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第20章 无忧女

  三月农耕已过,梁国朝野终于迎来了近日第一桩喜事。无忧公主大婚。

  凤冠由宫里最年长的嬷嬷戴在头上,齐妃亲手盖上霞帔。二八芳华,十里红妆。

  一拜父母君王,二别文武百官,三辞黎民百姓。

  送亲的车马自巳时从宫门出发,未时初仍有人往外踏步。金银玉器,玩物吃食,绫罗缎带,皆是公主日常所好。幼妹远嫁,当今天子哽咽:“盼无忧此生无忧,许梁国无忧。”

  出了宫门,出了皇城,又出了京城。原是春色已暮,这一路向西北,却越走越寒。然无忧的马车里日日暖着炭盆,外头风霜凌厉,帘内却与宫内寝房一般无二。虽礼仪嬷嬷再三教导,头盖不可摘,但从未出过宫门,无忧倒忍不住的时时挑帘贪看外头风景。

  从宫内到平城,有着数日车马距离。前两日,路还平坦。再走着,虽说是官道。也还是偶有些颠簸。好在无忧的车内甚为宽敞,又铺了上好的软垫,再以锦缎覆之,斜倚在上面,倒也不会难受。宫内禁寻常纵马,无忧反而觉得新鲜。

  等最后几日的时候,无忧再看,四周的绿色已基本消退殆尽,举目尽是枯黄银白。前方宦官儿来说“再过一日,应该就到平城了”,她将在那等拓跋铣来接亲。

  无忧的马车内还搁着个大白玉瓶儿,里面插着好几只牡丹花苞。原是临行前,她见御花园的牡丹已是含了苞,就交代花房奴才特意剪了几只好的品种来,一并带上了马车。日日的炭火养着,一点也没受到寒气侵袭,今儿瞧着,已经是要绽了。

  待拓跋铣来迎,应是开的正好,名花倾国,两相欢。

  侍女突然挑了帘,颇有些惊喜:“公主,前儿个竟还有雪未化呢。”

  无忧呵了一下手。可不是,快到梁国最北了,也,快到她人生的最南了。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出关就此不回头。

  平城已洒扫干净,夜幕时分,公主入城。明日一早,拓跋铣便会来迎亲了。宋柏看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这事儿,到底是了结了。不知道红盖头下的那个姑娘可是甘心。然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身由己了。

  待和亲完成,薛将军的事儿,也该了了吧。平城已有近一月无主。虽说是太平无事,但宋柏总觉得自己不能把心放下来。

  一夜无眠,早上却得了个晴空万里,宋柏起身整装,看着几个侍女将无忧公主扶上城楼,他便横刀立马率下属集于城门口。

  只待拓跋铣前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三军将士在前,成这一桩天赐姻缘。

  无忧已经站在了城楼上,居高临下,刚好从盖头的缝隙下看着拓跋铣骑着马盛装前来。她抿了嘴角,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手便不自觉的攥紧了牡丹花枝儿。

  花真的开了,抱在她怀里,尽态极妍。她听见了有人高喊,“开城门~~”。声音拖得老长。她看见拓跋铣抬头望向她,然后就羞红了脸。痴痴的想:愿这一生,长乐无忧。

  只下一刻,她就成了御花园的蝴蝶,被人一掌推落,从城墙上飘摇而下。

  “开城门~~~”。原来是守门将把声音拖得老长。

  宋柏下马躬身:“请拓跋王卸甲。”

  他话音未落,一只翩飞的蝴蝶就断了翅膀。重重的跌在他眼前。在提前清洗过的地上涂抹大片的血色,腥味带着热气氤氲在雾里。

  “我梁国公主,许死,不许番邦。”

  城楼上的声音荡气回肠,然后就是数只蝴蝶飘在了北国,飘的冰雪之地春意盎然。

  宋柏顾不得走十步出门,把无忧公主的尸首拖回来。他已经看见了拓跋铣扬手,看见拓跋铣身后一众人已是箭在弦上。

  他本能性后退,同时把一句“关城门”喊的声嘶力竭。

  高高的攀云梯已经搭上了平城城墙,厚重的城门能挡住人,却挡不住木突猛烈撞门的声音。带着火的箭矢已经在平城城内如雨点般往下落。

  拓跋铣看了一眼脚下无忧,由于数人经过,尸身上已经沾了尘土。但有几片牡丹花瓣沾着血迹贴在脸上,竟有点好看。只是,这好看,比起眼前这座城差远了。

  宋柏飞快的站上城楼,才看见城外敌军绵延,远不是迎亲队伍之数。

  此事有诈,可是谁使诈?是谁使诈?是拓跋铣本就心怀鬼胎。还是无忧公主宁死不嫁?

