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12章

作者:观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太后放开了她的手,神情也淡了下来:“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的想法?”萧沁瓷默了良久,怔怔问,“我自己能有什么想法呢?我的命是姨母救下的,姨母要我进宫我便进宫,要我还俗我也还俗,若有一日,姨母要弃了我,我便真的无处可去。”

  她眼底渐渐盈落两行清泪,如露珠盈满柔白花瓣,说不出的娇柔可怜:“姨母若当真要听我的真心话,我方才所说俱是真心话。这宫中不是我能长留之地,我也并不求什么荣华富贵、金玉锦绣,只想有片瓦遮身,不至颠沛流离。我也不奢求天子宠爱,姨母在这宫中看得还不够多吗?圣人的恩宠便如过眼烟云,转瞬便散了,若等到他厌弃的那一日,我又能去何处呢?”

  太后像是真的被她这番剖白心迹的话触动了心弦,用帕子轻柔拭去她脸上泪珠:“哭什么,哭红了眼出去,只怕阿晴真的认为是哀家骂哭了你。”

  萧沁瓷勉强一笑,只是眼泪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止住的,只好接了帕子别过脸去细细擦拭。

  太后等她平复下来,这才说:“阿瓷,我确实是在这宫中看得多了,才更想让你过得好。”

  “如今你在这清虚观中虽然日子清苦,可也还算衣食无忧。你说你要去方山修行,你可知那方山是什么地方?比之掖庭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后缓缓说,“你去了方山,哀家就是鞭长莫及。”

  “你没有母族相护,又生就这样的容色,若哪一日哀家去了,还不知你会遇到什么样的腌臜事。”

  萧沁瓷面色都白了:“姨母可不要说这样的话,您如今还这样年轻康健,要活得长长久久才是。”

  “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太后道,“近来哀家看着你,就总想起你的母亲,她本该是富贵无忧的一生,却走得那样早,可见这世间之事绝无定数。如今在太极宫中,哀家还能庇护你一二,可我又能护你多久呢?”

  她拍拍萧沁瓷的手,喟叹道:“哀家免不得要为你、为阿晴她们多做打算啊。”

  这番言语在萧沁瓷这里过耳不过心,在太后的心中只有利益,实在不必相信她那些所谓打算、庇护的话。她第一次为萧沁瓷打算,将她送给了平宗;第二次为苏善婉谋划,将她送进了掖庭。

  或许也有血亲之间的脉脉温情,但更多的还是冷酷算计。

  “姨母费心了。”萧沁瓷听着,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她低声说,“可是姨母,方才那种情境,我除了拒绝,难道还能顺从吗?”

  她道:“此前陛下以此事相询,我便已拒过一次,若在短短时间里改了主意,陛下会如何看我,又会如何看娘娘?”

  太后也知道她当然不能答应,答应得太快便失了矜持。真正令她警觉的不是萧沁瓷的拒绝,而是她说要离宫去方山,萧沁瓷一旦去方山,太后可就握不住她了。

  太后又问:“那你对陛下,是如何想的?”

  皇帝自始至终不曾明言过,连心迹也不曾隐晦表达,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试探言语,足够叫人生出许多妄念,又怕只是自作多情。

  萧沁瓷只好说:“我如何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如何想的,我不敢自作多情。”

  “哪里就是自作多情了?皇帝两次问你愿不愿意还俗,又要走了你采的红梅,你当他稀罕那两枝梅花吗?”

  在太后看来,今日她将萧沁瓷推到人前去,皇帝又不曾拒绝,几乎就已经算是在她跟前挑明了心思。最后皇帝走时隐有薄怒,只怕是因着萧沁瓷委婉的拒绝。

  萧沁瓷轻咬着下唇,并不作声。

  片刻后她方道:“陛下或许只是一时起意。”

  “一时起意也得是他先动了念头。”或许不是一时起意,太后知道,这话她却不能说,只道,“陛下对你是有意的,不然哀家也不敢这样试探。”

  太后意有所指,两人俱是想起了至今仍在掖庭的苏善婉,一时都有些戚戚。

第18章 前鉴

  太后道:“善婉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哀家不会让你步她的后尘。”

  “那娘娘何不静观其变?”萧沁瓷试探着道,“分明……娘娘,此事的关键从来都攥在陛下手中,陛下如何做才重要,实不必娘娘费心谋划。若成,娘娘自可安枕无忧,若不成娘娘也能置身事外。”

  太后双眼如电,直直刺向萧沁瓷,萧沁瓷不闪不避,任由她看着。她说着让太后袖手旁观的话,好似是真的一心为太后着想。

  太后被皇帝封锁了耳目,她又何尝不是在太后的羽翼下闭目塞听。流珠姑姑是个嘴严的,从永安殿的宫人口中套不到信息,萧沁瓷至今不知太后今日为何会显得如此急躁。

  “你说得对,也不对,”太后慢慢说,“此事确实端赖陛下心意,可不管成与不成,哀家都不能置身事外。阿瓷,你本家姓萧,可你也是苏家的姑娘,与苏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哀家从前没有做到的,”太后道,“如今机会却落到了你眼前。”

