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73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这药只能解毒,救不得命。你说你伯伯年过古稀,生老病死,华佗束手,我有何能耐。给了你,不过是作颗糖丸子咽下去,暴殄天物罢了。"

  薛凌手在那盒子上飞快掠过,另取了一本册子丢过去,面带冰霜道:“龙肝凤髓给我伯伯吃都是抬举龙凤身价,你这算个什么玩意。”

  阵风将桌面上往日写就的三四张闲笔带起一角,最面上的一张仍是那日随手写就的句子:朝朝暮暮不见日,岁岁年年不之春。

  当日逸白只看过,并未深究,更没胆子拿走。这两日薛凌都没进书房,仍是前儿个走时模样,纸张和底下一叠乱七八糟的笔迹堆在一处,又拿了个镇纸压着。

  她仍未看自己写的什么东西,近来除却黄家事,并无什么值得格外上心,而黄家事,在她这,已然是了结了。

  陶弘之略偏上半身,躲过那册子,微笑道:“既然算不得什么玩意,薛姑娘怎不把那盒子丢过来。”

  薛凌斜了他一眼,抓着盒子口上不饶人:“虽算不得什么玩意,好歹聊胜于无。再说了,我不拿点什么就帮你,万一你陶掌柜死皮赖脸要以身相许报答,我如今在京中立足,没地儿躲。”

  陶弘之心事在身,实难贫嘴,撤了眼光随意道:“便是龙肝凤髓,也难改天命,与其求而不得,倒不如顺其自然。”

  他以前没少旁敲侧击规劝,然这句话实实在在只是在替自己开脱。当日薛凌求药上门,闻说是个老头将死,确实没必要将东西给出去。

  薛凌听来却全然不似这般,登时生了薄怒,横眉道:“你要顺其自然,何不老实等着给陶淮收尸,非要来我这强求。”

  陶弘之刚端了茶碗,又重重搁下,沉声道:“你伯伯是生死有数,我伯父却是飞来横祸,怎可等尔论之。”

  薛凌怒意越深,敲着那盒子,想起当初若无存善堂一事,老李头身康体健没准还有个二三十年好活,倒是陶淮那蠢狗日日伴君,本该多活一日算一日。

  她脸色渐青,忍了忍生硬道:“你再坐些时候吧,逸白应该快回了。”

  陶弘之却不肯甘休,喋喋道:“自得新帝登基,这四年余光阴,你们这些争权夺利之人无一日安生。我不知黄靖愢作何谋反,却知那毒与我伯父断无干系,他……”

  “我们这些争权夺利之人?”薛凌反问道,打断陶弘之,又笑得一声,复问:“我们这些争权夺利之人?”

  她顿了顿,像听见什么天大的荒谬事,歪着脑袋问:“”陶掌柜,我没听错吧。"

  今儿个本是要去江府给江闳吊孝,一身素色,头上发髻也只得简单挽了个朝云髻,拿个素带系着,脸上淡淡妆容合着现在问的怨声,一瞬间恍惚是她的伯父要死了。

  陶弘之听出里头讽刺,却不知这讽从何来,看了一圈外头,起身凑到薛凌近前,咬牙道:“难道我说错了,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谁,当日你在陶记门外刺杀宫嫔为的是什么,这皇宫里的事,是不是你也脱不了干系。”

  人脸近在咫尺,薛凌抓着盒子,一时拿不准陶弘之究竟是来求人还是打探消息,却因他这几句话勃然大怒。丢了盒子双手将书桌推得一晃,冷道:"你知道我是谁,难道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你觉着我我伯伯生死有数,难道我就不觉得你伯父是死的其所?

  陶掌柜向来说话好听,又是仙家,又是神佛,又是隐者,又是山水。你真是个高人,视名利于粪土,观富贵如浮云。

  你就没想过,你是个什么东西,能在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开间铁器铺子,风雨屹立不倒?"

  她勾起一侧嘴角,冷嘲道:"你看不起的东西,无非就是你一直在享受。

  你享受你祖上荫蔽,享受着你血亲重权,享受你所谓的伯父天恩浓厚。你是可以看不上,因为你已经拿尽了好处。"

  她伸手,将那盒子从桌上拂跌在地,续道:"你该去街角卖几日汤面,再去巷尾开几日医馆。再不济,乔装打扮一下,当个初来京中的商客,看看你离了你所谓的争权夺利能活过几时。

  你不是说,我自身是个仙家,才遇着你们各路神佛。陶掌柜就不想想,这京中,早无庶人立足之地。

  抬眼不是这家大人的儿子,便是那家大人的血亲。就连寺庙里的老秃头,都是朱门紫户的家奴。

  你若不是怕陶淮死了你也身家不保,今日为的什么急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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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章 恶路岐

