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51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霍云婉再笑开来,复娇柔嗓子,望着薛凌讨赏一般:“怎么样,说留与你,就留与伱,我可是说话算话?”

  “算。”薛凌应声,面上不表,心中却不似往日自在。

  “那你可要记着我来,替我……呵,让他死透些。”

  “好。”薛凌缓缓出了口气,挤出些笑意,尽量平和道:“杀了他,我就走,今生再不往京中来。”

  “那怎么成,年节里,也不来瞧瞧我?”

  “不来了,京中不好。”

  “那就是我也不好。”

  薛凌微笑没答话,霍云婉含情脉脉看着她,嗤嗤笑开两声,貌若无意道:"好与不好,咱们之间,就别计较这个了。

  你说你要走,我哪能留的住你,即是以后相见无时,我且有桩事要问问,不知以前问过没,他究竟,说他后不后悔?"

  薛凌抬眼又迅速垂下,笑道:“当晚我问过,他说不后悔。”话落伸手端碗饮了口茶,续道:“我拿了他的扳指,跟他说,幕后之人是你,他说不后悔。”

  霍云婉轻拍了两下巴掌,道:“是了是了,我是记得你说过,他不后悔,无妨无妨,他就是后悔了,本宫,也不悔的,父女一场,我和他,是走到一处儿去了。”

  霍准之死,都记不太清了,当天晚上,问与没问,这会也只能说“不后悔”。

  霍云婉笑道:“怎么了,怎么了,如何坐在我这,菩萨面前还要唉声叹气,好一似我要你叩头作揖来。”

  薛凌笑叹道:“累的很,总算是要到头了。”

  霍云婉道:“你自然是累的,自家儿的事没办完,上赶着去管别家闲事,那個叫陈泽的,什么身份,倒要你累着巴巴儿的往汝蔺送。怎么,觊觎我的人,都不用跟我招呼一声了。”

  她虽语调轻快,薛凌亦知她是疑心甚重,不敢怠慢,忙道:"不是别人闲事,你也知道,我以前在齐世言府上呆过些时日,和他家小女儿清霏要好。

  世事难料,清霏死在宁城,留了两只畜生,只跟着陈泽走。我也不求旁的,你让陈僚赏他碗饭吃,留条命就行。"

  “清霏清霏,你跟她要好,就不跟我要好,好端端的一个拓跋,怎就死在宁城外头了,也不多留几天,费尽心思造出来的东西,你说不要,倒连累我这也不好用了。”

  薛凌轻颔首,笑道:“哪里不好用,万一找不着天子那块,你调兵回来平一平黄家不是正合宜,分明是我给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霍云婉“哼”得一声,复撑了手喊“罢了”,又问得一嘴“可确认是死了,死的这么容易,当真是信不过来”。

  薛凌点头道:“矢上有毒,我的剑上也有毒,他必死。也不是容易,我猜是他存心诱我,又量我要留他性命,所以失策。”

  “是了是了。”霍云婉抢话道:“正是如此,谁能料到,你就非要取他性命,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百日千日都忍过来了,怎么就忍不得那一时了。”

  薛凌抬首,双手交叠弯腰行了一礼,恭敬道:“此去我过平城,我见了平城,就只想回平城。”

  “那又为何回京来?何不一准儿,留在那边就罢了,辛苦跑这一遭。”

  薛凌道:"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他逼死了我父亲,我不能与他共天下。"

  “哦~”霍云婉尾音拖的老长,似嘲非嘲:“我看你,才不是想回什么劳什子平城,分明,你只是想得偿所愿嘛。”

  “而今唯余平城为我所愿也。”

  “极好极好。”霍云婉脆声笑开来,只道是“后儿个要早些”,莫误了时辰。

  薛凌点头应声,道:“我也有桩事,想问你,京中的大夫,是不是有个朝臣牵头,把持了医馆。”

  “怎生问起这个来?”霍云婉疑道:“你要找人?”

  “是,还请行个方便,有个故人想托付一二。”

  “怎不直接问了逸白去。”

  “临别突然记起这回事,是不是你底下的,若不是,就不麻烦了,反正也要走了。”

  霍云婉又复柔情,含嗔带怨:"还没走,就要说上临别了,事成之后,莫不然就不来与我道个喜?