  “阿瓷,你是个有运道的,新帝沉迷修道,空置后宫,并不轻易对女子侧目,从前善婉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你要珍惜才是。”

  幸运?萧沁瓷心有戚戚,对这话并不以为然。能得到一个男子的青睐便算作幸运吗?倘若他不是握着无上权柄的帝王,萧沁瓷连半点余光都不会分给他。

  可谁叫这太极宫中只有一个主人呢?皇帝握着生杀大权,也就一并握住了她的喜怒哀乐。

  “是,”萧沁瓷敛了神色,郑重拜过她,“我明白了。”

  太后不管她是真听进去了还是装模作样,至少她面上仍是恭敬柔顺,便不再多言:“你去寻阿晴说说话吧,哀家听流珠说你为她挑了添妆,姐妹俩应该也有些话要聊。”

  “哀家吩咐人将西侧殿收拾出来,你也在永安殿住上几日,过完这个除夕再回清虚观去吧。”

  萧沁瓷婉言谢绝:“娘娘,我还是回清虚观去吧,娘娘若想,只管召我来永安殿说话。”

  无论她与太后关系如何,但她确已受箓出家,理应斩断俗世羁绊。萧沁瓷平常偶来永安殿走动无妨,可若长住却是不妥。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太后也不强求,“你既不愿便罢了。”

  萧沁瓷看出太后似有乏意,便准备屈膝告退,她刚低下头便听见太后道:“对了,哀家早前托人去幽州打听萧氏后人的下落,如今已有些眉目了。”

  太后分明温和的嗓音在萧沁瓷听来却如冰凉的毒蛇蜿蜒过她脊背,让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殿前青砖被擦得澄亮,能照出朦胧人影,深紫色的纱裙在里头影影绰绰的浮着,似不上不下的一团云,把萧沁瓷的心也揉碎在了里面。

  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

  五年前,同样是在皇后的锦绣宫,苏太后慢慢告诉她,人要懂得感恩,苏家救她的恩情不需要她还,但萧氏是她血亲,至今仍在边关受劳役之苦,若她能得平宗欢心,或有一日能令萧氏免罪也未可知。

  她洞悉了萧沁瓷重情的弱点,自觉握住了她的命门。

  但萧沁瓷从没信过她。

  “什么眉目?”萧沁瓷慢慢从青砖里飘着的那团云里抬头,是恰到好处的急切,“不是说……已寻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吗?”

  幽州是流放犯人的重地,但临着边境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都有关押犯人的监牢,也有劳役服刑的地方,重犯入了青州之后交由当地知州看管,至于要将犯人具体关到哪座监牢去,那也是他们的事。

  当年萧氏倒得突然,宫里宫外都唯恐沾上麻烦,萧氏的人一路北上去了流放地,劳役三年后便失了音信,没人会再花心思在一群永远都不能回到长安的人身上。苏太后从前压根就没想起要去探听萧氏的下落,后来再想去打听却已迟了。

  不过还好,当年萧沁瓷的三叔从岭南给她寄来过荔枝煎,苏太后知道这层关系,她也不信萧滇不会去打听自己兄长一家的下落,就辗转借了他的手探了些消息出来。

  “从前是没有寻到,不过哀家一直吩咐人留心着,近些日子他们传信回来,说是在四方城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四方城?”萧沁瓷茫然道,“从前不是说还在燕城吗?”

  四方城是边关重镇,紧邻与北胡各部落之间的互市,素来是战火频繁之地,他们若要离开服刑地,也该往中州的方向来,为什么还要往那等危险的地方去。

  “传信的人只打听到了模糊的消息,哀家已经吩咐你舅舅多留意着,一旦有消息传来就马上告诉你。”

  “……让姨母费心了。”

  “到底是至亲,哀家知你心中一直挂念,会着人继续打听着。”

  “多谢姨母。”萧沁瓷再次拜过,这才退下去。

  她对永安殿极为熟悉,并不必宫人带着,自己穿过流云蝠纹青砖和朱红琉瓦游廊去了东侧殿,东侧殿槅门大开,雪光天光一并涌进半面朱户将殿内照得透亮。东侧殿许久不曾住人,苏晴正将宫人指挥得团团转,行动间惊起的细尘虚虚地浮在冷光里。

  苏晴不高兴地嘟着嘴,又看着殿中摆设发愁:“……也没有说要住几天,我什么都没带……”

  这话也就只有她能说。她的母亲是苏仪后来娶的继室,出自弘城杨家,杨氏在朝中根基不算深厚,但是巨富之家。苏家没有得力的儿郎,又奢靡无度,在皇后进宫后就已有败落迹象,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萧氏所许的财帛保下萧沁瓷。

  苏夫人治家之后将府里管得井然有序,在苏家,最有地位的不是太后的亲哥哥、家主苏仪,而是这位苏夫人。或许也是因着母亲娇宠,苏晴才被纵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在家中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也不必如其他庶女一般汲汲营营,只求有门好亲事;太后在宫内也需仰仗在外朝的苏家,对这位嫂嫂也要和气相待。苏晴无忧无虑长到十六岁,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未来的夫君是个纨绔子弟。