  急赤白脸一番话说完,薛凌亦觉自己有所失态,目光飘摇一屁股重重坐回了椅子上,缓了语气道:“你坐着等吧,进不进得去,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你若想将人捞出来,我劝你早绝了这指望。”

  素难见到陶弘之脸色铁青,然他也再未多说什么,拂袖退开坐回椅子上,两人再无二话,那药盒子还在地上躺着没收。得亏东西贵重,盒上扣子都做的结实,不然这一摔,指头大的药粒摔出来不知要去哪寻。

  逸白再回时,瞧见屋内气氛尴尬,不免小有诧异。他想着薛凌可能不知陶淮处境如何,但黄家事,可是这姑娘一手挑起来的。就这么个烂摊子,还要帮着陶记掌柜,两人应该所交匪浅才对,怎么自己走了一会,两人跟打了一架似的。

  不过,闹僵了也好。他走到里屋,先向陶弘之拱了拱手,续凑到薛凌跟前附耳轻道:“陶淮是重犯,进不去的。”

  薛凌无暇顾忌这话是真是假,进不去也是好事。她看着陶弘之,大声道:“你说给我作什么,说给他听啊。进不去是怎么个进不去法,陶掌柜又不缺钱。”

  她这态度,逸白了然于胸,忙转了个头,走了几步,对着陶弘之躬身唯诺道:“陶掌柜,您这事,壑园实在担待不得,还请你不要为难我家姑娘。”

  陶弘之起身,瞧着薛凌,笑笑道:“你家姑娘说得对,是怎么个进不去法,我又不缺银子。”

  逸白忙解释道:"陶掌柜误会,但凡银子能办到的事,就冲着您与姑娘有旧,园里不敢不尽心尽力。只是您要见的人,实属重犯中的重犯。

  莫说进去探监,小人多嘴一句,出了这院子,陶掌柜怕是提也提不得,免受牵连之罪。"

  陶弘之顿了半晌,仍是望着薛凌道:“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办不成了是么。”

  逸白不答话,求助似的看着薛凌。薛凌撇开目光,笃定道:“他说办不成,那就是办不成。”

  逸白搓了搓手,片刻后陶弘之释然般轻笑一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说办不成,我不为难于你。”

  他上前两步捡起那盒子,重新搁到桌上,道:“依你所言,办不办的成,都要付账,这东西给你。”

  薛凌看了眼盒子,瞧不上,又有些舍不得。最近日子过的越发凶险,去苏府给人送个葬都过的提心吊胆。

  人一迟疑,就来不及推开。陶弘之又复往日淡然,笑道:"我总说不过你,好在,你也说不过我。

  你以为我是来求你救我的权利富贵,实则我来,是想请你帮我送一程荣华烟云。陶记虽小,却也避不开街角汤面。天下虽大,难免要遇到巷尾医馆。

  我固然改不了日升月落,难不成,你就能改的了花荣草枯?若世人皆乐天知命,既不会有你,也不会有我。"

  他哈哈大笑,转身向着逸白拱拳,摆手往外,高声道:“陶某逾越,来来往往,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分别。”

  背影出了门老久,薛凌还在椅子上坐着。逸白摇了摇头,上前笑着道:“这陶掌柜真是个怪人,这真是……”又指着桌上盒子,试探道:“这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拿来给姑娘作礼?”

  薛凌从呆滞里回神,将盒子打开往逸白面前推了推,道:“是能解百毒的药。”

  逸白笑道:“世上哪有这等东西,闻所未闻,怕不是陶掌柜托大,诓姑娘来着。”

  薛凌拿手拨了拨,半晌道:“是了,上哪去找解百毒的药。说能解也不尽然,依着他的意思,这东西是各种奇珍炼成,吃下去,能护住心脉两日余。两日之后寻不得解药,那就再没办法了。”

  逸白这才眼睛一亮,一边凑近盒子细看,一边道:“这倒是个稀罕玩意,也问他多买些。”他抬头笑道:“园里账本上结余尚丰,便是千金一粒,也还能囤个百十来颗。”

  薛凌长出口气,抖了抖手起身道:“没了没了,许久前我就听他说只得两粒,被我不知好歹用了一粒。这一粒,我去求过,当时他没给,今日为着陶淮,又自个儿拿了出来。”

  她抬眼看着逸白,道:“是真见不着,还是假见不着?”没等逸白回话,又郑重劝道:“若是见得着,就让他去见见。”

  逸白全无犹豫,一瞬间委屈上了脸:“怎么就假见不着了,这黄家事,姑娘可是再清楚不过。当晚天子宫外遇刺,宫内又……”

  “算了。”薛凌没让他把话说完。但得逸白辩解,那这人就是真见不着。不管陶弘之是去救也好,去送也好,不见才是最好。既然逸白推了,她未必不是乐见其成。

  薛凌指了指盒子,道:“你拿去给李伯伯瞧瞧,可能瞧出个门道,自个儿配几丸来试试。”

