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5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故而自个儿也不好再有言行出格之举,老老实实挂了笑,跟着一路七绕八绕。她走惯了,本无旁事,只不知如何,这回来,进门便闻着一股子甜香味。

  初闻还好,越走越是浓,熏的她几欲作呕。再看旁人面色如常,薛暝那蠢货还能与李府迎客说说笑笑,以至于薛凌怀疑该不是自己中了什么天下奇毒。

  幸而周身并无疼痛不适,唯喉间甜腻的她想塞把黄连嚼了吞下去压一压。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一定在哪闻过。

  直至李敬思主院,旁余人说笑进门了,薛凌前脚才踩进去,撞面被熏的忙往后退。脚步声大吓的前头薛暝回转来问:“怎么了这是。”

  薛凌勉强喘了口气,躬身说是自己不慎磕着脚了。薛暝稍松了口气,李府那下人倒笑道:“咱们李大人住处,还能磕着了你。”

  听来是句为难,语气却是个调侃。薛凌一听即明,定是李敬思交代过人要紧,这下人并不敢开罪,忙腆脸说是没见过这华屋高楼,头晕目眩所致。

  那下人笑的开怀,复领着几人前行,薛凌踩脚进去,才明白香味来源,李敬思这院子,三步一树,五步一枝,桃色夭夭开的如火如荼。

  薛凌张着大嘴无声喘了两口气,记起这是永乐喜欢的玩意儿。那个蠢货喜欢这破烂如同喜欢亲妈,记得说是原住处所种能从初春开至五月中。这才哪跟哪,李敬思就移了这么一院来。

  昏昏沉沉间脑子里全是埋怨,人家花木种别院,他好,特么种主院来了。香气如一团浆糊,人陷在里面连步子都难迈开。

  前头薛暝神色如常,此处花浓,然桃木清气,并不难闻,一日仲夏艳阳晒过,也仅稍显馥郁了些,醉人已是雅说,实称不上难熬。

  过了外院再入垂门,里院仍是绯色如云,不过好歹多出些空隙来,薛凌勉强缓得些许,余光看见那秋千架子还在园中高耸,又是一口气没喘过来。她知道永乐公主已成了李府新妇,然真不知道这李府然成了原来的驸马府。

  懊恼之间脚步踩的咯吱响,暗恨就应该无论如何把李敬思弄出府去,无端跑这鬼地方来受的什么罪。难得她没怨逸白办事不周,今时今日,以李敬思身份,流连酒肆茶楼实说不过去。

  总而难办,好不容易入了门,见李敬思一身皂色便服高坐,风流模样倚在椅子上,拿了本册子在手,旁边小桌上摆了几碗夏日鲜果,有杏有桃,一鎏金高脚碟子里,却是一串鲜艳欲滴紫葡萄。

  这东西还不到时节,出现在此处突兀又平常。下人招呼着将壑园带来的东西搬去别处,又与李敬思引荐道,说是白先生处奉纳之礼到了,特来拜见主家。

  薛凌手捂在鼻子处不肯放,反正她在角落里也没人注意,听得这句,没忍住诧异抬头,想着给李敬思说“奉纳”是个什么规矩,送点破烂来,竟要称“奉纳”。

  上头李敬思知是薛凌等人,忙挥退了管事的,让他去清点东西,说自己与白先生处是熟家,自有别事相商。

  下人听声而去,李敬思丢了卷起身,直往薛凌处,他早瞧见了薛凌,边走边道:“咱们往里屋说话吧,怎么你非要急着这一两天过来。”又看薛凌手还挡在口鼻处,另道:“怎么了,你哪处不适?”

  薛凌道:“没有,这两日忽晴忽雨,忽雨忽晴,我早晚间喉咙稍有不爽。”又道:“如何,难不成李大哥怕我过了病气与你,耽误你良辰吉日?”

