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49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可诏沈元州回京的事,吵也吵了小半月了,真论起来,今日吵的并不算厉害,谁能料到,几句话吵完,沈元汌跟见鬼了一样跳出来,几滴唾沫一喷,人就奔着柱子去了。

  李敬思跪着,却觉得自己身子一直在抖,分不清是气还是怕。气,气什么呢,怕,又怕哪头呢?

  好像过了许久,龙椅上始终没有声音,他唯恐抬头破绽更多,老老实实垂着脖颈,暗恼想是自己说错了话,沈家的火就算是薛凌放的,自己也该帮着遮掩,怎么反倒问出口了。

  纠结间想是问出口也好,有时候装蠢反而能打消疑虑。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莫非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李敬思冷汗涔涔,总算听得一句:“敬思先起来吧。”

  他起身,仍不敢抬头,只略微斜眼去看沈元汌。忽听得魏塱笑道:“朕做了许久的明君天子,累了,乏了。总归,瞧着这天下也不长久了,今日就做个无道帝王罢。”

  群臣齐跪喊“陛下”,魏塱挥手,道:“敬思……”

  李敬思抬头,见魏塱示意他上前两步。忙抬脚往龙椅前走了些,又听魏塱恣睢道:"朕……血亲缘薄,不敢不珍。

  此事于礼说来荒唐,可永乐日日惊惧哭闹,朕这个做兄长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父皇母后,皆是极疼永乐的,若他们还在,定舍不得永乐日日煎熬。"

  他看向李敬思,浑若不觉沈元汌还躺在一旁,温声道:“既是永乐与敬思有情,还请敬思对幼妹多多照拂,朕将她余生,托付给敬思了。”

  李敬思一时没反应过来,旁儿有人急呼“陛下”,魏塱挥手止住道:“我知天家尚在孝中,朝里又是战事吃紧,也不必特意操办了。永乐孩童心绪,断不会心生怨怼,只委屈了敬思,等江山安定,朕必补你一个良辰吉时,敬思以为如何。”

  李敬思呆愣未言,魏塱又道:“前几日,敬思可是说过,要将永乐做明珠,终身捧在手上,朕囿于礼法,没应你,怎么今日,朕想通了,你还要反悔不成。”

  不等李敬思答,魏塱又道:“你若允了,即刻去哄哄永乐,也好叫她早一刻展颜。”

  他看殿内众人,笑道:“诸位讨北的讨北,议南的议南,就别盯着朕这点家事了吧。”

  众人对视几眼,戚令率先拱手与李敬思道:“恭贺李大人。”李敬思恍惚才反应过来,忙喊了几声叩谢天恩,又赌咒发誓要跟永乐公主白头到老,永生永世。

  三尺殿上,有人尸骨未寒,有人喜结连理。

  旁人对视几眼,并无人出来说句不妥。一来确是天子家事,纵有礼数,然永乐早失智,魏塱又说不大肆操办,再要反驳,未免不近人情。

  另来,不管沈家那把火是如何放的,沈元州是铁定不会回来了。京中能依仗的,此时唯一个李敬思尔。

  天子知道,底下朝臣焉能不知。别说塞个公主给李敬思,就是他看上哪个后宫嫔妃,估计也要给他打包送去。难得二人有情意在,属实天作之合。

  恭贺之声又起,李敬思也已然回味过来,沈家死绝,皇帝只能拉拢自己了,暗喜之下,只顾奉承天恩。许久才有人提起,人沈元汌还躺着呢。

  魏塱不痛不痒,指了个太监,道是既然云辇来了,就送回去吧,沈家忠心多年,临了不必拘于俗礼。

  李敬思咂舌,在“帝王御用到底僭越”和“让臣送元汌一程”之间来回犹豫,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声散朝,魏塱走的飞快,殿内又是数声“恭贺李大人”。这京中,也成了乱世,再没有比李敬思更值得巴结的了。

  他含笑一一应过,瞧着王厚指挥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将沈元汌往轿辇上抬,见他盯着,阿谀笑道:“大人您瞧,沈大人这是较的什么劲儿呢,您说。”

  李敬思笑笑,又觉笑的不应当,忙换了苦脸,长叹一声道:“元汌是……是……”

  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太监赶着话头道:“沈家这是不开眼了,圣旨发了七八道去,那沈元州就敢不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不回来守着皇帝,这狼子野心,还用说吗?”

