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21章

作者:观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皇帝是?人上人,来问她的意?见是?纡尊降贵,兰心姑姑本就是伺候她的宫人,来请示她原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她这样小心翼翼地问, 倒像是萧沁瓷让她受了多大委屈。

  “不必了,往常我也没要过人伺候。”萧沁瓷面皮仍旧飞着薄红, 被?她不动声色的端住,言语如常,再无方才在皇帝跟前的柔顺示弱。她在病中确实难受, 可这难受也不是不能忍, 而萧沁瓷素来能忍, “姑姑今日也辛苦, 叫苹儿来当值吧。”

  兰心姑姑被?她冷淡的言语堵住, 思及这两年萧沁瓷生病时?她确实也没有多上心,但萧沁瓷自己不喜人在旁, 这也怪不得她。兰心疑心她又要翻旧账,便?匆匆道:“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夫人早些?休息。”

  “嗯。”萧沁瓷头也不抬。

  片刻后,兰心姑姑轻巧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萧沁瓷又坐了一会儿,其实如今她看着手中书也是?看不进去的,只是?盯着上头的字眼出神,直到药效上来渐渐生了困意?。

  ……

  皇帝回了静室,他回来不过片刻,前头出去的冯余换了一碟蜜渍青梅上来,皇帝吃得清淡,不喜甜食,紫极观并不常备点心,他去寻摸这碟东西来费了些?功夫,进来却见殿中空荡荡的,皇帝立在宫灯下垂眸出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试探着开?口:“陛下,这蜜饯……”

  皇帝回神,见了雪白瓷盘里一粒粒青黄甜浸的梅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先前那碟桂花糕,心中盘着一口郁气,不上不下。

  那口气原已?在他心中堵了许久,至今也不曾疏通。

  他是?怎么知道萧沁瓷不爱吃桂花糕的?

  该是?那年见到楚王送了她一盒糕点开?始。

  那是?景惠十五年的秋天,石榴出果,桂子飘香。正是?天气和?暖,云融风清,他往清明池过,听见了楚王熟悉的声音。

  清明池临着南苑冷宫,每年都有宫人失足落水,寻常人嫌这地方晦气,宁肯绕远路也不肯从这边过。

  但那日有些?不同,清明池里残荷枯梗浮水,锦鲤惊群,殿中省的人正指着园里洒扫的宫人清理池水,一时?间?看上去下了满池的饺子,沸腾得很。

  “阿瓷,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城西茶花巷子陈记糕点铺买的,阿晴说你爱吃他家的桂花糕,入了宫后就?吃不到了。你快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言辞平静,又带着几不可察的殷切。

  声音是?从一墙之隔传来的,皇帝缓了脚步,凝神听着墙那头的话?语。

  楚王的身?份要同旁人都不同些?,他被?孝仁皇后抚养过,虽未记在名下,但平宗无嫡子,倒将他的身?份抬了半截。

  只是?不知楚王是?在跟谁献殷勤。话?里两个女子闺名让皇帝细细思索,阿瓷、阿晴,是?他的哪个侍妾?可侍妾怎能随意?入宫,何?况入宫之后不能随意?出去这点也不太像。

  但这太极宫中除了平宗的妃嫔便?是?宫人,私通宫女是?大罪,楚王不至于这么糊涂。又是?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他就?不怕被?人撞见么?

  随即皇帝又失笑,正是?人来人往把一切都摊开?来才不好?被?人抓住把柄,正如他一样,不也是?恰好?就?从这里过吗。

  “殿下若没有旁的事,贫道就?先回去了。”

  接着是?道清淡的声音,不带烟火气,字眼融融的让人想起天边云,还有些?熟悉。

  皇帝一顿,不必再细想便?知道了一墙之隔那女子是?谁,宫中修行的女冠,除了玉真夫人,不作它想。况且他还记得玉真夫人的声音,在清凉殿中隔着垂帘传过来,让人心里一动。

  说起来他与这位玉真夫人见过寥寥数次,却从未窥见过她真容,只见过她婀娜动人的剪影,听闻是?位难得的美人。她竟然同楚王有私情?

