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105章

作者:观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萧沁瓷在春光里一笔一画地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①,字迹还很稚嫩,王韧站在她身后, 用直尺纠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微风吹动发丝, 萧沁瓷身后有阴影落下,她回头就看见王韧从她头上?捡起一瓣碎叶。

  “专心。”王韧敲了敲桌, 木尺抵着萧沁瓷刚写好的字,问,“这?句话, 如何释义?”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 五十?之年?, 忽焉已至①。

  王韧立在堂下, 已显垂暮老态。

  萧沁瓷早年?固执地要?学魏碑,很吃了点苦头。王韧不会?因为她是小姑娘而手软, 此时也不会?因为旧时情谊而退缩。

  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师生之谊。

  她从不是王韧的弟子,只能跟着萧随瑛唤他一声“先生”, 她也没有得到过王韧的好脸,只记得木尺落在掌心后的红肿疼痛。

  “不能坚持,就别跟着我学字。”王韧肃容道。

  此后她一直记着王韧的话。可惜,落下的书道没有办法拾起,经年?的旧谊也只能在倾轧中落灰。

  萧沁瓷坐在明堂上?,能看到他斑白的发被滤成灰色,风骨仍旧磊落,字字铿锵。

  她在那样的言词中出?了神。

  曾经王韧教导萧随瑛时说“有教无类”,因此也肯一并?教萧府的娘子诗书,如今也是他,抨击萧沁瓷插手朝政,其心可诛。

  萧沁瓷很平静,这?样的话来日她还会?听到更多,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那日晚些王韧退出?去后萧沁瓷久久没有动静,皇帝眼一抬,瞥见她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臣们的反驳不是大?事,皇帝的态度才至关重要?,萧沁瓷不会?傻到自己去和他们争辩,借力打力才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给?她换了杯热茶,屈指叩在案上?,问:“不开心?”他还记得萧沁瓷说过的话,萧随瑛是王韧的弟子,因着这?个缘故从前萧沁瓷不仅跟着王韧学字,也跟着他学过四书。

  茶里放了陈皮红枣,清甜滋味在舌尖上?溅开,萧沁瓷却没滋没味地道:“没有。”

  皇帝拨弄她鬓边珍珠流苏,萧沁瓷嫌痒,避开了。

  皇帝眼眸沉沉,端着她脸不许她躲。

  “阿瓷,路还很长。”他道。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萧沁瓷才双十?年?华,皇帝刚及冠时还在蒲州做着不起眼的藩王,他睡在黄沙草野,相伴的是刀兵杀伐,在梦里也想回到九重阙,重新拿起属于他的权柄。

  他始终沉稳,知道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再拿回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漫长的蛰伏与?等待。

  “——你说的对。”萧沁瓷侧脸轻轻挨过他掌心。

  萧沁瓷的沉郁只有短短一刻,重又打起精神和朝臣周旋。

  君臣相争不会?很快见分晓,这?场拉锯持续了数年?。

  明成六年?,帝擢翰林学士入阁修典,皇后亲恭,夙夜不懈,编修正?典,以明官制。刑、事、礼、政归于一体,各部设置、人员定?额以及官员考绩、选拔、任用②等皆以明确。

  朝臣们惊觉皇后的权力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过往的谏言皆是无用功,声讨皇后的声浪再次变大?,纷纷上?书要?求萧沁瓷不得插手修典事宜。

  皇帝对臣子的反对视若无睹,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朝臣们又急又气,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朝上?越发剑拔弩张,真正?让此沸腾的是皇帝第?一次发怒,处置了一个在朝上?上?疏要?他废后的。

  萧沁瓷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她在武英阁督促修典事宜,负责修典的俱是学识渊博之辈,她受益良多,也因此忙碌,白日里也很少和皇帝见面,晚间休息时又觉得疲累。