  李敬思没答,眼瞧着辇布放下来,王厚与他赔笑告辞,不忘尖着嗓子嘱咐:“我说李大人,您可得明智一些,这永乐公主跟了您,您也是天家人了。”

  他忙挤出笑意点头,王厚一声招呼,往日抬着皇帝的轿辇抬着沈元汌出了宫门,李敬思垂头,再看那龙柱上已洗的干干净净,金灿灿的一如既往。

  他不敢久留,忙抬步往外,转过墙角,薛凌也进了壑园,逸白早在候她,老远见着人,便大步上前,恭敬行了礼,喜悦溢于言表:“姑娘可真是神了,沈元汌自尽在朝堂。”

  早料到如此,她连表情都和那年听到薛弋寒死讯的魏塱一样:“怎么就死了。”听来在诧异,实则根本掩不住炫耀得意,话音没落又忙不迭邀功:“死了也好。”

  二人所言,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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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洗胡沙

  逸白有心夸赞,更乐意捧着她,几乎是抢着话答:“姑娘既伸了脚,天下哪有不倒的呢。”

  薛凌未答,更像是默认了这句话,又听逸白道是“姑娘昨夜没歇,必然乏的紧,院里吃食热水都是时刻备着的,是要用些,还是先歇一阵。”

  二人边说话边往里走,说来怪异,一日一夜没怎么合眼,薛凌不觉有丝毫困意,反而精神的很,听得逸白此话,回道:“吃点吃点。”

  她踩在台阶上,任性模样念叨:“你不知道苏姈如那破地是真没落了,我昨儿去只瞧见两粒咸菜,今早走只嚼得半口饼子,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力气都使不出来。”

  活泼语调惹的逸白心间要笑,还未浮于表象又觉大事初成,原该志得意满豪气些,怎么也该露出些心计老气,偏回回见薛凌得意,都跟个十二三小儿一般。

  沈府火光未熄,朝堂血腥犹在,她不说昨夜凶险,也不提此刻圆满,反倒计较起几口吃食。

  外人瞧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想来往日薛凌和苏府颇有轻易,莫不是说这话,是想提点自己不要再盯着苏府?

  逸白转念,既未打探,也未应承,只顺着薛凌的话道:“如此我立时去传来,刚刚才接到姑娘,还没知会底下人呢。”

  薛凌道:“不急,进去坐吧,虽该死的死了,可这如何死的,你知道的没准比我还清楚些,总不好叫我蒙在鼓里。”

  逸白颔首应了是,与薛凌一道儿进到内院,闲话间丫鬟上了一桌子粥水点心并几样小菜,她开口让逸白坐,逸白道是“用过了”。

  薛凌没再请,自盛了满碗往嘴里喂,这会过了早饭点,逸白吃过了也正常,只回来没见着薛暝怪的很。不过她知那人断不会平白无故没了踪影,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吃得两口,本以为逸白会说起朝事,没料听他开口却是:“姑娘今日,倒要听个新鲜。”

  薛凌挂着沈元汌,不欲听别的,想想并未扫兴,而是扬头笑道:“什么新鲜。”

  逸白仿若知她心事,道:“姑娘可不要怪我东拉西扯,这新鲜正是今日朝堂上传出来的,说是今年,有十四个月呢。”

  她顿了顿,这确实是个新鲜。不等薛凌问,逸白一一道来。原最近朝事并无别的,来回都是天灾兵祸,今日本该大差不离,然开朝没等其他人奏,司天监的人先跪了一地。

  说是,今年有十四个月。

  话里荒唐,连魏塱都被逗笑了。一年十二月,祖宗法定,若月无中气,则闰。闰月者,十九生七。

  就是说一年本只有十二个月如果哪个月没有中气,按历则闰一月,则那年有十三个月,而闰月,十九年只有有七年会闰。

  天生天数,十三月已是极限,何来的十四月。

  这事儿是新鲜,薛凌咬着勺子,仔细想了一遭,自己竟完全没有印象,估摸着是从未听过。

  逸白笑道:“是吧,消息传回来,小人也听了个新鲜。”又仔细说与薛凌,原这十四月就是历法出错了,导致一年中有两个月间没有中气,按规矩,该闰俩月,这不就是十四月了。

  薛凌道:“说来是,这怎么了,也是大凶之兆?”

  她素来当司天监那帮人全是妖言惑众的骗子,听得逸白方才说跪了一地,猜也猜得到这是出了偏差,估摸着有人要掉脑袋。

  逸白道:“正是如此,监正言荧惑岁星犯月,固地生凶祟,迷废三恒,违乱天常。唯重建四极,分明五正可解。”

  薛凌道:“如何重建,又如何分明?”

  逸白笑道:"朝堂也如此问呢,可惜小人不识得天向之说,传话的口若悬河说了一大篇,小人都抄下来压在姑娘桌上了。

  小人唯听得一句,便是重观天象,始定万物。只可速结,万不可贸然新起。另五月初须得高开祭坛,行傩戏以驱邪。"

  薛凌呆滞片刻,嗤笑一声继续把粥水往嘴里送,间隙散漫道:“神鬼之说,无稽之谈,这点破事也能正那么久。”

  逸白:“是这么个说法,只是,陛下多问了一句,既凶祟已出,祟在何方?”