  说是?私情听上去倒也不尽然,楚王话?中温柔小意?,玉真夫人却是?淡淡,同之前清凉殿中冷淡言语别无二致,她是?苏皇后的侄女,言语间?却没有苏氏女惯有的柔媚语调。

  听得那头两人似乎有了离开?的动静,皇帝也不再逗留,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皇帝出宫时?又路过清明池,不知怎地便?下意?识往那边一瞥,池中残荷已?被?清理干净,清亮亮的湖水被?天光照出粼粼波纹,深树静水相映成画。

  这个举动做出后却是?连皇帝自己都觉得不知所谓,他压下心头思绪不再停留,只想快些?出宫,转过了弯却听见临岸水榭里又有熟悉的声音:“来。”

  不过一个字眼,却像是?对他说的一般,勾得皇帝情不自禁地望过去。

  玉真夫人背对着他坐在水榭里,鸦青道袍正和?这样深沉的秋色,让她整个人都有种难言的寂寥,糕点的碎屑随着她指尖落进湖里,吸引了湖中一大片锦鲤。

  她正捻了桂花糕喂鱼,从指尖到没入衣袖的手腕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在秋日暖煦的天光下白得几乎有些?刺眼。

  皇帝被?那片白刺到,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原来那双拨弄琴弦的手生得这样好?看。

  他没料到玉真夫人竟然还没有离开?,又恍然想起她得平宗赐居清虚观,挨着南苑冷宫,恰在清明池旁。

  “夫人,这些?桂花糕您不吃吗?”

  “我不喜欢吃桂花糕。”

  他离得有些?远,只能看见玉真夫人冠了发,后颈也是?如出一辙的色泽柔润,她偏头时?会被?天光勾勒出精细的轮廓,像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就?这样喂鱼,可惜了。”玉真夫人身?边的那个宫人许是?年纪小,心思还有些?藏不住,两眼望着桂花糕,声音透出些?渴望来。

  皇帝能听出来的事,玉真夫人当然也能听出来,她偏头看着那个小宫女,声音里融了些?笑,比起方才冷淡客套的言语多了些?真心实意?:“是?有些?可惜。”

  “可惜我不喜欢吃桂花糕,”她说,“你想吃吗?”

  小宫女还有点扭捏,不过玉真夫人已?经把装着糕点的食盒推到她面前,声音好?听:“吃吧。”

  小宫女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兰心姑姑不是?说您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后面的话?皇帝没听下去,他先抬步走了,把那对主仆都抛在身?后。

  不过是?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女子,这样的人皇帝见得多了,并不该放在心上。

  出宫后皇帝鬼使神差地绕道茶花巷子,那家陈记糕点铺的生意?确实好?,皇帝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他原本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没吃上却生了执念,后来他吩咐底下人去排队,再看拿到手的桂花糕却只觉得普普通通,味道也平平,太甜腻了些?,皇帝本想让人扔了,转念一想也拿去喂了鱼。

  此后皇帝再路过清明池,便?能看到池中的锦鲤越来越肥,时?常聚到水榭临岸打转,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桂花糕才长成一副胖头胖脑的模样。

  皇帝登基之后还真就?叫人捞过清明池的锦鲤清蒸,尝了个味就?罢了筷子,可惜长成那么个肥硕模样,肉一点也不好?吃。

  偶尔他也会想起玉真夫人的闺名,平宗亲赐的道号,宫人也只称她作夫人,楚王在私下无人处唤她阿瓷,只是?不知是?哪个字。想来女儿家的名讳也不过是?那几个字,倘若是?善也爱也的“慈”,倒真有些?名不副实。

  后来他才知,原来那个字是?“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①”的瓷。他想起萧沁瓷从后颈到指尖的柔润色泽,那一片明晃晃的白,果然同这大邑瓷碗的霜雪颜色不相上下。

