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 第34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裴佑靖知道儿子一时难解,“她虽非韩家血脉,也是有来头的,生母是沙州秦家的千金。”

  裴行彦一诧,“秦家我似听说过,不是迁去了关内?”

  蕃人统御河西时暴虐非常,对汉人勒刮打压,沙州城内的大族尤为艰难,不少豪族被迫迁移,裴家也是如此避去了甘州。

  裴佑靖淡道,“秦家数代豪族,根底极厚,受不了蕃人的欺掠,举族迁去了盐州,谁想到后来蕃兵侵关中,屠了盐州全城,唯有秦小娘子嫁去灵州而幸免。”

  裴行彦更不解了,“那韩七怎么又回了河西。”

  裴佑靖现出一丝悯然,“秦小娘子的丈夫病亡,叔伯欺她娘家无人,恶意夺产,逼得她走投无路,携女远逃。河西毕竟故人众多,归来必有照应,韩夫人就是她的闺中密友。”

  裴行彦一忖,关内到沙州何止千里,一路又给蕃人所据,壮汉都未必敢走,登时不以为然,“她为何不在当地改嫁,无非是想着重归富贵。”

  裴佑靖气不打一处来,冷道,“你长于金玉之室,不懂世情险恶,宗族夺产多少脏污手段,只要有一线生机,谁肯自寻死路。秦小娘子为女儿孤注一掷,自己虽殁于凉州,女儿终获友人善养,这是何等的勇慧,假如将来裴家败落,还不知有没有这等运气!”

  裴行彦不敢再说,心头仍是不服。

  裴佑靖虽恼,也知不能怨儿子蠢,只怪教养未及,深叹一口气,“裴家如今鼎盛,那是我一手压着,你当那些叔伯是好相与的?一旦不能慑服,个个都有私念,你只见表面的亲热恭维,哪懂其中的厉害。”

  裴行彦确实不懂,从高昌回到裴家,各房的叔伯与堂兄弟关爱有加,从未显露过半分不耐,自然觉得父亲言过其实。

  裴佑靖清楚儿子是娇养大的,心智浅薄,靠自身压不住家主之位,妻室的选择至关重要。韩七智勇兼备,门第出众,是最好的裴少夫人之选,一旦两家联姻,族内谁还敢有异心?无奈做父亲的一番苦心,儿子并不能领会。

  花木深掩的窗缘外,陆九郎不再潜听下去,悄没声息的溜回了队友所在的厢房。

  一群人已经吃得杯盘狼籍,连汤汁都舔干了,见他回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史勇心虚的骂咧咧,“你小子出个恭出到天边了,这时才回来。”

  还好石头给他抢出了一碗菜,陆九郎也不在意,拎箸吃起来,“帐已经会了,稍后去兵器铺走一趟,得着紧些,晚上还要回营。”

  史勇听得又喜又惭,讪讪道,“说了我请客,你小子装什么大方?去兵器铺干啥?”

  陆九郎三两口扒完,一语惊了众人,“要打回鹘军了,这一仗绝对不小,去买皮甲和刀。”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章比较瘦,晚上八点加更一章,嘤

