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81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抖了抖手,跟着往天边看,那会坐在帘子里不觉,只看四周沉沉,还以为天时极晚。现出来才得见,虽已日暮,离黑夜却还有段时间,乌云蔼蔼罢了。

  她伸手,感受着里水汽弥漫,正是骤雪愈来的前兆,果真是李敬思说的。正月尚未过完,竟跟轮回了好几个冬夏一样。

  薛凌迈步,一边道:“是啊,今年这气相实在反常,我还记得除夕当日,有惊雷震天。园里人还与我说,雷打冬,是不祥之兆。”

  李敬思紧了紧身上外衣,一面跟着薛凌走,一面道:“朝堂上也这么说,今年岁寅甲子,大灾之年。”

  “这话你信吗?”

  二人脚步没停,李敬思没即刻回答,想了好一会才道:“以前不信这些,可如今,倒是有些信了。”

  薛凌也是良久未言,人到了花厅檐下,才问一声脆笑,她道:“李大哥比之以往变了许多。”

  “变……变了哪些?”

  薛凌在檐下立定,李敬思霎时紧张,却见她双脚并拢,小儿般齐脚跳上台阶,开怀道:“以前与你说话,你总是唯恐回答慢了,现儿个已是深思熟虑,胸有丘壑。”

  褒奖之意不似作假,再看她神色顽劣,浑然别无它意,说话间又跳了一阶,这才提了裙摆飞快上了台阶。

  李敬思暗舒口气,忙追上去,进了屋里坐下,才道:“你不说我自己还没发现,是有这么回事。”

  丫鬟各呈了炖汤先饮,薛凌刚接过,闻说今日含焉不适,在自己房里歇着,就不过来了。

  薛凌奇道:“是个什么说法。”

  丫鬟忙道:“晚间风来的急,怕是吹了头,李大夫已开了药饮,估计睡一觉便无妨。”

  薛凌捏着勺子再没过问,只劝着李敬思快吃。她有些可惜含焉不在,不然趁机将旧事一股脑说完最好。可不在也好,少个人听。

  李敬思接了碗,愁着道今晚怕是又要下雪。薛凌笑言,雪厚三尺何妨,李府的马车轮子将来且作个一丈高,十来匹马并行,多厚的雪也拦不住李敬思去向。

  虽是句奉承,她语气俏皮,更像是句顽笑。李敬思心下开怀,恩怨俱放,自在吃喝了些,家常几句,接过先前话头道:"你一说还真是……

  以前与人说话,我总恐怕答晚了让人不喜。现在觉得,比起答的快,还是答的好更重要。要想答的好,那必须要深思熟虑的。"

  薛凌捏着筷子,仿佛刻意迎合,转了圈眼睛才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哪里不对。”

  “答的好固然更重要,可若是一个人让你畏惧,你哪还顾得上好与不好啊,只想赶紧回了他免的得罪。依我看,”她笑道:“明明是李大哥今时不同往日,人贵,语自然迟。”

  李敬思哈哈,承让道:“你倒哄起我来了。”

  薛凌复去夹碟子里几条酥鱼,笑道:“说什么哄不哄,逗趣罢了。既是天晚欲雪,我且先安排人备着,免了李大哥回程路上受冻。”

  李敬思忙推辞道:“不必麻烦,车上一应不缺。”

  薛凌又笑:“是我忘了,还怕如今你冻了去。”

  话说几句,她续提起那些旧事。自识得霍云婉,京中诸家皆已分明。薛凌道:"有了皇后帮手,我对宫里和霍家皆是了若指掌。

  雪娘子一事,也是霍云婉一手促成,可惜那件事并未置霍云昇于死地。又因着霍家和拓跋铣有来往,我往胡地走了一趟。

  最终拓跋铣弃了霍准与我连手,再往后的事,也无太多需要与李大哥讲的了。你若有何不明之处,再问便是。"

  李敬思吃喝间仅问了下拓跋铣为何放着霍准不要,非得选薛凌,听上去就不符合常理。薛凌将石亓摘除,只说利诱威逼兼有之,关键还是拓跋铣此人全无道义,谁能帮他达成目的,他就帮谁。

  李敬思仍有所想,然一阵窸窣后,便见窗外飘白。今日在壑园呆的实在久了些,他按下疑惑,又吃得稍许,赶着跟薛凌告辞。

  此间已晚,再留无意。薛凌先起了身说送,李敬思跟着起身,迈步要走,大抵是饭菜用后,觉得口渴,刚好茶桌上水没收,看着已是凉透了。

  他大步过去,不顾丫鬟叫喊,抓起茶碗一饮而尽,顿感爽利,笑道:“这还真是不错,你说叫什么名儿?”