  被拨来伺候她的绿珠笑道:“我的娘子欸,哪里需要你带什么东西,太后娘娘都给您备好了。”

  苏晴仍是有些不高兴地模样,她不喜欢进宫,宫里规矩繁多,尤其是在苏善婉被发落到掖庭局后,她就更不想进宫了。

  不待她说些什么,绿珠目光一转,看见了殿外的萧沁瓷:“玉真夫人。”

  今冬雪重,前夜里又落了一场大雪,虽说永安殿中被扫得干干净净,但从红墙黛瓦望出去是一片铅云厚雪、白茫冰霜。萧沁瓷站在白雪红墙前,愈发显得眉眼皎洁。

  “你真挨骂了?”苏晴脱口而出。

  萧沁瓷肤色极白,微红的眼眶便极为明显,一双明眸潋滟生波。

  “没有,”萧沁瓷笑笑,“姨母不曾骂我。”

  苏晴狐疑地看着她,索性拉过她几步到了东侧暖阁。暖阁中宫人还未来得及收拾,地龙不曾熏热,熏炉也是冷的,冷风从所有能找到的缝隙钻进来,阴寒气能渗入人的骨头缝。

  苏晴冷得轻轻跺脚,到底还记得保持自己贵女的风范,勉强支撑。她直截了当地说:“萧沁瓷,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你不该在陛下面前直接驳了姑母的面子。”

  永安殿的宫人耳聪目明,苏晴怕被她们听见,压低了声音:“姑母是为你好,冒着被陛下降罪的风险想让你还俗,你怎么就不识好歹直接拒了?弄得好像是姑母强迫你似的。”

  “那我能如何,不拒绝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

  苏晴奇道:“为什么不同意?你又不是……先帝嫔妃,”她模糊了那几个字眼,“你不趁着圣上要主动赏你的机会出宫,难道还真想在那道观待一辈子啊?”

  “你还想去方山,”苏晴拿眼斜她,“知道方山是什么地方吗?”

  苏晴话中句句带刺,却意外地并不刺耳。萧沁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看着她蹙着眉头,又是讽刺又是挖苦,她分明比萧沁瓷矮上一些,斜着眼睛看人时有种盛气凌人的错觉。

  萧沁瓷以为她是真的蠢,说话不过脑子,现在看来苏晴或许是故意在太后面前戳破,话说得那样直白,把底下的波涛汹涌都搬到明面上来,反而叫太后泄了气。

  萧沁瓷一时都不知道她是真的天真蠢笨还是大智若愚了。

  萧沁瓷印象中这个妹妹一直都是这般的,她是苏家唯一的嫡女,又赶上了皇后专宠的好时候,生来就众星捧月,在苏家其他的庶女面前总是趾高气扬,做什么都要独一份儿的,要人人顺着她、捧着她。

  她不喜欢萧沁瓷,萧沁瓷也从来没喜欢过她。

  “你想让我还俗出宫?”萧沁瓷淡淡反问,“还俗之后我又能去哪里呢?”

  她无处可去,出宫之后也只能回苏家,可苏家舅舅不见得想要接手一个烫手山芋,她这样的身份,便是拿去高攀权贵也是尴尬的。

第19章 慎言

  苏晴眉头蹙得更紧:“你这说得什么话?好像我们家还养不起你这口人一样,”她上下打量着萧沁瓷,“我会求我母亲尽量给你寻门好亲事,高门大户你就不要想了,寻个小门小户嫁的远远的,衣食无忧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她说着又觉得以萧沁瓷的美貌若真的还俗嫁人,长安城中说不得有好些人会想要纳她回去做妾,再不然置个外室,所说她身份尴尬了些,但男人么,美色上头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稀奇,悄悄把她藏在庄子上,得闲了就去瞧瞧,捂严实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苏晴看惯了长安城朱门绮户中的心照不宣,对此并不觉得稀奇。

  萧沁瓷任她打量着,那样审视的目光同苏家人如出一辙,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萧沁瓷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从她来到苏家开始,她的舅舅、姨母就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从前苏家愿意接纳她是因为萧家给的财帛,后来则是因为她的美貌,何其可悲。

  萧沁瓷看着她,忽然想说:“你们想让我出宫,然后再卖我一次吗?”可惜,太后已经为她找好下家了。

  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这些话,也不必同苏晴说,说出口又有什么意思呢,好似她在奢求那些不必要也不需要的东西。

  她曾是千金之子,苏家人拿她做有利可图的货物,她自己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有价值是好事,不至于叫人随手丢弃。

  或许苏晴能对她说这些话已经是难能可贵,她也是真心地觉得萧沁瓷应该还俗出宫,纵然这种真心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苏晴觉得萧沁瓷是故作清高,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在萧沁瓷看来,苏晴才是干干净净地从苏家那滩吃人的泥潭里长出来的,她母亲护着她,不肯让她沾上污泥。

  萧沁瓷波澜不惊地说:“我如今也是衣食无忧。”

  苏晴简直和她说不通:“你这叫什么衣食无忧?你如今还能住在宫里,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真要把你迁去方山,你哭都来不及,那时候可不要求着姑母为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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