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2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与其说那些时候的忐忑是犹豫要不要,不如说是担心成不成。

  薛暝也瞧见了那张纸,此时才知,这不知春三字,说的大抵是临春。他猜不到此地与薛凌有何渊源,只觉这会不好上前细问,屋内寂静良久后,纸张随着人手砸在桌上,而后是薛凌一声压抑叹息。

  薛暝垂头不忍看,却闻薛凌道:“你过来。”行至桌前,又闻她细细交代了薛宅方位,让薛暝去看看。

  没记错的话,那破烂袍子该在那破烂地儿。霍家事结后,自己再没去,也就没收,却不知如何,落到个无赖赌徒手里。

  薛暝一一应了,刚说要走,又被薛凌叫住,悲戚难掩:“还有一处……你也顺路去瞧瞧。”

  薛暝等了片刻,薛凌说的是存善堂所在。

  薛暝忙转身,两处来回,饶是赶的急,仍是个把钟头尽了才回到壑园。这中间又在存善堂多呆了些时刻,原是他以前曾瞧过薛凌残笔,只能勉强认出满堂……济世手,悬心之类的几个字,当时是在不知写的啥。

  今儿站到存善堂门口,才瞧见门口联子挂的是:长恨身无济世手,但求胸存悬壶心。

  粗看之下,还以为薛凌写的正是这个,仔细回忆,又觉有几个字怎么也对不上,瞧了好一阵才离开。

  回时本是直接走了薛凌日常住处,不曾想竟扑了个空,原薛凌还在书房坐着,不知何时,又拿了那张纸在手上。

  昔日寻常事,都到眼前来。

  石亓,齐府,她想的神神叨叨,想着这些人,想到存善堂那副联子,将一张纸翻来覆去的抖,自责许久没去给老李头上个香。

  老李头老李头,老李头在,也是极喜绿栀的。绿栀的娘亲做得一手好饼,偏自己赶了几回都没吃到。

  还是存善堂里的井水好,能凉着几块饼到第二日。幸而绿栀一家带的银子颇多,就算临春战乱,估计也够撑一段时间。

  薛暝过来时,薛凌已挂了些轻微笑意在脸上。瞧见他来,还能心平气和轻问得一句:“如何?先说薛宅那头吧。”

  薛暝怕她不喜,迟疑间尽力委婉了些。言说是近来本不太平,便是天子脚下,一户人家经年空着,免不得有歹人鸠占鹊巢。

  薛凌并未生怒,浅笑道:“那是住了旁人?”

  薛暝点了点头,又忙说是去了并未遇着,只门上无锁,里头胡乱堆了些被褥铺盖,看着不像是住了正经人家,倒像是……无家可归之人避风寒处。

  薛凌笑了笑,又瞧得那张纸一眼,嘲道:“你大可不必哄我,什么无家之人避风寒,一群丧家之犬当狗窝了罢。”

  好在自个儿并不喜欢那地方,她蹙眉惦记了一瞬门上挂着的牌子,想问问那薛宅二字在不在,又赌气般问不出口,只剩一腔气郁。

  迟疑间薛暝抢了话道:“这处虽不好,另一处却还极妥当,里头纤尘不染,门窗物件都完好,后院的苗圃里甚是清翠,似乎有人打理。”

  薛凌喘了口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存善堂,惊喜间有些不敢置信,追问道:“你说的是存善堂?”话落先咧了回嘴。

  方才她先问薛宅,实则是怕两处都成了个腌臜坑子,虽不知那袍子如何落入赌徒之手,但既然是流落到了永盛,必然薛宅是进过贼的,谁知道翻成了什么样。

  猛听得薛暝说存善堂甚好,欢喜异常,又嘟囔了声:“是了,那后院是有个苗圃。”

  还是绿栀她爹开垦来的,没少给老李头种药草苗。就不知那短短几月,种出了什么来。

  薛暝见她雀跃,笑道:“是,我见门匾挂的端正,门框处贴的门联墨也很心,进去之后虽无人,但并无荒凉之感,反而清净的很。若是……”

  “门联?”薛凌打断道:“写的什么?”

  薛暝顿了顿,念及那联子和薛凌写的有偏差,怕是有人改了惹她生厌,迟疑片刻方温声道:“看着像是写医家的联子,长恨身无济世手,但求胸存悬壶心。”说话间偷瞄薛凌,并不见她生怒,续道:“依我瞧来,写的倒好。”

  至少比老李头那碑上刻的要好,身有济世手,胸存悬壶心,这话总是托大了些。

  薛凌仰脸,横眉道:“哪里好。”语气却明显是骄纵居多,确然未有丝毫怒意。

  相反她生出许多喜悦来,存善堂竟然有人照料。那地比薛宅偏僻许多,这联子定是过往故人才知道的,莫不是绿栀他们回来了?