  “嗯,在何方?”

  “祸在东南,西北大祥。”

  薛凌顿首,半晌抬头,盯着逸白笑:“这司天监,该不是霍云婉养的吧。”

  逸白如她回时得意,笑道:“姑娘说哪的话,霍家姑娘能养人,还能养得这天不成。四季节气,传了千年百年,偏到今日多了一月,正是天意如此。”

  薛凌仍盯了他半晌,复缓缓收了目光,丢了勺子挥了挥手,示意逸白退下去。

  逸白抿笑颔首,道:“姑娘既知了,小人就不站着了,您早些歇着吧,旁的事儿,闲下来说也不迟。”说罢无声退了去。

  薛凌捏着那只勺子,良久都是一副呆滞相,直至薛暝突而冒出来,她才受惊一般回了神,笑笑又去舀碗里的粥,并没问薛暝去了哪。

  薛暝瞧她似不太开怀,站了半晌方凑到前头,低声道:“去的人回来了,说……没找着。”

  她不咸不淡的问:“去哪,回哪,啥没找着。”

  “临春,那……找不到几个活人了,说是,差不多的姑娘百十上千,活着些许还能认出来,可没了的,实在分不清谁是谁了。”

  勺子在碗沿磕的“哐当”一声,并着一声冷笑,道:“找不着算了。”

  薛暝以为她动怒,忙劝道:“当真是找过了,那边,十人剖腹翻不出一粒粮来,她……我已命人沿途再找找看……没准往京中逃难了也未知。”

  薛凌起身,未置一言往屋里走,恍若困意一瞬袭来,人都要站不住了。薛暝紧跟着进到屋里,眼见她过了屏风往床榻去方住脚。

  站了一会没听见动静,转身要离去,忽闻薛凌道:“沈府烧完了吗?”

  那么大的宅子,白日里起火怎么可能烧完呢。薛暝老实道:“火已经灭了,约莫还剩下一些,不过书房处烧的透,什么也没剩下。”

  里头再无动静,烧的透,什么也没剩下,她记起京中薛宅,那年是……流民生乱。

  反正,都是什么也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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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3章 洗胡沙

  即便是剩下了啥……她站在床榻前,转脸望着窗外迷蒙天光想了一瞬,实想不起那宅里有些什么东西。

  那十来年的光景,就没在薛府里住过几日,再续着回想,薛府那老太婆并不待见自个儿,当时年幼,摸不透原因,大家血缘相承,又不曾相互得罪,怎么连个表面功夫都不装了。

  现儿一瞬福至心灵,哪里就不成得罪,分明自个儿一生下来,就把人得罪死了。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她往床上倒,闭着眼睛伸手去抓被褥,想捏着点什么,只是温滑锦缎怎么也拧不起来,更像是触了一滩烂泥。

  殊途同归,脑子还在执拗的想,反正薛府和沈府一样的没剩几样,沈元汌跟薛弋寒一样的是个蠢货。

  虽说以沈家今日,沈元汌已是走投无路,可有道是引颈受戮,哪比得上拼死一搏。

  她手未收,来回揉戳着那方寸布料,半睡半醒间烦躁想,死便死去,何苦把自个儿也供出来。若是当年路线没泄露,没准鲁伯伯还在自己身边。

  却不知,今日沈元汌有没有说出沈家人出逃一事,方才该还是多问两句,这会人纠结着,身体却困乏的紧,怎么也不想起来。

  迷迷糊糊不知几时似入了梦,无端悲从中来,宛如她成了个局外人,只看着沈元汌跌跌撞撞从墙角阴影里跑出,又迫不及待跑进一团更大的阴影里。

  她真切的听见金銮殿上山呼万岁,梦里一瞬迟疑是回到了顶替薛璃上朝那日,炫光迷彩间分不清身在哪。

  直到有人大吼,祸在东南,惊雷一声猛地想起不是,不是沈元州离京,是沈元汌……今日该是沈元汌。

  约莫已是夏日天热,不多时已然见得她额上汗珠一粒接一粒往外冒,薛暝在外屋听见床榻间好像来回翻了数次身,估摸着薛凌睡的不安稳,却不好进去看,又约莫大半时辰过去,方听见里头呼吸稳了些。

  直至傍晚光景,薛凌从熟睡里醒来,但仍有倦意,闭眼未睁,想再续寐片刻,恍惚间,听得是谁家女子在哀哀啜泣样。

  要细听,又没了。要再睡,确然是有,重复几遍,眼前蓦然是沈家那幼女,一样的清丽嗓子,连怒斥咒骂都带着姑娘气。她瞬间坐起,一手掀了被子顺势按在里床沿处,瞪大了眼睛连喘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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