  李敬思听得“良辰吉日”四字,心下轻快不少,薛凌往日多次提及不要与永乐公主走太近,还当她是要来来兴师问罪。

  以各自地位来说,倒也不必怕她,然不知如何,李敬思总有隐隐惧意。现瞧薛凌顶着小儿鬓发,话间语气跳脱,眉眼含笑,不过寻常邻家半大少年样,并无可惧之处。

  他道:“那不是,只是这两日事多。”又指了指里屋道:“咱们进去说吧。”

  薛凌应声,几人参差往里,李敬思凑往身侧,试探着道:“你该不是为着永乐公主来的吧。”他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薛凌全无迟疑,笑道:“李大哥不能问我讨礼吧,你这喜事还没办呢,我是为着旁事来的。”

  李敬思反彻底放下心来,明明沾上薛凌的都是要命勾当,桩桩件件都要紧,然此刻,好像她只要不是为永乐公主而来,那其他都不要紧,这念头也是奇怪的很。

  薛凌未察觉李敬思计较,纵知李敬思别有用心,也仅想着这人胆气不足。到底永乐公主牵连甚广,又是魏塱亲指的婚。

  李敬思其人,从来就,差了几分让她瞧的上的东西。以至于,要她挖空心思来哄。

  她伸手,想掩鼻子,抬起来却指着门外,明媚笑道:“我可瞧见了啊,逸白送了好几箱呢,都算我的份,来日你再过大礼,我可是不送别的了啊!”

  李敬思哈哈大笑,连连称是,快走两步去替薛凌撑了门。带起的风将院里桃夭揉成团,谋杀一般往她口鼻里塞。

  她总算记起这味道在哪闻过,去岁魏熠死后,齐清漪服丧,永乐公主送了几株桃花往陈王府,说是开的最晚的品种,此花开完,再晚就没了。

  一样的花,一样的味道,正是此处靡靡,正是旁处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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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6章 洗胡沙

  薛凌转头,要再往外看。李敬思紧走几步,伸手在一处架子上不知按了哪,里墙一副画卷徐徐收起,又露出扇门。

  薛凌听声回头,但见红木门贵,黄铜锁亮,哑然看与李敬思,心想着自己来做个别,随口问问永乐公主那烂事罢了,隐秘些即可,这重重复重重的,是不是有点犯不上。

  此时她才记起,进来还没瞧见永乐公主,这蠢货去哪了,按理说,她该挂李敬思身上才是。

  李敬思无端悬心又起,面上不表,赔笑道:“说的都是要紧事,咱们谨慎些好”。言罢走上前,左转右转,开了门,凉意争先恐后往外涌。

  他伸手相邀,薛凌只得往里走,才见里头茶点早置,有花有酒,三四个冰盆徐徐生烟。

  她有心拖延,回首笑道:“仙山何须方外求,蓬莱此处,李大哥怎么……”她指了指里头,笑道:“还作起活佛了。”

  薛暝趁此先进到里头,前后打量了一圈,并未察觉不妥之处,方站到一侧等人。

  李敬思并未察觉她故意停留,权当她说笑,上前再次相邀,自个儿也进到里头。薛凌方随之而入,门复锁上。

  四方俱寂,薛凌随意了些,捡了把椅子,见桌上葡萄和外屋处一般鲜妍,先扯了两颗往嘴里,一边道:“我只是来与李大哥做个别,没料得李大哥府中已是山重水复,下回可是不敢来了,倒不是我嫌麻烦,是怕李大哥费心”

  李敬思适才坐下,听得薛凌如此讲,愣道:“你不是为着沈家事来?”话落恍然才明白过来薛凌要走,道:“作别是何意思,你要去哪。”

  葡萄肉脆汁多味甜无籽,入口生香。这么好的葡萄,在冬日就要催芽,炭火生暖护着三四个月,小厮丫鬟日夜守着,半点不敢离人。

  她往下咽,伸手又去摘得一颗,笑道:"什么沈家事,哪家姓沈的。我来与李大哥作别,是我要离京一段日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京中纷扰,放心不下,还要李大哥替我多多担待。

  说来……“薛凌左右看得一圈,偏头笑问:”怎不见永乐公主,你二人新婚之好,不该郎情妾意,形影不离么。"