  她起身,将那张纸带飞在地,也顾不得捡,急催着薛暝:“走走走,我也去看看。”话落抢先往外,人还没出房门,已在固执的想,定是绿栀一家在存善堂等着了。

  就好像,只要这家人在存善堂里安然无恙,临春那座城就是青天白日,乐业安居。

  至于薛宅那头,本来什么也没有,一件破落衣服,拿了去便拿了去,懒的计较了。

  薛暝转身追上,道:“不妨用了午膳再去。”

  薛凌连连摆手,只喊着快走,蛮横呵道:“城还没破,街边又不缺你一口饭。”

  薛暝无奈,只依了人一路转到存善堂。今儿个也不翻墙了,小心切了锁头,推门进里,却仍是偶有虫鸣树响,别无它声。诸周静谧,便衬得薛凌格外开怀。

  她进得后院,瞧那一从石榴枝桠葳蕤,新叶生翠,不知今年要开出多少花来。到时候老李头又要收来晒了当药,绿栀捡都捡不完。

  老李头死了。

  虽然老李头死了,这破烂也不好浪费,到时候还是有劳绿栀收一收,再拿口大锅煮了水,分些出去也能卖点银子。

  她指给薛暝看,话里全是嫌弃:“你看这树没用的很,叶子长的多,花开的也多,但是一个果子都不长。”

  薛暝先看那从树,又看薛凌,看她脸上尽是得意,炫耀之情,溢于眉目,止于唇舌。

  好端端的一个人,裂成了两半。

  他记起她常簪在发间的石榴花,笑道:“未必然须得结果,开花也极好,世间草木,有些连花也不开呢。”

  薛凌瘪嘴,似不屑一顾:“别的不结果那是生来不结果,它是颗果子树不结果,就是没用的很。”

  她生来是个小少爷,隐没于寻常,就是没用的很。

  薛暝微笑正欲答话,突儿外头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民宅。”两人回头,见是四五个精壮汉子,各拿犁耙镰刀等寻常农具皆是怒目圆睁。

  薛凌晃眼只觉面生,登时心中一个咯噔,唯恐是此处已作了别人居处。正要答话,里间一男子似认出她来,上前些细看了两眼,道:“你是……是齐小姐?”

  因连日往永盛跑,薛凌身上装扮是男子旧衣,只未刻意掩饰身形,听男子如此喊,先谨慎瞧罢四周,毕竟齐三小姐老早就是个死人了,若给外人听了去,多有麻烦。

  幸而也无外人,几个跟着的汉子全无异样,大抵就算是齐世言站在此处,也未必有谁识得他。寻常人家,哪里去听这些公子王孙事。

  只是这么一喊,薛凌倒认出那男子来,不正是给老李头做学徒的石头么,当初和绿栀还生了些男女情谊,原是他在此处,看人将宅子护的严实,必然是绿栀就在不远。

  早知如此,也多来看看。她不顾齐三小姐的身份见不得光,忙应了声道:“是我是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绿栀呢?”

  男子先向跟来的几人解释了一番,说是原来的主家。等人放下手中东西,才带些局促问薛凌怎撬起锁来,叫人开门便是。

  薛凌随口扯了个谎道:“我听说绿栀回来了,急得很,来了敲门久不见人应,就撬了。”她复昔日蛮横,故作任性道:“怎么,这本是我买给我家伯伯的地方,还进不得门了?”

  那男子与她不算熟稔,又畏惧于身份,忙言不是,只绿栀临走交代要将宅子守着些。这年月里,艰难的很,幸好往日老李头瞧过的病人多有帮衬。

  他也一脸激动,问:“小姐听谁说绿栀回来了,她在哪呢?”

  “她不在这吗?”

  男子愣住,茫然摇头:“不在啊,她一直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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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洗胡沙

  薛凌一瞬间目光暗淡,又问得一声:“不在吗?”