  人如其名,是?个好?字。

  算来至景惠十五年已?过去了三年有余,皇帝至今却仍能回忆起萧沁瓷在秋景中冷淡的背影,袖间?蔓延出去的一片白直晃人眼,让他无端想了多年。

  今日皇帝见萧沁瓷喝药时?又下意?识地提起她不喜欢吃桂花糕,才知他原来半点也不曾忘。一盒桂花糕而已?,叫他记了这许多年,至今仍是?意?难平。

  皇帝盯着那碟梅子看了半晌,拈起一颗尝了尝味道——果然还是?太甜了。他不重口腹之欲,也不喜欢这种酸甜口的蜜饯。

  “给寒露殿送去吧,以后每日一碟,让她喝了药再吃。”冯余端着碟子正要退出去,又被?皇帝叫住,“点心每日换个花样,吩咐膳房的人,不要做得太甜。”

  “也不要做桂花糕。”

  从前皇帝觉得,口味而已?,人总是?会变的,今日喜欢点心,明日喜欢蜜饯,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人心也同样易变,今天喜欢了这个,明天又去喜欢了另一个人,都是?平常。朝中重臣于私德上无亏的少,不乏有因后宅中妻妾之争而被?御史台风闻直谏的。

  但皇帝从未想过一日自己竟也会如后宅女子一般生出争风吃醋的好?胜之举。

  皇帝不怕萧沁瓷的人心易变,太极宫里点心也能做出繁复花样,不喜欢吃桂花糕还可以有桃花糕杏仁糕,日日换着来,总能找到萧沁瓷喜欢吃的口味。

  “欸。”冯余应了,准备一会儿就?去嘱咐厨下。

  蜜饯太甜,皇帝不喜欢,可萧沁瓷喜欢;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萧沁瓷那样的姑娘,可最后还是?上了心,世间?之事,总是?没个定数的。

  皇帝向来未雨绸缪,不管是?真上心还是?一时?兴起,总归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第34章 算计

  兰心姑姑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冯余前来送点?心, 立在?廊下同禄喜说?着话,兰心姑姑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处。从前倒瞧不出?来,禄喜这个低等内宦进退有据, 同冯余站在一处也没有那种卑躬屈膝之感?。

  她正想着,那?头禄喜已经说?完了话, 接过冯余手里的什么东西,往这处来了。

  “那?是圣上身边的冯内监?”兰心姑姑叫住他。

  禄喜:“是,冯内监说?是奉了陛下的命来给夫人送蜜饯果子。”

  兰心姑姑眯起眼看着那?一碟子青梅:“你给?夫人送进去?”萧沁瓷晚间是不许吃东西的,尤其是这类易发胖的点?心,她正想说?不必送进去了,又想起萧沁瓷方才的敲打,罢了,她是管不住了, 没?地?再?去讨个没?脸。

  “苹儿呢?”她问, “夫人让她今夜当值。”

  禄喜道:“苹儿去厨下看夫人要喝的药去了,奴婢进去就?行了, 姑姑快去歇着吧。”

  他们从清虚观来寒露殿也只?三个人,从前如?何如?今还是如?何,萧沁瓷是个安静的主子, 他们伺候起来也省心。

  兰心姑姑顿了一顿, 想说?萧沁瓷点?名要的是让苹儿进去当值, 现下换了禄喜进去难免又会让她以为自己阳奉阴违, 但她也不可能为着这点?不要禄喜进去, 最后只?好道:“夫人在?看书,你进去时动?作?轻些?。”左右萧沁瓷是不想见她, 换谁进去都一样,她要是真开了口反而显得她事多。

  怎么就?到今夜这个说?多错多的处境了呢?

  “奴婢晓得。”禄喜端了盘子疾步进去。

  兰心姑姑看着他走路带风的背影, 恍然觉得自打来了西苑,禄喜虽然也更谨慎了些?,但身上总透着骨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愉悦劲,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能察觉一二,正如?此刻。

  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走了两步,身遭陌生的景物让她有一瞬茫然,想起这里?不是她熟悉的清虚观,宫人的屋舍自然也不在?原来的地?方,好在?宫里?的布局都有定制,她们贴身伺候的宫人得时刻候着贵人召唤,住的地?方都在?相同的位置,兰心姑姑早前跟着西苑的内侍布置寒露殿时便被告知过了,此刻脚下一转,便不陌生地?寻了过去。

  今夜事多,直到沾上枕头的那?刻兰心姑姑才陡然放缓了时刻绷紧的心神,倦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只?是入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到底是天子起居之所,便连宫人所住的地?方也是清虚观比不上的,怪道禄喜那?么稳重的人也有藏不住的喜意,主子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得跟着鸡犬升天吗?