第48章 诡兵伏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

  陆九郎猜测的没错,竞武大会并不是无由而来,乃是因天子下诏,令河西军与朔方军、振武军、河东军协同作战,一同剿灭南侵的回鹘大军。

  这批回鹘军在错子山徘徊数年,起初想硬夺天德城,碍于防范不好下手,居然厚颜的上书向朝廷索要,被回绝后分路南侵,边地不堪其扰,天子终于决意讨伐。

  竞武既是为挑选人材,也为聚起高官与大族,商议出兵之事。盛会之后,五军开始闭营整训,陆九郎不但没有受惩,还给提成了副营,协从主将方毅。

  方毅的父亲是赤火军的主帅方景,母亲是韩戎秋的亲姐,论起来该叫韩戎秋一声舅舅,他对陆九郎很客气,各方面颇为优待。

  陆九郎的手下多了百余小兵,还将石头和王柱要来当了亲卫,宛如哼哈二将,他终于有了驭人的快感,只是无法再近韩七,少了每日的对练。

  二人虽在一军,如隔远山,即使路遇韩七也视而不见,竞武过去,她的心神转到军务上,无论陆九郎是否得意,她都不再去想,更不理军中有多少纷杂的议论。

  陆九郎却禁不住每每搜寻她的身影,宛如在用目光追逐一只美丽的凤鸟。

  即使鸟儿已经惊起,从不回顾。

  三个月后,原上鹰飞草黄,大军带着烟尘开拔。

  为了防范蕃人趁虚而袭,韩戎秋留下一部分军力防守,带着九万兵马远行,与灵武而来的朔方军会合,准备迎战三十万回鹘大军。

  韩七领兵两万,受命拦绞一支南边的回鹘军部,而后与大军合流。

  赤火军的轻骑奔行极快,准确截住了敌军,一番血战将之歼灭,行至独山海略作休整。这一带是连绵的山麓,一望无际的长草丰美,天然适合野马生息,但四周被瀚海与荒壑包围,只有少数马倌与牧民在此居留。

  韩七登上一处高坡远眺,长山连绵,天穹无尽,丛草低伏,远处一顶灰白的圆帐,帐外的一大群健马悠闲的吃草,有个老人提桶挤奶,黑底白花的大狗在旁边卧着。

  忽然有几人策马到了帐边,不知说了什么,老人不断摇头。

  帐中奔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来客大声斥骂,几人却大笑起来,拔出了短刀,老人的惨呼在原野传开,狗儿凄厉的吠叫。

  女人冲向倒下的老人,却被凶徒扭住了双臂,她尖叫着挣扎,激起一片淫猥的笑声,又一声惨嚎,忠诚的狗儿也断了气。

  女人的眼前暗下来,凶徒的身影遮没了天空,她的衣裳被撕开,浊臭的热气扑上来,宛如饥馋的野兽,一旁躺着老人与狗的尸体。

  突然凶徒乱了,放开她,转为恐惧的乞饶。然而黑色的铁骑已经降临,在真正强悍的士兵面前,恶徒犹如软弱的杂草,被利刃轻易收割。

  女人袒露着木然望向天空,丝毫没有获救的庆幸,没有士兵会放过女人,一切只是更糟。

  但这一次她料错了,一件衣服抛来盖住她的身躯,士兵们没有接近她,去探了老人的鼻息,随后摇了摇头。

  女人搂住衣服茫然的坐起来,颊上带着干涸的泪痕,怔怔的问,“你们是哪里的兵?”

  一队男人全别开了头,这女人的脊背还是裸的,对于长年不近女色的士兵简直要命。

  领头的高壮男子忍着不看,粗声道,“算你好运,我们的将军是女的,见不得女人受欺,赶紧换个地方,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

  他说完正要走,年轻的女人突然冲来,仰起蓬乱的头,“女将军?你们是赤火军?”

  韩七疑惑的打量,她不大记得这一张脸,青春结实,野性而可爱,略带日晒的粗糙。

  女人一见她就流泪,想扑近却被卫兵挡下,语无伦次的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和你跳过舞,你不要我,只要最强壮的男人,几年前你带着一群兵来了村里——”

  韩七恍然想起,让卫兵退下,“你是嗢末人?怎么会到这里?”

  女人抹去眼泪,狼狈又不甘,“村子太穷了,我跟了路过的商队,嫁过三个男人,到这里以为能安稳,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河西许多地方荒凉而穷困,生存极为不易,人如随风的种子飞散,此类际遇司空见惯,韩七只能默然。

  女人没有沉溺于凄楚的泣诉,目光灼灼的道,“我明白,你是来杀蕃兵的对不对?他们杀了我男人,我知道蕃军在哪!”

  韩七略略一怔,望向伍摧。

  伍摧立时回道,“欺负她的是本地人,不是蕃兵,她可能吓傻了。”

  女人抽了下鼻涕,怒道,“我才没傻!要是我男人还活着,那几个混蛋才不敢来!”

  伍摧也怔了,纳闷道,“死掉的老头不是你男人?”

  女人似哭又似笑,“那是我公爹,我男人壮得像头牛,前日为了寻跑丢的小马出去,回来就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南边的河谷藏了十万蕃兵!”

  一旁的方毅脱口而出,“这怎么会?不可能有这么多!”