  薛凌笑道:“是二月春,梁最好的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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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章 恶路岐

  她也开始习以为常的逢迎,看李敬思满脸赞许,忙道:“我让人取些一并带回去,虽然李大哥府上不缺物件,总不能我心意不到。”

  李敬思搁了茶碗笑道:“算了算了,我不爱喝茶,苦滋滋的喝不出个好来。刚吃了饭,嘴里发咸,喝杯凉的解解味,走吧走吧。”

  薛凌笑笑没劝,二人出院门时,已是飞雪大作,少不得又感叹了两句这天实在变的快。廊檐遮着原不会淋雪,薛瞑还是撑了伞来。

  本有丫鬟也撑了一柄站在李敬思身侧,不知他作何用意,只道无需如此娇贵,且走着便是。薛凌心领神会,遣了丫鬟离去,回廊里便是三人同行。

  她猜是李敬思还有些话说,果见丫鬟一走,李敬思便说起司天监卜卦一事。岁寅甲子,万物剖符,主兵祸天灾。

  当初这卦辞,也传到了薛凌耳朵里,她不屑一顾,现儿李敬思再问,二人俱有些在意。胡人扰攘不断,黄家兵祸又兴,近日雨雪连绵,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卦?

  李敬思皱着眉,边走边问:“难道世上,真有鬼神之说?”

  夜风将三两片飞雪吹到他额间,好似在刻意提醒,正月这个气相,正是天灾无疑。薛瞑将伞斜斜挡着右方,老老实实遮住薛凌上半身,走出几步,才听她道:“我父亲说,为官之人,还是少信些鬼神好。”

  李敬思稍放下些,道:“我以前倒也常听人说,如果人被淹死在河里,就要做个水鬼,一直在他的死地等着,直到将另一个人拖下去作替身,原来那个死者才能转世投胎。”

  薛凌噗嗤笑,偏了头揶道:“这鬼可真是因地制宜,在河边就是被淹死了要找替身,在平城就是被狼咬死了要找替身。得亏淹死的咬死的都好找,他要是个喝水呛死的,那可得等上千儿八百年。”

  李敬思也被逗的笑,彻底放下心来,跟着薛凌调侃道:"可不是你这种说法,淹死的咬死的反而难找,你想想,人不去河边,那水鬼也没招,不去野外,狼就遇不上了。

  可人哪能不喝水吃饭,一喝水,那呛死的鬼就有办法害他。这鬼找替身,可不是傻等着,是要主动害的。

  我本也不多信这东西,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在传呢。"

  薛凌仍在笑,虽还嗤之以鼻,语气却不如先前笃定,瘪嘴道:“怪力乱神,止小儿啼罢了。真有鬼神之说,世上哪来那么多不平之事。”

  李敬思聊加附和,再过三五走廊,行至角门处,李府的车夫已在外院小屋里候着。寻常车夫都只有在门外等主家的份,只壑园周到,眼见着耽搁久了,即赶忙将人请进来吃了些。晚间下雪,又着丫鬟送了炭火热汤。

  对于车夫来说,真是个此间乐,不思蜀。薛凌三人都到了跟前,小屋里人才站起,见是李敬思要回,忙点头哈腰出来。

  底下人如何,李敬思尚未到计较的地步,今日虽是耗了整个下午,到底喜悦居多。难得薛凌与他推心置腹,纵有些言行不能苟同,好歹二人,以后就真真站在一处了。

  他看薛瞑腰间那坠子晃荡,对着薛凌笑言道:“你挂不得物事,改日我送对儿襟扣与你,也是鱼儿熊掌,好看的紧。”

  薛凌指着屋外道:“改日的事改日说,今日雪大,李大哥早些回吧。”

  李敬思喏喏称好,薛凌伸手从薛瞑手上接了伞,撑着转身自然将李敬思遮于伞下,笑道:“虽不惧风雪,然人言可畏,让我送李大哥一程。”

  李敬思本有犹疑,听薛凌一说,顿时了然。他堂堂京城兵马司的统领,如果从壑园冒着雪上马车,给人瞧见了,确实可畏。

  外头又风言传他与壑园小娘子有情,寻常人家女儿大胆,替自己撑伞才是常举。想及这些,便没作推辞,上前一步与薛凌共伞。

  出了房门,三五步处便是李府马车,撑不撑伞当真无所谓,然薛凌老老实实将人渡到马车上,依依不舍趴在门口念叨:“李大哥路上小心,回去了药可是要暗时喝。”

  李敬思应声连连,车夫拎着刚套好的缰绳乐不可支,打了包票喊:“姑娘放宽了心,大人一顿也不落下的。”

  薛凌偏头,看那马嘴里好似豆粕还嚼完,看样子壑园不仅人照顾的周到,连匹破马都当佛祖给供了起来。

  那声“驾”终于想起,马随着辫子缰绳牵引方向调了弯,背对着薛凌而去。漫天飞雪,转眼就只见得个轮廓。

  薛凌长长喘了口气,刚想把手放下,记起自己是在门外。转身两步进到里头,伞就重重砸在了地上。

  薛瞑忙弯腰拾起,轻声道:“怎么了。”

  她觉得周身无力,想就地躺下,躺个长长久久,十天半月。可惜在壑园不是平城外的草皮,旁儿还有三俩小厮站着。

  她脚步不停,只想快些往自己院里去,早早爬到榻上歇着。薛瞑听见她无比疲惫的回了句:“太累了”,更像是句抱怨。

  下午不过饮茶吃饼,把盏言欢,怎么会这么累呢?