  霎那?间,兰心姑姑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悔,只?觉情绪难辨。她视跟着萧沁瓷一同待在?清虚观的几年为砭,自被调离了太后身边她便时刻想着回去,可除非萧沁瓷于太后而言没?了利用价值,否则太后不会召她回去。

  从前兰心觉得萧沁瓷已是弃子,太后娘娘何必再?在?她身上花费心思,待萧沁瓷虽谈不上傲慢,但总有些?不以为然,萧沁瓷在?新帝登基两年后还能待在?宫里?不过是借了太后的面子和?皇帝的疏忽,总有一日她是会如?先帝嫔妃一般迁到方山去的。在?知晓太后准备把萧沁瓷献给?皇帝时她也颇不以为然,并?不觉得太后的谋划能成。

  二娘子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太后娘娘这么快就?忘了?不过兰心对?此是乐见其成,她并?不觉得皇帝真能看上萧沁瓷,反而是萧沁瓷触怒天颜的可能性更大,到时候萧沁瓷不管是移居方山还是被贬为庶人她自然能想法子脱身,总好过日复一日在?清虚观中看不见前路。

  她是苏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还在?宫外,也是如?此太后才肯放心的把她指到萧沁瓷身边,她是不指望能有一日再?见到亲人,只?想自己能在?主子面前得脸,也好让家里?人在?府中好过些?。

  说?起来,萧沁瓷还不如?她呢,至少她的家人都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的,萧沁瓷看似有太后庇护,实则孑然一身,便是为了自己,也该争上一争。

  ……

  禄喜轻手轻脚地?端着白瓷小碟进去,心里?惴惴地?跳。

  床前挂着雾蓝的锦州纱,都是透光的布料,一侧挂起,便能看见萧沁瓷斜倚在?床头,似是睡着了,手边还搁着一卷半阖的书。

  禄喜进退不得,在?原地?踌躇片刻,便见萧沁瓷忽地?睁了眼:“禄喜,你手里?拿的什么?”

  见萧沁瓷已然醒了,禄喜便不再?纠结,他知萧沁瓷睡得浅,入睡后身边不能留人,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这习惯竟和?他们这种要时刻伺候人的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是圣上身边的冯内监送来的,给?夫人用药之后压压苦意。”禄喜近前去,将碟子送至萧沁瓷眼前,“夫人可要尝尝?”

  禄喜也知道萧沁瓷入夜不食的规矩,但这不是圣上赐下来的吗,他以为萧沁瓷多少会尝一尝。

  萧沁瓷却看也不看,将手边的书合上:“搁着吧。”

  禄喜一愣,但他是个听话人,也从不多言,后退两步将白瓷小碟搁在?了外间的案几上,又听得萧沁瓷的声音传出?来

  “你今日辛苦了,想要什么赏赐?”萧沁瓷轻声道。

  禄喜一愣,转身直直地?看向萧沁瓷,心里?突突地?跳,不过一眼又垂下头去,不敢冒犯:“奴婢——”

  他只?开了个头,萧沁瓷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截住他的话头,温言细语地?说?:“想好了再?来回话。”

  禄喜默住,掌心逐渐捏了一把涔涔冷汗,惊疑不定。疑心萧沁瓷是将他做的事都放在?眼里?,又疑心萧沁瓷只?是惯例的赏赐,现在?只?是他想多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在?他脑海里?争执,分不出?个高下,禄喜几乎要绷不住,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时机对?萧沁瓷表衷心,可他又拿不准……

  萧沁瓷却不等他回话,将书放好,自己滑进锦被里?,翻了个身背对?着禄喜,似乎是要给?他时间慢慢想,倦怠道:“把帘子放下来,我乏了。”

  禄喜去将挂在?银钩上的重纱放下,纱帘水似的在?他掌心流过,遮住萧沁瓷的背影,他心里?仍绕着萧沁瓷方才的两句话,不敢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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