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4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放下手,出门与薛暝相对,后者亦是换好了衣衫,小有愣神又飞快恢复如常,倒是苏远蘅见着时笑得极坦然,明晃晃瞧着薛凌,笑了好一阵。

  问过时辰,亥时初初,现赶往沈家,到达之时正该是午夜。往苏府偏门后,早有马车等候在此,车身车轮俱是黑色,连马匹也是黑的。薛凌与薛暝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随即率先上了马车。

  苏远蘅并未立即跟上,似乎格外郑重与苏银交代了几句什么,声音极小,隔着四五步远的薛暝一字也未听见,不由得他多了几分心焦。

  有心想喊薛凌,苏远蘅已然说完,笑笑与他道:“先生莫怪,府上私事而已,我与你家少爷,必然同生共死,绝无独活。”

  这几句倒是中气十足,薛暝正不知如何回应,薛凌撩帘自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跋扈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死你死,我要独活的。”

  说罢朝着薛暝脆声道:“一会到了外头,你离人群至少三尺五寸远,瞧清楚些,至多一个时辰,若我没出来,即刻扔个信,举壑园李敬思两处之力,将苏家鸡犬给我屠干净。黄泉路上,咱凑个热闹。”

  又笑意盈盈瞧着苏远蘅道:“好了,快上来吧,晚了赶不上趟儿。”

  苏远蘅未有喜怒,倒是苏银上前一步,恶道:“至多一个时辰,若我家主人没出来,我就即刻扔个信,全天下再无你薛凌容身之处。”

  薛凌轻蔑瞧罢一眼,欲说“你家主人棺材上钉子钉了七八颗,千百年也爬不出来了”,想来又觉无趣的很,刚才几句话实则为着哄薛暝,哪有功夫和这蠢狗争长短。嗤过一声便悠然丢了帘子,懒懒将身子靠在车窗上,细细碎碎的捏手腕。

  苏远蘅上车坐定,一时没见言语,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得他道:“真像。”

  感叹不像感叹,寻常不像寻常。

  薛凌也是无聊,眼皮子一抬:“像谁?”

  “后事像前事,今时像故时。”

  不是说人……她摸不着头脑,手在腕间停住,眯缝着眼思量,这蠢狗莫不然还要开始……讲点交情?

  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她也是这般下人摸样深夜伺候苏大少爷行在路上。只是这会说来,未免有点……不切实际了吧。

  苏远蘅眉目淡漠,转脸向外,徒劳去看被一帘遮住的夜色,徐徐道:"去岁永乐公主落水之后,我……娘亲……仍与驸马府来往。你……鄙她是个蠢货。现我成了那个落水之人,你还不是,与我来往未休。

  应有新人,像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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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3章 洗胡沙

  薛凌愕然回神,牙齿堪堪轻咬了一下唇内,才将已然窜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顿了片刻才觉那句“我可没动苏姈如”似乎在自个儿心中预演了千百次,就为着哪时哪刻说的理直气壮。

  她确实没动苏姈如,只是真相不需要预演,心虚才会欲盖弥彰。

  苏远蘅仍没回脸,即使车帘厚重,连星辉都透不进半点,他仍看的出神,不知在看哪一方。

  薛凌喜滋滋道:“应有新人,像故人,说的真好,那还真是借你吉言。当年他们逼死我父亲,只希望沈元汌明日在金銮殿上,也是心甘情愿血溅三尺。”

  她笑意不减,复慢悠悠转着手腕,恍若方才真是听了几句好话,苏远蘅再未多言,纵然这个新人说的不是沈元汌,故人说的……也不是薛弋寒。

  可非要说是,也挑不出错来。

  车轮“吱吖”声里间或有些些轻微“砰砰”声,是苏远蘅指节偶尔在车窗上扣,一副闲散模样。反薛凌坐在凌晨失了自在,抓着手腕脑中尽是苏姈如和永乐公主那摊子烂事。

  当时是……是……是自个儿再三厌烦苏姈如是个蠢货,明知永乐公主是装的,必然会嫉恨苏府没想方设法搭救,居然还敢若无其事的凑上去。

  蠢货就是蠢货……蠢货死在永乐公主手里也是自找的。

  她抬眼,又飞快的垂下去,确认苏远蘅还面向窗外,又忍不住抬眼看罢一眼,疑心恶念大起……

  苏府必然是嫉恨自己没想方设法搭救,自己怎么也就凑上来了?