  自从接了朝廷和亲圣旨,出城巡防便暂停。今日之事所料不及。好在薛弋寒城内布置也颇为严谨,城头滚石器械一应不缺。饶是如此,仍是伤亡惨重。

  最后还是城里备下的大量喜酒起了作用,一桶接一桶的自楼上淋下,一碰到胡人射过来的火种,烧的连石头都劈啪作响。才暂时扼住了这一波攻城之势。

  宋柏站在城头看着胡人攻城暂停,此种变故太急,且战且忧,他脸上镇定,已是强撑。

  城下拓跋铣却笑的淡然:“宋将军,你看这破城缺水少粮,撑的了多久?你梁国公主不远千里,以死辱我鲜卑,不如将军让个路,我且去与魏塱说道说道。”

  拓跋铣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刀也伸到了无忧尸首胸口。

  宋柏不忍也不敢再往下看:“此事突然,请拓跋王暂且退兵,平城必定八百里加急问明京中缘由。”

  刀锋向下,无忧的喜服被划开,拓跋铣挑了中衣腰带举高:“将军不必着急,我知你平城定能再撑个数日。”一扬手,缎带便被劈成两半,飘飘荡荡的落回无忧身上。

  而后拓跋铣便退了两里围城。宋柏深知,他在等平城粮尽水绝。平城与安城双生并蒂,共镇此地。城内常守将士不过三万,安城有两万余人。余下五万薛家亲兵常年分散在诸边小城,需以军令调之。但此时此刻,谁出得了城调兵。只求战事传回朝中,皇上下旨支援。

  城内信鸽已尽数飞出,一半飞往京都,一半飞往安城。宋柏只恐胡族此刻五部联合,若平城被围,安城那边也要起战。数十位武艺颇好的将士已收拾好行囊,即刻便从城内暗门出城,不知能有几人能活着去报信,亦不知道此番战事,几日才能传到朝野。

  更不知的是,若无粮草援军,平城还能撑几日。

  月朗星稀之时,平城的城门方才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宋柏亲自出门将无忧公主的尸首抱进了城内。

  战火纷飞,无忧的脸上早已污渍斑驳,若不是平城天还微寒,只怕连尸臭都有了。宋柏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扔了火把。和今日战死的将士一起,埋骨此地。此番情况,他实在没有能力送一具尸体回京城了。

  朝作红颜,暮为飞灰。天下何人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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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忧女

  无忧公主一路往北的时候,薛凌也在往北。在山上蹲了两日,终究是要想办法离开。她想了想,仍是穿着李婶家的女儿衣服,提着两只抓来的山鸡和一只兔子,索性沿着官道走。脸上泥沙扑面,只说是要去城镇里卖猎物。一路遇到人,竟也无人盘查。

  本是遇到一卖酒的老人家赶着牛车要捎薛凌一程,但她一想到李家村的大火,实在不敢与人扯上关系。还是自己慢悠悠的走着。待看到了城墙。天边日头已只剩一点残光了。

  好在这个小城似乎并无宵禁,薛凌并不知此时身处何地,只瞧着城头上写着两个大字:明县。一咬牙,就走进了城门。

  傍晚街道上,行人倒还颇多,此处城镇应该还算繁华。但薛凌不知哪有集市之类的场合,也没工夫提着去找。这两日,少了鲁文安,她不知如何处理兔子肉,植物更不敢乱吃,全凭一点水撑着,又走了这数十里路。干脆看见一间小酒馆,就问老板随便换了些吃食,蹲在街道角落,狼吞虎咽的吃完才勉强恢复一点精神。

  吃完东西,薛凌坐地上摸索着自己原来的衣服,想着是换回来好,还是暂且不换。正不知何去何从,却在自己原来的衣服兜里摸到一颗核桃大小的东西,扯出来一看。正是薛璃给她的那枚鬼工玲珑球。