  薛瞑抱着伞急急追上,进了院门,果见薛凌不顾其他,直奔软塌,整个人压在上头,伏着好一阵子才有气无力道:“怎么就这么累呢?”

  她好像是赌气的强撑,支着手肘坐起来,而后仰靠在软塌上还不忘稀里糊涂的埋怨:“太累了。”

  薛瞑伞还抱在手上,好像是怕自己转身去放个伞的功夫,薛凌就能体力不支从榻上栽倒下来。他抱着伞站在那,目不转睛,唯恐自己手脚慢了扶不住。

  然薛凌仰在那良久,仍是好端端的仰着。许是歇了一阵勉强回些精神,她直起脖子看薛瞑,也没问其他的,仍是:“不知为何,累死了。”

  薛瞑与她稍作对视,又垂下目光轻道:“我听人说,若事事皆与愿违,则心累远甚身累千倍。”

  薛凌挑眉,蓄力让声音听起来多了些中气:“什么事与愿违,我看我如今我事事得意,天随人愿,可见你这说法靠不住。”

  她撑了撑,想坐起来,才刚直了腰,就觉得周身不适,干脆又仰了回去,挥了挥手道:“你下去下去,别站这了,你站这我都没脸躺。”

  薛瞑顿言,片刻还是道:“心力交瘁,总是……”

  话没说完,薛凌继续挥手道:“走走走,我说话都嫌累。”

  薛瞑喘了口气,转身想走,咬咬牙还是回头道:“我看你不喜欢李大人,何必强颜与他作乐。”

  薛凌霎时从软塌上弹起,站直了身子拍手道:“你越说越差了,我就差日日拿三炷香给他供上,哪敢说不喜他。”

  她急嗤了声,念着歇也歇不好,喊薛瞑去传个汤来,喝了赶紧睡一觉。薛瞑不多言转身去了,片刻回来见薛凌在书桌前坐的端正,桌上已写了新墨数字。

  听见声响,她回头道:“刚才是累的紧,我总是藏不住性子,你莫放在心上。”

  薛瞑不言,薛凌又笑着宽慰了几句,倒非别有情谊,只身边人,来去无非这几个。若有开罪,得不偿失。

  她愈殷勤,薛瞑反愈沉默,直到丫鬟端了碗咸口豆花吃尽,薛凌起身要往里屋转,薛瞑才道:“若是……事事都累,莫不然走错了道也未可知。”

  薛凌失笑,压着心中不耐,作佯怒道:“怎么,你跟我说起哑谜来了。我已经讲了一下午的哑谜,实没工夫跟你兜圈子了。”

  薛瞑急声道:“不是,我是看你有许多事皆不是出自本意。长久以往,必然有损自身。”

  薛凌耸了耸肩,无谓道:“是有那么些事作的艰难,可这世上,人人都艰难,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那真是,凭什么呢。”

  薛瞑还欲劝,薛凌知他是关心自己,生了些温情,笑道:"行了行了,洗洗睡吧,我固然不是多欣赏李敬思,可他与我曾是故交,其父母与我有救命之嗯。

  再说了,他出身渔村,有几分贪婪艳羡,欠几分风月清朗,皆是常事,我不喜便罢,总不能有责怪之意。

  我观他庶子做派,说不得他观我藉父之名。时无英雄,何必嫌东嫌西。"

  看她混若想通,薛瞑垂头答是欲走,又听薛凌道:“下午你也在旁,可听见了,我这一路,走的辛苦,眼看就要走到头了,却不知到头来,是个什么结局。”

  薛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难道不是回平城么。”

  薛凌笑道:“你倒听得仔细,我是一直想回平城,只是,而今不知还回不回得去。”

  薛瞑从未去过平城,在不认识薛凌之前,他都没听过几次这地方,只知道那是大梁疆域最西北,路遥驾远,迢迢水山。

  远到,面前姑娘,走了三四年,都没能走回去。可人越是想要到达,越忽略了脚底下是不是偏离了方向。

  他终不懂要如何才能排遣薛凌心结,或者本来也无人可以排解,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与人言不过二三。

  薛瞑笃定道:“必能回去的。”说罢转身退出。薛凌又复疲惫,回到里屋草草褪了外衣躺下,累的呼吸都嫌费劲,却一直不肯阖眼安歇。

  窗外飞雪如席,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她看着悬下来的罗帐,想着真是怪异,那年初春夜奔回京,就在下雪。今年路到尽头,还在下雪。

  这场雪,从头下到尾,好像一直没停过。

  她在一盏孤灯里奇怪的想,若真是有一场雪能三四年不歇,那噩梦就会成真,平城外雪厚如墙,将所有人埋的分毫不剩。

  可是,哪来那么久的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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