  薛凌终未有言行,直到了沈府近处,苏远蘅方从容转过脸来,看与薛凌笑道:“该是快到了。”

  薛凌再不似白日里恣意,冷道:“你帘子都未掀,既不辨天时,又不认地路,怎么就知道了快到了。”

  苏远蘅指了指车门廊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配子,笑道:“瞧,漏刻将尽,便是快到了。”

  薛凌顺眼去,果见那配子主体是个玉样漏刻,中空有沙,甚是精巧,挂在那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先前竟未注意到。

  想是苏家与沈府没少来往,所用时间脚程皆有定数,那苏远蘅知道便不足为奇。只她仍未全然放下心来,笑笑道:“那么,还请少爷多多照拂。”说话间,腰身躬的极弯。

  苏远蘅目光在她右手腕处一扫而过,笑道:“不敢当。”那手腕垂的笔直,正是往外滑剑的姿势。似乎是他方才刚转了个眼神,就见薛凌左手瞬间弹开,一点寒芒已到了袖口。

  瞧的愈清,反而愈觉像个乐子。

  她乐意继续装,他也没说破,直至沙漏滴尽,薛凌才一瞟眼,马车已经停了。苏远蘅知她心思,笑笑看与门口,果见车夫掀了帘子,压着嗓子道:“主家,到了。”

  苏远蘅撑着起了身,道:“我先下去罢。”说罢也不等薛凌回话,自猫着腰往外。

  薛凌正有此意,依行事规矩,本该是下人先去,然后伺候主家下。只她已然起了戒心,当然是苏远蘅在前的好,她紧跟背后,稍有不对,即可将人拿住。若苏远蘅在后,反倒麻烦,难保马车门有暗板,自己前脚下车,后脚苏远蘅门一关连人带马一并走了去。

  总而苏远蘅算个周到人,虽周到有周到的嫌疑,但世上无有万年船,唯多些谨慎。她急急起了身,几乎是贴着苏远蘅前后跳下马车,难为苏远蘅一身横肉没叽里咕噜滚起来。

  薛暝随即凑到面前,手按在腰间也是个起剑的架势。然蛇影弯弓皆未见,不过几声虫鸣倒甚是清脆。

  薛凌飞快环顾了一圈,四野空旷,好远处才有别家灯火。正对着的,是一面青砖碧瓦墙,约二十步远处有个门廊,月色底下能看见门楣雕花的大致轮廓,约莫是个平日里下人进出的如意门,难为苏远蘅能跑到这来,她还以为再不济也得走侧门去。

  再看马车周围除却车夫外,另有三四人,苏银与薛暝在内,另两人是生面孔。几人目光交汇,苏远蘅拍了拍袖口,道:“都各自去吧,我与薛落进去便是。”

  薛暝没料到苏远蘅用的是这称呼,目光一紧看与薛凌。她没察觉薛暝意图,只整了整袖口道:“无妨,你跟着那位,他去哪你去哪”。说话间朝着苏银努了下嘴,显然那个他说的是苏银。

  苏远蘅又交代道:“都赶紧散了吧,此地不宜久留。”话落与薛凌一点头,转身向门口处去。

  薛凌一甩手,随即跟上,二人到门口时她再回头看,那马车和人已是不见半点踪影,霎时飞天入地了一般。

  虽这群蠢狗跑的快了些,然苏远蘅单独和自己留在一处,也能让戒心勉强消得几分,她舒了口气间,苏远蘅已急扣两三声门。手指是贴着门板敲,力道却用的大,声音便沉闷厚重,既够清晰,又不会传太远。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薛凌了然,这门看来是专给特殊之人留着的。她忙换上一副谦卑模样,弯腰垂头畏畏缩缩站在苏远蘅身后,余光见苏远蘅抬手,递了个什么东西给里面人。

  那人并没接,还带了些关切低声道:“小人识得苏大人,怎这个点来,可是遇上了难事。”