  是与不是,我倒不记得谁了,壑园是药家,总能挨着一竿子,你且回去问问呀。"

  薛凌诺诺,但看霍云婉神色,应该不是她直接认识的。只这会时移事易,也可能是她存心隐瞒。

  薛凌未作追问,二人又说得几句闲话,有宫女来低声耳语,不知为着什么,霍云婉起身斜斜施了个礼,叫薛凌再坐得稍许,自有人领着出去。

  薛凌含笑别了她去,心中暗道魏塱实是在乎这次祭天,连霍云婉都忙上了。

  她看这屋子,再不是前几回来的清冷像,红紫青金堆了一屋子,又是菩萨又是佛,直看的人恍然到了十界大殿,乱哄哄各处仙家都在。

  又过得约莫一刻,有宫女捧了双耳琉璃盅,里头珍珠玛瑙满供佛八宝喊薛凌迎。她起身接手,随着一并出了宫。

  丫鬟等候多时,上了马车取出个食盒问要不要用些东西。薛凌摇头推了,挑帘与车夫道:“先不回园子,往街上去。”

  丫鬟收了东西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买,且让底下跑一趟儿就是了,这会子太阳上来了,热的很。”

  薛凌顺势瞅了一眼天,看日头,好似这会出来比前几回都晚些。她坐回原处,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丫鬟笑了笑。

  实在不是存心赶人,不过,她摸了摸身上,宫里出来还没换衣,摸不出钱来,只能探窗跟底下跟着的薛暝喊:“拿张银票来。”

  薛暝不知她在马车里突而要钱作甚,却也老实抽出一张往窗户里递。薛凌两指接过都没往自己面前收,直接塞到丫鬟面前道:“来,拿好,你下去。”

  说罢再撩帘冲着车夫喊:“停,让她下去。”

  车夫忙“吁”住马,眼看一头雾水的丫鬟被薛凌推下了车。薛暝轻道“做什么”,薛凌恍若未闻,催着车夫喊“走”。

  各人皆不敢逆她,马车行出老远,那丫鬟还在原地发愣。车上薛凌换过衣衫,叫了薛暝上车,随即靠在车窗处闭眼。

  行至主街时,车夫讷讷开口问“姑娘要往哪处去”,薛凌无力回了句“寻个布庄子。”

  声调之轻,薛暝恐驾车的没听见,凑往门帘口重复道:“往布庄去。”

  车夫哎声再赶了马,缓缓与行人寻卒擦肩过,在一处布庄停下,薛凌撑着起了身,下车进到门里,伙计见她二人衣着华丽,车马不缺,定是个富贵窝里出来的。

  又见薛凌在前,薛暝在后,定是以薛凌为重,是而分外热情迎着问“贵娘子是哪家小姐,瞧着面生,铺子新来的锻儿色亮纹丽,不妨往里间吃茶,且管说出个喜好,叫底下一应呈上来挑”。

  她自回得京中,脸上笑意没断过,这会颤了两下眉,哀色甚浓,颔首与伙计道:“不麻烦了,我来……挑些麻布,还请店中伙计辛劳,替我缝几身斩衰,不日我便来取。”她回首,向着薛暝努头,示意掏银子。

  伙计了然,忙换了副面像,尴尬往薛暝看得一眼,赔礼道:“对不住您呢,您这,您这……”

  他咂了咂舌,想说:您这一身飞红飘彩,怎么也不像是带孝的人呐。何况是,哪家带孝的,遣个姑娘做主办白事用的物件。

  他想不出个究竟,凑着话道:“您这是……何人驾鹤啊。”

  “是……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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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0章 常

  伙计连声在告罪,只说白事有忌讳,都在偏院处,不在这正档口,还得再作移步。薛暝轻道“我去便是”,薛凌摇摇头,与伙计道:“烦你领路。”

  伙计心下奇怪,赔笑另喊了人来。薛凌颔首称谢,打起精神跟着人走,才见庄子里有现成的丧服卖,如此省了她再来,正好。

  想着到时候总要换洗,捡了四五套与伙计。大抵这活儿真犯忌讳,出来付银子都不在先前布庄里,而是另绕了个门口。

  茫然里办完了这些闲杂琐事,回壑园已过正午。午膳稍歇,薛凌正要往床上躺,有人来传话薛暝,转而传到她耳朵里,说是苏凔过来。

  她不敢怠慢,忙喊底下人备了茶水,两人于亭中相见,各有憔悴。苏凔牢牢抱着一只木盒,蠕唇半晌颤声问:“你说你去接她,是她跟你走,还是你带她走?”