  皇帝没有拿这?些事来烦她。

  萧瑜从金吾卫升任禁军羽林中郎将,女子的身份便于她行走后宫,她们时常相见。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看好你嫁给?他。”眨眼间萧沁瓷已做了三?年?皇后。

  廊前飘着冷雨,重檐在雨中氤氲。

  萧瑜负手站在檐下,侧颜干净,气度如冷铁。她生得好看,独一无二的那种,经年?未变。

  宫人去取伞,剩下的人退得很远,萧沁瓷落后她一步,看阶下雨水漫渐,湿了脚边青砖。

  她默默听着萧瑜说话,知道她还有后言。

  萧瑜讲完那一句便侧首看她,幼妹已是皇后,金钗玉饰也难以装点她的尊贵雍容,恍然间竟似有了天子身上?那种渊沉之势。

  “天子非易与?之人,我至今也这?样觉得,”萧瑜收回目光,皇后的尊荣已由不得她长久凝视,“可于你,未必不是良人。”

  这?些年?她留在了长安,从巡禁外城到戍卫宫禁,离萧沁瓷越来越近,未尝没有要?守着她的意思。

  萧瑜看着萧沁瓷荣宠在身,前朝的议论不断,她却始终不曾被风雨侵扰,甚至连更多一点的分神苦恼都无,细究原因,总不过是天子永远护她在身后。

  只要?皇帝愿意,这?世上?还没有他护不住的人。

  她从前觉得萧沁瓷容易被哄骗,如今才觉出?她看人确实是准。

  普通人家尚且要?为后宅琐碎劳心,萧沁瓷却全然不用,听闻有时萧沁瓷忙于修典,重阳千秋一类的宫宴还是皇帝自己筹备的。

  再有一年?四季冷热寒暑天子都事无靡遗关照,萧瑜都看在眼中。

  为人夫君到这?个地步也是罕见了。

  萧沁瓷偏头看她,眼尾漫上?点细碎笑?意:“阿姐居然会?这?样说。”

  她心思剔透,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帝不是能让萧瑜满意的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地位,她都觉得二人并?不相称,她怕萧沁瓷最后受伤。

  萧瑜面色很淡,道:“实话而已。”

  她接过宫人手中的风衣,抖开之后披在萧沁瓷肩头。

  “陛下善待娘娘,臣都看在眼中,”萧瑜轻声说,换了敬称,“娘娘也要?记在心里才是。”

  萧瑜曾经想过要?为这?个妹妹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得是长安人士,家境富贵,家世最好清白简单,性情温柔沉稳,年?纪可以比萧沁瓷大?上?两三?岁。家中长子不行,长媳要?做冢妇,肩上?担子太重,幼子也不行,幼子容易被养得骄纵。婆母不慈或是叔嫂不睦的也不行,萧沁瓷性子太软,容易被人欺负。

  而皇帝——和萧瑜对妹夫的要?求半点不沾边。

  即便换了宗亲或是显贵,萧沁瓷若在夫家有半分被慢怠她也能为其出?头,过不下去和离了事,不至于让她受委屈,偏偏是天子。

  是君上?。

  既然萧沁瓷没有后悔的退路,那她就该让自己过得更好。从前萧沁瓷的凉薄之语还沉甸甸地落在萧瑜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注意帝后的相处。

  皇帝从不吝于表露对皇后的珍爱,萧沁瓷却淡淡的。

  再深的情爱也是经不住消磨的,萧瑜不信以萧沁瓷的聪慧会?不知道,但她还是担心,担心她恃宠生骄。

  尤其如今朝上?多风雨,萧瑜可不想她湿了衣裙。

  萧沁瓷眼一弯,道:“我知晓的。”

  晚间萧沁瓷去两仪殿时便提及此事,她给?皇帝带了汤,放温后看他喝下去。

  “你近来做了什么好事?”萧沁瓷问,“叫我阿姐都为你说好话了。”

  有时他批阅奏折太晚时萧沁瓷就会?给?他煮滋补的热汤,汤里放了暖身的药材,皇帝本就体热,喝过之后便觉浑身燥热,但还顾及着这?是在两仪殿,行止仍旧沉冷,不露端倪。

  “朕能做什么?”他摇头,“况且你阿姐说好话?朕可不信。”

  “信不信由你。”萧沁瓷知晓他心中成见,并?不多言,看了一眼角落滴漏,问,“你还要?看到几时?”