  对话可知,苏远蘅确然并非第一次走这个道儿。沈家小厮称一句“大人”,也并未逾矩,苏远蘅虽未在册,却确有官身,挂着行运使的名头儿,鼎盛之时,沈府来往总要糊个表面客气。

  薛凌暗自琢磨,苏远蘅几乎是颤声道:“沈老爷子可歇了,我有大事要说与他。”

  那人不敢多怠慢,领着薛凌二人就进了门,过了几个廊子,安置在一处偏屋里,说是即刻就去请人来。

  苏远蘅叮嘱道:“也将小沈大人一道儿请来罢。”

  那人喏喏答应着褪去,苏远蘅未敢落座,踮着脚在屋里来回走。薛凌知是到了别人地头,戏要做的全些,只能跟着来回,间或低声劝一句“少爷歇歇吧,咱急也急不来的。”

  苏远蘅恍若未闻,头上汗珠子跟瓜出水一般接二连三往外冒。薛凌前后跟着,只觉苏远蘅实在胖了些,白日看着还好,这会离得近,跟个球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

  端的是人胖汗多,这午夜间,自个儿尚有泛凉,他倒成了三伏天的黄羊,气都喘不顺,沈家老不死再不来,能先喘死他去。

  幸而这事并未发生,不多时,门外一声咳嗽,苏远蘅“蹭”一声转向往外,三两步滚了过去,没等喊出声,整个人左脚绊右脚栽倒在门槛处。

  薛凌忙飞奔上前要扶,人还没拉起来,他边咳边喊:“沈老大人。”

  沈元汌跟着上前一并将苏远蘅扶了起来,不解里难掩疲惫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急这这幅模样。”

  “出大事了,沈大人。我来接,”他紧拉着沈元汌,却看与沈伯清,道:“沈老大人,快收拾东西随我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他急的很,但话语间并无担忧关切,更像是赶着来拿自己的什么要紧物件儿,并非为着沈家福祸安危。

  恍若是确认自己主家站稳了,薛凌缓缓松了手,退后两步半垂着头,瞧见沈元汌脚上常鞋穿的极周正,再脚踝稍稍往上,裤脚袍沿都一板一眼,不像是仓促间起身披着的。

  站一旁那老不死就是个极好的对比,便鞋都没穿匀,踩着鞋跟过来的,身上是里衣里裤裹一件外衫,连带子都没系。

  也就是说,沈元汌一夜未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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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洗胡沙

  这般想着,又瞬觉不对,这会才夜半过一点点,说一夜未寝,夸张了些。虽知这会估计没人注意自己,薛凌仍牢守着下人本分,并未抬头去打量沈家父子。

  但确然是沈元汌更急些,薛凌听得他接连追问了两句:“怎么了,这么晚……这话说的怎么了。”

  一旁沈家老爷子不知是年岁长些,还是别的缘故,语调甚是沉稳:“先进去坐着说话。”

  苏远蘅没动脚,连喘带推,恨不能立即将两人掉个方向送出去,催道:“坐不得……快去收拾东西与我走吧,车马都已备好,再拖沓,谁也走不掉了。”

  沈元汌心有所想,看与旁边,惶惶喊了一声“爹”。薛凌嘴角稍弯,又赶忙抿的笔直,听那老不死依旧稳如泰山道:“天塌下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深更半夜,糊里糊涂的,你怎缘由都没问清,就贸贸然失了分寸。”

  薛凌垂头瞧不见三人脸色,只当此话是在挤兑苏远蘅,暗忱这老不死架子摆的倒是足,口舌功夫也强的很。

  实则沈伯清当真是在训儿子,一旁沈元汌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沈伯清不明所以,还当是苏远蘅三两句话就将儿子吓成了这样,属实看不过眼。

  却原来,李敬思来过沈府之事,沈元汌还未说起。那个死去的下人,只是悄悄处理掉了,随便找了个借口遮掩。一个守门的小厮丢了两日不到,沈伯清哪会关注这等小事。

  他之所以没说,一来是不想自己父亲反应过度,二来是拿不准李敬思话语真假。即便白日上过朝回来,仍没做出个抉择,只休书一封往西北去,想与沈元州讨个商量。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是沈元汌长夜不寐,沈伯清已歇下多时。然这会苏远蘅再来,开口便是“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沈元汌第一反应,自然是……李敬思说的是真的,皇帝要拿沈家性命要挟,令自己家兄回京,事发就在近两日。