  那男子见她笃定,还以为是自个儿消息不灵光,畏缩道:“我没见过她,小姐说在,那……那……”

  他想喊薛凌把绿栀叫出来瞧瞧,话没说完,薛凌轻道:“这样,那就是不在。”言罢垂了头转身续看着那从石榴,道:“她既没回,怎么你守着这宅子。”

  石头心系绿栀,鼓起勇气走上前道:“也不是我守着呢,是。是她走时,说将来要回来。我……我时常过来看看,平日多还是四邻照料,大家惦记李伯恩情,不舍得这宅子荒废了去。”

  薛凌没吭声,片刻石头问:“小姐究竟从何处听得绿栀姑娘要回来啊,她几时回来啊。”

  薛凌强颜笑了笑,只说不知,大抵是自己也想念的紧,大抵是听差了,这才急急赶过来。承蒙照料这宅子,有心了。

  石头神色多添寥落,打起精神回了话,道是四邻八舍都受过李伯一家的恩情,哪能放着这宅子等贼来光顾,看着些应当的。

  二人沉默一阵,薛凌对这男子还算有些许好感,想着壑园那个姓李的虽是个老不死,但也能写几张方子,莫不如提个去处,将来这些人有个走投无路,自己还能帮衬一二。

  尚未开口,石头犹豫问:“小姐是听了什么话,说绿栀要回来了呢。”

  薛凌顿舌,眼神飘忽一阵道:“是底下人在外买了几个肉饼给我,我吃来和她阿娘做的一般口味,细问说是四十左右的妇人在卖,我一时惊喜……急急就来了。”

  石头顿生失望,道:“这样,那真是没可能了,赵姨的饼子是好吃,但也没多特殊。”

  薛凌垂目附和道:“你说的是,是我太过惦记,也顺路来瞧瞧老李头旧居。”

  石头叹了口气,再没提绿栀,另说了几句宅子事宜,除却寻常维修,还有几个地痞无赖想占了去,正因为如此,他今日才吆喝众人一起过来的。若有房契地契,还是令人来住着好。

  薛凌听得此话,方知此处和薛宅那头差不了什么,无主之居,总是有人盯着。唯一不同的,是薛宅造恶,所以衰败的快,而存善堂施恩,这才勉强维持到了今日。

  她自谢过石头,言说回去会找人来看着。当初房契地契一并给了绿栀,不过一间小宅,壑园想保,还犯不着上文书。

  话毕石头说着要回,临行似忍不住,问:“小姐你们是贵人,有没有和绿栀写个信啥的,她带没带个口信给你们,到底啥时候回来啊。”

  薛凌未敢看他眼睛,笑道:“临春……远的很,我没收到过。她可有,与你说过几时回?”

  “是远的很,她倒是说……哝”石头指了指那从石榴,道:“她说这花开了,也许就回来了。”

  薛凌暗喜道:“也许就回来了?”

  “她是这么说来着,她说她生来没回去过,爹娘要回,没有不回的道理,回去瞧瞧,若是不好,就赶在花开之前回来。”

  “那若是好呢?”

  “我也这么问她,她说哪有地方比得上天子脚下,又繁华又热闹。”

  薛凌笑意愈盛,道:“也是,那大概是要回来了,再等两三月,这花就要开了。”

  石头此刻反没那么高兴,恹恹道:"以前倒是这么说,可现在看,他们总说打起来了,不定哪天没活路。你看街上,都不敢走人了。

  说不定还是绿栀那边好,我听说四季如春,又不打仗,她哪还会回来呢?"

  他急急告辞,只说是来了许久,自家还有别的活计,又告求数声,若是薛凌有了绿栀的消息,无论如何要跟他说一声,临走又道这锁今日也要修一修才好,免了晚上遭贼。

  薛凌看着他背影远去,良久才想透,以石头的身份,只能听到近京事,根本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临春,早就过了春。

  她喊薛暝:“去买个好点的锁头来吧。”

  薛暝知她有意支开自己,迟疑一瞬还是顺从离了去,独留薛凌一人对着满从如翡翠色。

  临春究竟如何了啊。

  她捂脸,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绿栀昔日住房。反骗着自己道是那屋死过人,不吉利,还是少看两眼。

  院落里还有碳痕,是老李头在时大锅煮药留下的。长恨身无济世手,老李头医术是不怎么地,她在这间破落宅子里转来又转去,想用些昔日旧事来转移注意力。

  偏脑子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临春到底怎么了啊?

  这么多日来,她再也避不开这个问题,开青怎么了,垣定怎么了,临春怎么了?

  死了几多人,毁了几多家,狼烟点的是何人妻儿,烽火燃的是谁家老小。

  她来来去去不得停,像要将存善堂的地砖踩碎,直到薛暝说该回壑园,园里已备了一张临春舆图,密密麻麻,涂满了她写过千百次的百家姓。

  逸白办事极快,上午才说要,午后即命人送到了薛凌院里,只那时她不在,便交代下人搁在了显眼处,薛凌一回来便瞧见了。

  此张虽不如垣定那张精细,倒也八九不离十,该有的都有。她看此城占地与开青相差无几,料来城里百姓也差不多,至于其所属郡县,舆图则无明示,不能推断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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