  未时日盛,蝉鸣声高,薛凌只觉身上疲乏,想是早上起的早,这会还没歇过的缘由。

  她犹豫片刻,觉着隐瞒既无必要,也不是桩好事,轻叹道:“我去带她走,她说……”

  苏凔闭目,将手中盒子放往桌上,磕碰声打断了薛凌。他道:“那你……那伱带她去个……”

  去个什么地方好呢?

  他终是忍不住,握掌成拳,压抑问:“她不是在开阳,胡人还不到开阳,开阳也未生变,为什么是你去带她,为什么是你去带她?”

  “她,她在宁城,胡人过来,事有不巧。”

  “你去了宁城。”

  “嗯。”

  苏凔挺身而起,连盒带桌一并掀翻,怒问:"你去了宁城,你说你没见过沈元州,你去了宁城,你没见过沈元州,你说你没见过沈元州,你说你去了宁城。

  你去宁城干什么?"

  薛凌连忙起身跪地,拾起盒子里滚出来的一簇红缨,掸了又掸,理顺放回盒子,捧着起来,笑道:“这是她的东西么,哪来的啊,很好看。”

  瞧来像是亲手做的,将簪红缨,配剑配刀都有,齐清霏还真有可能做过这玩意儿。

  苏凔怒而不言,愤恨盯着她不说话,薛凌抱着盒子笑道:“我肯定替她拿回去。”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苏凔,续道:“你和宋柏真像,他也不喜欢我得很。我去宁城……”

  去宁城……她自個儿想了好久,搂着盒子与苏凔微弯了弯腰,笑道:"我去宁城做鬼差,好让你在京中当神佛。

  我杀尽了恶人,你来,你来渡苦者过欲海。我入地狱,你登净土。"

  娓娓殷殷,更像是叮嘱,全无讽刺之意,她抱着那盒子,喊薛暝送客,转身先走,丫鬟还没上茶来。

  后头苏凔面红耳赤,不知是羞是怒。薛暝连手都懒得伸,只偏了偏头,喊“走吧”。苏凔愤而看他,切齿阵阵未语,拂袖往外。

  薛暝嗤笑一声,紧跟了几步,淡淡道:“你能进来,是她让你进来,你能出去,是她允你出去。你是什么东西,敢上门责她。”

  苏凔置若未闻,薛暝也没将人送往壑园门外,只出了院就赶紧回了薛凌处,瞧她将那一簇红缨提在手里,看的甚是专注。

  听见薛暝回来,笑往他眼前晃了晃,道:“看起来是清霏的东西,定是她自己做来想往哪处系,没舍得,倒给了宋沧。”

  薛暝实不想看到她这幅强颜欢笑的样子,沉声道:“他姓苏。”

  薛凌笑意散去,也未作恼,怏怏道了声“我忘了”。

  薛暝无端恨恨,想还不如刚才强颜欢笑,总而回了京中,哪哪都不对,总不能再说得一回“随他妈的便,姓啥都可以”。

  他转头看外头,希望这太阳早些落下去,再升起来,再落下去,再升,再落,再升,而后就可以一路逐日过去,直追到最西,连瞑不复曙,好梦不复醒。

  薛凌看够,将缨子放回盒里,又与早间买的斩衰放在一处木箱里,齐齐整整盖了盖子,与薛暝道:“晚间要去李敬思处,你歇一会吧,日暮了再说。”

  薛暝应声,又见薛凌往外走,奇道:“你不歇一阵吗?”

  薛凌指了指外头,道:“不了不了,还有旁事,早间没套出话来。你休要跟着,跟着不便。”

  薛暝稍迟疑,薛凌抬脚往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道:“莫来莫来,我就去书房处找个东西,不出门。”

  壑园里头,暂时是决然出不了大事,薛暝适才放下心来,依言没跟着。薛凌转至书房,拉开暗格处抽屉,将壑园账目的副本找了出来。

  人坐到桌子前,尤看了眼四周,别无动静,再翻开册子,最后记录的时间是前儿,恰合含焉离开。真假不论,至少表面上账目是每日都有。

  薛凌铺开墨,随意拿了只笔,一手在空纸上涂抹,一手快速翻过账本,她不看收支,只看人名家世,三四册快的很。其间丫鬟来添了两回水,再无旁人来。

  期间看到好几个姓陈的,想当初见了陈僚,还千方百计想着留个好印象以作筹谋,到头来,竟只让他帮忙养两只畜生,白费当日诸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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