  他免不得大骇,沈伯清虽知苏远蘅深夜过来必有凶险内由,但到底多有看轻苏家身份,区区行运使能知道的消息,再是凶险,又能凶险到哪去。

  往日元汌也是进退有度的,当老子的看不过眼,连带着敲打苏远蘅,语气是重了些。

  说罢沈伯清又瞧着苏远蘅道:“小苏大人不必焦躁,且进去坐着,天塌下来,日月自有人捧着,何必你我急急顶个篮子去接?”

  话落自撩了衣袖,绕开苏远蘅往里去。薛凌垂着头,只盯着那踩低的鞋跟从自己面前移过去,分不清这老不死是真镇定还是假镇定。

  苏远蘅似颇为无奈,“唉”声连叹几回,没奈何转了身往里,急急追上沈伯清道:“沈老大人既要问,那我就直说了,皇帝要拿沈家满门老小性命逼沈将军回京,现在不走,明日决然是走不了了。”

  薛凌听的清楚,二人脚步分毫未迟疑,似乎是沈伯清并未被吓住。倒是沈元汌还在门口站着,没往里走。

  她终于抬头,作势要往里跟上主家,缓缓间却先看了一眼沈元汌,恐此人起疑,轻道:“小沈大人,也进去看看吧,确实是耽搁不得了。”

  沈元汌混若有些呆滞,僵硬道:“是了。”又垂头叹了一声,好似赴死一般往里去。

  薛凌等人走出好些,才跟着往前,进到里屋,沈伯清已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整理衣带,苏远蘅站里一旁,面容再不似方才那会焦急,反多了些坚毅决绝,似乎是沈家父子再说不走的话,他就要直接将人扛出去。

  沈元汌也还站着并未落座,只背对着薛凌,仍是瞧不见眉目,然即便只是个背影,亦是能轻易看出那一身疲惫颓唐气。

  她站在屏风处,多了些自在,这才细细打量沈家父子二人。那老不死,是从未见过的,单以今晚来说,他来的急,说话做派却是张弛有度,丝毫不乱,可见是个赶时不赶事的人。

  而沈元汌,薛凌回忆了片刻上回冒充薛璃去朝堂的事,可那时注意力大多放在了魏塱和即将离京的沈元州身上,实没瞧清沈元汌啥样。

  这会瞧来,沈元汌分明比那老不死要慌张许多。要说少不更事经不住吓,怕是未必尽然,薛凌寥作思索,随即断定是李敬思只给沈元汌传了话,不知是何原因,话还没传到那老不死耳朵里。

  单凭苏远蘅一人之言,是很难让人立马相信。如此更好,胜算更大些。沈伯清骤听得李敬思也传了话,再是稳重,估摸着也要乱一两分。仓促之间,更是要跟着走。

  薛凌丝毫不怀疑李敬思话没传到,以李敬思今日能耐,往沈府走一趟轻而易举,传句好话而已。

  何况自个儿下午间特意遣薛暝往壑园走了一趟,表面上为着逸白的缘故,实是想着若李敬思话没传到,人不往壑园就罢了,依他的行事,散朝后必会急急遣个人往壑园告罪。即是逸白没说起李府有人来,显然话已经到了。

  她得意欲盛,再看屋内陈设,桌椅卧榻,茶碗笔墨一应不缺,原该就是个布置来待不便之客的。

  只这会显然是主客没工夫应承,苏远蘅又劝得两句,言之灼灼,说是消息来的不易,无论如何要沈伯清即刻起身,衣衫行囊都不必收拾了,费不上那个时间,说话间语气已是越来越生硬。

  沈伯清察觉到他有失恭敬,又或因沈元汌失魂落魄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道是"小苏大人深夜来我府上,张口闭口要救我全家老小,字里行间却是骂臣辱君。怎么你这意思,老夫若是不走,你是要移山赶海,强行将我沈府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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