  薛凌对这玩意不甚了解,但对玉却是认识的,这是一块上好的带糖羊脂白。一掂量,这一路总是要花钱,还得买点什么防身。这颗球应该能换点银子,便站起了身,一路问着此处最大的当铺。

  问到了之后,薛凌还是把衣服换了回来。她想了一下,贫穷人家有这般贵重的物品,总容易惹起怀疑,万一当铺的问起,多说多错。干脆还是做个公子打扮去典当,也好避免生意人看人下菜碟。

  原来的衣服,血迹经过江水浸泡,早已丁点无存。李婶应该是又细细的浆洗过。一换回来,挽了个男性发髻,薛凌又成了那个恣意少年郎。

  只是扯了两下衣角,眼睛便有些酸涩,李婶……。原不过是捞了个人而已。

  “小公子是要典当这颗鬼工玲珑球?”此处的当铺倒颇大,一头发花白的老头,拿着薛凌的腰佩在烛火下照了半天才问。

  “是的,我丢了荷包。家人还要过几日才到,想换些银子。”

  “公子这颗球,可当不了什么银子啊。”

  薛凌笑了笑,想来天下买卖人都这么说话,也不以为恼:“掌柜的可是不识货,这是上好的带糖羊脂白。便是去京城,也是王孙公侯抢着的。”

  “小公子是个富贵人,说的也不错。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这玉件,讲的就是个名儿。这雕工虽也称得上精细,老朽做这一行也几十年了,看的出来,这并不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小公子若需甚多,这个……小店是无能为力的。”

  薛璃确实不是什么大家,那点半吊子技术还是自个琢磨的,薛凌平常也不爱研究这些,还真难分辨出真假。略一思量,想省着点花就是了,便道:“那掌柜的出价吧。只够我这几日盘缠就行。”

  老头却拐弯抹角起来:“小公子若真是急需银子,这鬼工球又不是心头爱物。老朽便做个好人,公子可以死当。权当本行买这块玉了。”

  对薛凌而言,这实在不是啥爱物。就算是,此刻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一听这般提议。一口就应了下来:“死当就死当,这就随身一玩物罢了。”

  “公子您收好,这是五十两现银。”

  薛凌刚踏出当铺大门,当铺就打了烊。铺内是老头狂喜不已:“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他连喊了三声才停下来,将那枚鬼工玲珑球翻来覆去的举着看。

  当铺伙计在一旁不解的问:“师傅,您不是说这不值钱吗?”

  “你这个呆子啊,我要说值钱,怎么忽悠那小子死当啊,活当过两天赎回去,咱这铺子还开不开。”

  “那这颗球有啥值钱的,我看您说的挺对啊,这也就是玉值钱点,咱五十两银子的本,也赚不了多少。”

  “对你个头,你小子要学的东西,还多了去了。玉质脆,玉雕的鬼工玲珑球本就不多见。这颗球不过核桃大小,玉质是上好的羊脂白不说,套球竟七层之多,雕工实在罕见,比之名家也不遑多让。”老头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讲“然而最值钱的,不是这些。这颗球里面,装了一棵九死还魂草”。

  伙计颇为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仙草,那不都是话本子里的吗?”

  “你知道什么,日日的不上进,叫你多看书也不看。这只是一种普通的草而已,他有个俗名叫卷柏。在咱这是决计没有的。只有在荒漠戈壁深处才有。采摘来,可以晒成一团枯枝。万年不死,若以清水浸泡,不出两日,又会复活过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巧妙心思,又是怎样的机缘,竟有人把这草放在这枚鬼工球里。只要一泡足水。这九死还魂草,就会从球里开出来。我的天,发财了”。老者念叨的唾沫横飞,完全停不下来。

  “你快点叫人,选最快的马,送至京城总行去拍卖,只怕这一年。咱都不愁吃喝了”。把鬼工球小心的收起来,又道:“先飞鸽传书,告诉总行,这鬼工球的绝妙之处,也好吸引一下那些富贵人。”