  女人的悲伤变成了愤怒,凶悍道,“我男人是独山海最好的马倌!一眼就能看出马群的数量,绝不会错!”

  韩七的目光沉下来,“你丈夫的尸体还在?”

  女人重重的点头,“你们可以查验,只要能给他报仇!”

  帐篷不远处掘出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伍摧捂着鼻子验过,的确是蕃刀所伤,尸体上挖出的箭簇也是蕃军的形制。

  女人恨声道,“蕃兵以为我男人断气,就没再理会,他昏迷到半夜才醒,被马儿载回来。我不敢对外人说,只道他是给野狼伤了,附近的几个恶徒就想来霸占马群和帐篷。”

  韩七派出斥候往河谷一带察探,所有人都凝重起来。

  回鹘大军本就有三十万之众,哪怕朔方与河西合兵,数量也有所不及。假如女人所言是真,等于蕃人与回鹘达成了同盟,派了十万兵马助袭,届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方毅蹙着眉宇,“我们远来不明也就罢了,朔方军为何没有消息,就算昼伏夜行,有回鹘人的掩护,他们也不该一无所察。”

  将领私下议论纷纷,各副将和众多营长也传开了。

  陆九郎当下就知道不妙,远远盯住韩七,她眉眼幽沉,如粹薄冰,凝望着坡下休息的士卒。

  陆九郎忽然道,“石头,你怕不怕死。”

  石头越发不解,“又不是头一回打仗,问这个做什么。”

  韩七又问了女人几句,女人不断点头,随即一个队长领命,带着百余士兵跟着女人策马而走,消失在起伏的山野。

  王柱看得好奇,“他们去哪了?”

  陆九郎不理会王柱和石头,他反复琢磨,心思紊乱。

  等了许久,斥候传回消息,蕃军在四十里外的河谷,确有十万之众,一旦这支军队在大战关头出现,足以倾覆整个战局。

  将领之间气氛凝重,众士兵一无所知,还在扒饭。

  石头忍不住悄声问,“九郎,你怎么不吃?上头叫大伙将水囊灌满,喂好马匹,你发什么呆。”

  陆九郎哪有胃口吃饭,正当又烦又燥,突然有传令兵唤他去大帐。

  帐中已经议毕,行出了多位主将,方毅看了陆九郎一眼,大步离去了。

  韩七从案前起身,在架上取下陌刀,沉静的检视摩挲,她近年上阵均是用枪,许久不曾碰过这柄霸悍的长刀。

  陆九郎与其他两位队长到来,她也并未回身,只道,“你们各带一队,分三路向大军通报,我会尽力将十万蕃兵留下,阻止他们与回鹘人合兵,请大军不必来援,全力应对战局。”

  陆九郎一震,一刹那不知是惊骇还是狂喜。

  韩七侧过头,似看透他隐秘的内心,轻淡的一笑,“你不必留下,去吧。”

  天已经暗下来,陆九郎混混噩噩的打马,带队向远方急驰,头脑一片混沌。

  以两万应十万,没有援兵,这是一场必死之战。

  他不必伪装作战,不必诈死,不必想如何逃生,能堂正的离开,心却似毒液侵蚀,烧出无边的羞耻与懊恨。

  韩七的眼眸又凉又淡,看透他的不甘与恐惧,大方的给了生路。

  她将他看得如此卑下,他也当真如此卑下。

  陆九郎曾以为在万众面前战胜了这只骄傲的凤凰,赢得无可争驳,足以与之平视。

  然而一瞬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49章 血染川

  ◎方毅没了,你去!◎

  幽寒的夜境笼罩着广褒的天地,高远的月亮独悬,它时而散着朦淡的辉光,映出山棱的起伏;时而被层云掩没,大地随之陷入黑沉。

  河谷极宽,两侧略高,内里似一方天造的长匣,谷中还有细窄的河脉,既不影响扎营,又可供人畜饮用,完美的藏住了大军,连营火都不会被外头窥见。

  蒙布那钻进大帐,对里面的二人行礼,“禀两位王子,回鹘人传信,朔方军已至交城河。”

  吐蕃王子狄银年过三旬,威风凛凛,斜披羊皮外袍,听了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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