  时辰已有些晚了,她控制着皇帝起居,不许他睡得太迟。

  “还剩这?些。”皇帝道。

  萧沁瓷已顺手拿起分过的文书帮他看了。

  两个人看总是要?快些,萧沁瓷看他看完最后一份,问:“回千秋殿?”

  皇帝却没起身:“来。”

  她被揽过去,气息拂在耳边:“就在这?儿。”

  殿中的烛一寸寸暗下去,空荡荡填满阴影。

  萧沁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吃得很深。

  急切与?焦躁同样感染了她,萧沁瓷在咬唇,觉得刺激。

  “怎么在这?里?”萧沁瓷摸着龙椅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盘龙鳞片,冰冷又细腻,仿佛徐徐开合在她掌心。

  金龙的眼镶嵌着明珠,在昏暗的殿中发出?微光,将交叠的人影都囊括进去,变得无限小,也变得扭曲。

  萧沁瓷和它对视,看到自己潮红的脸。

  她还穿着皇后礼服,白玉双佩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在挤压间逐渐沉默,惟余衣料相蹭的摩擦细声。

  宽大?的椅在两仪殿最高处,仰视也觉得吃力,会?被那重帘阻隔、也会?被威严灼伤。但这?个位置让两个人都觉得很好。

  萧沁瓷学四书,清高守礼刻进骨子里,但不代表她不会?有离经叛道的想法。

  李赢抬过萧沁瓷的脸吻她,在她发麻时道:“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痛——”没有技巧也全无章法,萧沁瓷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两个人都青涩,在较量间妄图让对方臣服,彼此都不肯服输。

  她吃痛,手却将人揽得更紧,指尖掐进肉,揉皱玄黑的衣。腰硌在了鳞片开合的扶手上?,即便隔着衣也能感觉到在被一寸寸碾过,成了淋漓的水和泥。

  李赢在环抱她时捞过了那对白玉双佩,莲花游鱼相映成趣。

  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一个人太冷,两个人刚好。

  ……

  那日皇帝有些反常,萧沁瓷上?了心,在他歇下后唤了梁安来问话。知晓了昨日朝上?有人直言废后,皇帝头一次摔了折子,说:“朕的皇后只有一个,臣子却随时都能换。”

  梁安忐忑说完,以为萧沁瓷要?么感动要?么诧异,总该是有所触动的,却见她摇了摇头,未发一言,抬手就让他下去了。

  半夜里又落起冷雨,萧沁瓷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觉出?凉意,重新回到床上?时便贪恋枕边人的温暖,觉出?他的好处来。

  皇帝半梦半醒,暖着她的手:“冷么?”

  “嗯。”萧沁瓷手冰凉,顺着他的颈滑下去,把一处的暖汲取够了就转移阵地立即滑到下一处。

  皇帝制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音仍是哑的:“别动。”

  萧沁瓷不动了。

  她心无波澜。事实上?连天子都能说换就换,除非真的无可替代,朝臣们对自己的定?位拎不清楚,她却清醒得很。

  ……

  平宗朝时吏治混乱,皇帝即位后花费了数年?功夫才慢慢将其变得清明,修典之事也是顺应而生。

  明成十?一年?修典完成,此后循定?制治政,又颁文书昭告天下,要?百官研习。

  萧沁瓷在两仪殿再遇王韧,他前段时日上?书乞骸骨,折子被留中,皇帝没应。他今次便是再来上?书致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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