  薛凌从未仔细看过那枚球,只做好玩,时常配在了腰间。更不知那颗球里,薛璃竟放进去了一株西北独有的什么劳什子野草。此刻已经被快马递至京城。

  从当铺出来,天也就完全黑透了。好在身上有了银子。五十两放在以前,实在看不上眼,但在这里,购买力居然也超出了薛凌想象。她买了一柄上好的短剑,又精心挑选了一套女儿家衣服换上。想着这一路回去,干脆就做女儿家装扮,更容易掩人耳目些,索性把原来衣物弃了个干净

  等所需收拾妥当,才找了家客栈住进去。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薛凌却迟迟不能入睡。李家村的大火在她脑海里还烧的一片通红,鲁文安下落不明,父亲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像刺,扎的人翻来覆去的只想求个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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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忧女

  第二天,薛凌早早便起了。街上人声鼎沸,看起来远比昨日傍晚要繁华些。她选了一间十分热闹的茶楼,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角细细吃着点心,耳朵却无时不在听来往之人闲谈。

  她并非不急着走,只是,太过关心了。关心则乱。这几日,与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又一直在荒野中穿梭。一到了市井之地,薛凌实在忍不住,想要打探一下京城之事。好在这县城里,并未有什么人说起薛家获罪。

  便是薛凌有意挑起,旁人嘴里叫着的,仍是镇北将军。虽说是离京城有些距离,但以薛弋寒的地位,若有什么不测,应该是天下皆知。此刻尚无人谈起,薛凌反而觉得安心了些。

  用完早饭,又胡乱走着,逛了好几条街,确实没什么朝廷相关告示说薛弋寒获罪。又禁不住的想,这几日追杀她的究竟是谁呢,是霍家有心陷害,还是天子暗地里参与。

  等这一圈逛下来,回客栈已是晌午了,千头万绪无从理起,薛凌干脆倒了过去,昨夜一夜无眠,今日总算有些好的迹象,困意便遮掩不住。直睡到晚间才醒。饭也未出门吃,只叫了小二送到房里。打算明日一早去挑匹快马,赶回京城去。

  她,实在是,很想阿爹。想到过去的一切都可以不在意。哪怕是阿爹拿她换了薛璃,她此刻还是想的慌,尤其是还弄丢了鲁文安。就算知道京城水深火热,她也还是想要回去。

  只这县城虽繁华,却没什么马市,且大多的马匹都是训了拉车的。薛凌挑挑拣拣好些时候,才勉强找到一匹不错的,等走到城门口,却被拦了下来。说是上头急令走了有死犯。得明儿个上头来人严查才能开始放行。薛凌怕暴露身份不敢强来,只得退了回去,继续找了间茶楼听人闲聊。

  当日深夜,当铺老头被人从被窝里拖到地上。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那枚鬼工球在他眼前晃荡的滴流乱转。

  “什么人当给你的。”

  老头子只当是坑错了人,正主来寻仇,吓得话都说不清楚:“是个看起来颇为富贵的小公子。老头我没坑他啊…。老头我一开始瞎了狗眼没看见里面有棵草。您大人有大量”他把头在地上嗑的砰砰作响,都没注意人走好久了。

  待薛凌再次走到城门口时,老远看见了城门搜查的人,然后就是一身的冷汗。

  那张脸,她认得。在江家的时候,霍云昇带来的人,就有这张脸。原一面之缘不该如此印象深刻。只是当时鲁文安踹了一脚江玉枫的腿,被此人看见。薛凌有心要赔不是,却发现此人什么反应都没,觉得狐疑,多看了好几眼。嘴角那颗痣,又太过醒目了些。

  什么狗屁逃犯,来人要找的,是她薛凌无疑。

  薛凌迟疑了半刻,她现在是个寻常女儿家,有心想要混过去。便是混不过去,搜查的人不过三四人,她有短剑在手,胜负未可知。

  但一慎重思索,还是不敢冒险,明处三四人,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一旦失败,就全完了。这一想,便立即回转了身。

  唯恐出事,连马也弃了,客栈亦不敢回。来此县城两日有多,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露了身份,此刻城门严查,寻常手段断然出不去,又不知能去哪里。心头便有了焦躁。

  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就走的偏了,直走到城边缘处发现前头有座宅子破败,内有衣衫褴褛的小儿打闹。走近些看,发现是些无家可归的人聚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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