  李敬思迟疑片刻,垂目道:“她,她按规矩,今日该回,我着人送她回了公主府,过两日再接来。”

  又道:“你……你不是不喜我与她走在一处,怎么今日主动问起。”

  薛凌笑道:“哪有什么喜不喜,我与李大哥,关心则乱尔。事后想想,李大哥自有主张,何必我枉作瞻前顾后。既如今已抱得美人归,我理当相贺,若问也不问,岂不是有误你我情谊。”

  李敬思看她一眼,喏喏道了两句是,又道这事是天子朝堂给的旨,他也拒绝不得。大抵有奉承薛凌的意思,话末也说得一两声娶了永乐公主确实多添忧心,但这京中日子,哪有不忧心的。

  话到此处,顺理成章,他吞了口唾沫,慎之又慎,问:“怎么……怎么沈元汌就死在朝堂上了。”

  薛凌还没答,他自急道:"我早该去问问你这回事,但我又怕身边有皇帝的人,来往给人瞧去。

  你那夜过来,就说了句什么三日之内。我听你的,去给沈府传了话,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逼死了他,什么手段才能逼的他在朝堂自尽。

  沈家好端端的怎会起火,是不是你放的?"

  薛凌捏着手里葡萄,愣愣瞧与他,李敬思话落方觉自己口气暴躁了些,又转头低声赔了句不是,道:"我实是,我不比你……我日夜在皇帝跟前打转,这沈元汌死了见不得光,公主那头也见不得光,我身旁来去,都是见不得光的

  我实是……实是……要藏不住了。"

  他叹口气,复看与薛凌:“咱们如今也是个共事的,不说巨细,你好歹也与我知道个大概吧。”

  薛凌将葡萄放回碟子里,笑笑将沈伯清相关细说了从头结尾,道:“李大哥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岂能逼得他。”

  李敬思心下震惊,半晌才道:“如此,原来是如此,你骗了他全家出去,他不死也要死的了。”他似有些难以接受,甩了两下脑袋,道:“也是我先骗得他,不然他未必会信你。”

  薛凌笑着叫屈,道:“如何是你我骗他,你我分明说的俱是实话。而今黄贼汹汹,沈元州拥兵不回,魏塱岂能坐视不理。拿沈府满门相挟,只在早晚而已,怎么就是骗他。”

  李敬思道:“陛下要是真指望着沈家性命威胁沈元州,必不会早早将人弄死,这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再说,这么一来,没准沈元州就回来了,也不至于,不至于赔上……赔上一干人。”

  “难说。”薛凌顿了顿,笑道:“难说他回与不回,难说沈家存与不存。固然魏塱想捏着沈家胁迫沈元州回京,可是,也未必就不是他希望沈元州死在宁城。”

  “如何能死,这节骨眼儿上,你刚刚还说陛下想他回来。”

  薛凌缓出了口气,挑眉说了句真心话:“我还想上天呢,不见得我能上去。”她仍是轻快口气,温声道:"是我来晚了,可前几日实不方便。

  你想差了,魏塱想沈元州回来,可沈元州不回来他又能奈何,今时今日,已不是一封圣旨就能决断的时候了。就算他拿着沈家性命,沈元州心不甘情不愿,也不知要拖到几时。

  不若快刀斩乱麻,灭了沈家,且让别处看看,不回,就是这个下场。"

  李敬思道:“沈元汌死在朝堂,天子拿龙辇送回去的,又许沈家满门入土为安,分明多有体恤,旁人岂能信你这猜想。”

  薛凌瘪嘴,无谓道:“谁说的准呢?”

  她看李敬思:“人死如灯灭,真假,谁说的准呢?难不成,我猜得,旁人……猜不得?”

  李敬思犹有迟疑,辩解道:“如此逼回来的人,又怎么会忠心,天子就不怕……猜是猜得,我是不信你这说法,换了别人来,也不信的。”

  薛凌没答,转脸看了眼门口,突觉此处的门,和江府密室有些像。似乎从去岁到现在,一切都没变过,她永远在暗无天日里来回兜转。

  室内无风,桌上烛火纹丝不动,薛凌回头来笑道:“信与不信又怎样呢,内忧外患,谁还顾得上忠心不忠心,无非是逼着人选边站,李大哥,是要站皇帝那头,还是沈元州那头?”

