来示好。”

  老邢嘿然一笑,“等着瞧吧,今夜之后又是官绅一团和气,谁也不耽误谁发财。”

  一别十余年,西棠阁还是以前的模样,楼苑丛立,高檐画梁,与石头的记忆差别不大。

  当年他是个街头混子,视这里如天上仙窟,连大门也不敢近,今日大大方方的踏进来,却发觉桌椅陈旧,景致僵拙,摆件也俗气,远不如沙州的繁丽富贵,更不必提金壁流辉的长安了。

  都说人生如梦,但石头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被奉为上宾,与城中的达官贵人并肩而坐。

  此次宴客的声势极大,冯公遍邀了全城高官,现身的不是裴佑靖,而是一个形貌相近的男人,他身形略宽,带笑迎人,气质少了隽雅,多了商人的世俗圆滑。

  陆九郎虽是初见,心底清楚,这才是裴家真正掌理经营之人,三爷裴兴治。

  裴兴治明白陆九郎跟裴家有旧怨,但天德城是入中原的要道,总不能就此阻断。

  他的姿态格外谦低,“陆大人英名远扬,朝野俱知,当年冯某不识英雄,有诸多得罪之处,实在愧煞。”

  陆九郎似笑非笑,摩着酒盏不答话。

  裴兴治长袖善舞,当然不会在意对方的冷待,又道,“如今要说大人有大量,请求恕过旧事,未免太没脸皮,冯某只求来日方长,大人给个机会,容我等有所弥补。”

  他虽然来天德城不多,给官员的打点从来不断,登时有许多人随之附和起来。

  魏宏哈哈的一谑,“说起来座中有谁不是两眼昏花,错把英杰当寻常,个个该罚,陆大人来了宴席就是给面子,多喝几杯才是赔罪。”

  裴兴治顺势满饮一杯,气氛缓和起来,众人欢笑倒酒,轮番自罚为饮。

  陆九郎宛如看戏,只是不言,众人察颜观色就知不妥,谈笑稀落下来。

  梁容随之开口,“陆大人初来就任,有不快只管训斥,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假如政事或日常有所不满,我等愿为阁下分忧。”

  陆九郎也不客气,慢条斯理的道,“梁大人所言不错,我的确有些不满。”

  他一挑明,众人反而松了口气,好歹有个说法,不至于摸不着头脑。

  陆九郎一召,堂外的士兵抬进两只沉重的箱子,裴兴治微微变了颜色。

  兵士将箱盖掀起,宝光明耀而出,满盛的金银珠玉看得人怦然,席间起了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陆九郎站起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屏后的明烛,室光似为之一黯,“前日冯公将这些送到副使府,公然行贿高官,各位如何看待?”

  宴堂鸦雀无声,人们的面上都不大好看。

  裴兴治情知不妙,立时低头,“是我行事不当,还请陆大人恕罪。”

  陆九郎压根不理,对着满堂傲如无人,“各位大概很疑惑,圣上为何派我来这里。”

  宴堂气氛僵冻,针落可闻,无一人敢接话。

  陆九郎猛一掷盏,碎瓷砰然四溅,震得众官色变,“因为天德城太不像样!官不成官,军不成军,叫我来整治一番!”

  石头已经酒足饭饱,擦了擦嘴,从桌边摸刀起身。

第102章 塞上风

  ◎我若不来,魏大人哪有军功?◎

  河西强盛的城池不仅有沙州,还有裴家所在的甘州。

  甘州的南边依着高峻的祁连山,中间是广阔的平原,众多河流穿绕而过,丰茂的草原奔腾着野马,泽地水鸟翩飞,春夏时节犹如江南,有塞外难得的大量宜于耕种的土地,才养得起骁勇善战的锐金军。

  作为甘州一地最重要的人物,裴氏家主裴佑靖已经许久不曾露面。

  甘州城外一百多里以外,皓白的雪山之下,有一处风光秀美的佛寺,陡峭的山壁凿出深狭的石窟,由栈道勾连相接,虔诚的僧人在内坐禅研经,避世苦修。

  天风吹拂,佛香淡淡,一位老僧在窟内在向聆听者讲经,底下的窟门处忽的生出喧嚷。

  一个魁梧的男子不顾僧人劝阻,闯进来一喝,“五弟,裴家的事你还管不管!”

  老僧被打断也不恼,对来人合什一礼,起身避去别窟,留下聆听者与之独处。

  裴佑靖一身素服,双鬓斑白,持着玉佛珠端坐蒲团,神气寂淡,“大哥,族内的事务均已是四哥决断,何必来此相扰。”

  来者正是长兄裴安民,要不是事情着实棘手,他也不会来此,捺着烦燥沉声道,“三弟在天德城给陆九郎下了大狱!”

  裴佑靖捻珠的手一顿,目光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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