  李敬思沉默以对,薛凌道:“你瞧,你尚拿不定主意,旁人必然也是拿不准。拖泥带水,不知耗到几时,不若斩其一端,当断则断,李大哥且想想,若此刻皇帝拿住了你家族老小,你回,是不回?”

  李敬思道:“那……那。那也是无奈之举,事后……事后……”

  薛凌打断道:"什么事后,赢不了,这天下改姓,回京的皆为败将,谁落得着事后。赢了,天子姓魏,回京的都是从龙功高,谁要去管从前。

  到底,沈家人是自尽,并非天子动手啊。你看天子是相胁,我看来,他不过随意掸了掸灰,示意沈家已经攀附不得天家了而已。"

  “你说沈家是粒灰?”

  “他不是吗?”薛凌笑道:"我倒忘了,龙袍岂会染灰,无非是当年形势逼人,沈家做个跳蚤……不择手段,爬上去的而已。

  众所周知,他不是君,他不是臣,一对儿狼狈,翻脸又有什么奇怪。"

  李敬思沉默未言,薛凌另起心思,笑道:“李大哥如此着急,倒叫我愣住了,前些日子我往来不便,底下事都是白先生在打理,怎么他没细说吗?”

  李敬思脱口道:“他说事都是你办的,详细他说不上来,只叫我稍安勿躁,且等你过来。说的轻巧,我如何安的下心。”

  话落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再看薛凌,她正轻巧去摘葡萄,见李敬思看她,笑的轻巧,道:“壑园里头还不见这东西,李大哥处处先人一步。”

  到底李敬思只在京中转了一年半载不长久,薛凌轻易试探出霍云婉拉拢了李敬思,拉拢不算,还在其中挑拨离间。

  这事儿也在意料之中,既霍云婉帮着永乐公主贴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讨好李敬思罢了,总不能为了哄那个蠢货疯子。

  然薛凌实在是想不透,永乐公主给李敬思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神魂颠倒,不管不顾。这会仍是想不通,但瞧那会进来李敬思便格外在意,今晚显然不是问这话的好时机。

  薛凌念头又过千转,李敬思面上看不出她是试探还是寻常问,探究也是无益,只道:“你既喜欢,稍后带些回去,底下人进了两筐来,也不知何处得的。”

  薛凌连忙推脱道是吃的两嘴已是福气,哪有上门做客往回搬东西的。李敬思叹了声气,续着前头话道:“你这一说,我是勉强放心了些。可你这么说,逼急了沈元州,他也学黄家造反,打将回来了,如何是好。”

  “他不会回来的。”

  “他如何就不会回来。”

  “沈家该死的都死了,他回来做什么。”

  “他也诛昏君,杀佞臣,他难道就不想替他满门报仇雪恨,他要回来查个究竟如何是好。”

  薛凌轻咬下唇,沉默片刻是在思索,半晌正色瞧与李敬思,笑道:"这些话,我只与李大哥一人说。

  我猜他是不回的,他若要回,我去了,便叫他不要回了。

  他若是个家国天下的良臣,就该死守宁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他若是个拔剑而起的枭将,就该死守西北,坐山观虎,风雨不动。

  现西北十六城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回来,多少愿随沈元州,还未有定论。可李大哥想想,他若领兵杀回来,就要先战魏塱,再战黄家。

  这两处皆坐得地利,沈家却是远道而来,算他天兵神将,侥幸得胜赢了中原天下,又要面临一路尾随过来的胡人。彼时他是残兵剩勇,胡人却是分毫未损,他又有几分胜算保的住天下呢。

  若他坐断西北,则黄家与魏塱两败俱伤,他与胡人平分秋色,再领兵回朝,已是得了民心,残兵对残兵,起码胜负各有半数。

  且此时西北已安,谁得了天下,谁就安天下,他为什么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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