  逸白正有此意,忙称了谢,将盒子扣上揽在怀里追着薛凌出了书房门。同行的一段廊子里,仍不忘念叨是真的见不着陶淮,这个节骨眼儿上,哪敢去见呢。非但不能见,还得劝着些陶掌柜,且避讳些吧。

  薛凌嗯嗯是是随口答的顺畅,分开后径直回了自己院。天边朝阳已是金黄的老大一个饼,估摸着江闳已经埋妥了,但去送礼的周遂还没回来。

  含焉起了身,听见薛瞑说薛凌早起还没用过饭,刻意在院里且玩且候着。见薛凌进了门,从树影里钻出来要出声喊,赫然见她十分嫌恶往地上唾了两口,表情之狰狞吓了含焉一跳。

  薛凌本以为是薛瞑迎了出来,抬头才看见是含焉站着,恼羞又唾了一口,说是起得早打呵欠,钻了个臭虫进嘴里。

  含焉勉强舒了口气,转头冲着屋里高喊备盅凉水,言罢快步过来说是在等着薛凌一起用早膳。

  薛凌咽了口口水,笑问怎么今天这么晚。含焉跟着答道:“听薛瞑说你们起的早要去江府,临了又没去,才特意等着的。”

  她在江府也曾住过几日,闻说江闳去了,还以为也是遇了乱党,细问才知是年迈重病不治。这算是坏消息里夹杂着好消息,寿终正寝总比英年早逝听起来舒服点。

  何况江府没给她递帖子,暗地里感怀两句便罢,反倒更担心薛凌有所不快,是而久等了些,反正屋里茶水果子不缺,并不用惦记一顿饭是早是晚。

  薛凌笑笑承情,催着赶紧准备吃喝来,又听得薛瞑是去正门外接苏府过来的遗礼,怪不得不在院里。

  遗礼这东西,就是人死了散点物件给活人留个念想。按说该昨日就给了自个儿。不知苏远蘅打的什么主意,弄到今日节外生枝。

  然具体得等薛瞑呆会回来便知,含焉还在问要不再等等,待薛瞑一起用饭。薛凌似急不可耐,拿着茶水漱了嘴,连连喊饿死了。

  不等两人再争执,丫鬟乖觉往桌上布菜。两双手齐齐放了鱼蓉粥和一碗燕窝盏,正要分,薛凌一手将燕窝盏拉到面前,抓起勺子忙不迭往嘴里送。

  她素来不讲席面规矩,丫鬟才随意搁下。主仆俱是往日见得多了,今儿底下人却是齐齐愣了愣。薛凌不觉,含焉笑着奇道:“姑娘今儿怎吃起这个了。”

  薛凌包着一嘴的甜腻答话:“嗯?”说话间咽下去又往嘴里送了一勺。含焉便伸手端了另一碗鱼蓉粥,轻搅了两下,笑道:“以前你总嫌甜。”

  旁儿丫鬟大气不敢出,深究起来,这些事原该下人妥帖呈往各主家面前。只是日子懈怠惯了,随手功夫,哪料到突而有天薛凌居然自个拿了碗不爱吃的。

  薛凌往碗里看了看,并未多大反应,又吞了一勺才道:“刚才嘴里飞进个虫子,总觉着口里味怪,赶紧吃点压一压。”

  含焉这才笑笑说是难怪,刚儿是看见薛凌在院门处吐口水来着。丫鬟也俱是松了口气,依旧笑笑闹闹往桌上布置点心小菜。

  饭吃到一半,薛瞑进门,说苏府给的是个盒子。薛凌捏着勺子没放,仰头催薛瞑快点吃饭,东西随便丢哪便是。

  苏姈如除了给人找不自在,能留什么好东西。这几日本是畅快的很,犯不着去翻来给自己添堵。

  薛瞑依言回屋安置了东西方出来坐着,薛凌又是三四只小肉包在嘴里,那股子恶心劲才压下去。她袖里剑还没收,本是要带着去江府防身的,这会只想着,早晚把那个老不死切成七八段。

  败德辱行,草芥人命的狗东西,居然跟老李头一般姓李。

  磨牙切切间又为着那声“李伯伯”轻唾了一口,张嘴却说包子陷是不是有石头。丫鬟瞧出姑娘并未真动怒,笑着叫屈说厨娘是十几年的老巧手了,今儿个定是打瞌睡来着。

  含焉跟着笑,说自个儿怎没吃出来。薛瞑惯常不语,一顿饭吃完,周遂从江府回来,言说江闳已经入土为安。说罢将一竹篮呈给薛凌,道:“江府说是给姑娘的遗礼。”

  薛凌半倚在椅子上打嗝,人吃饱了心情也爽利些,好奇心大发,指使薛瞑道:“打开看看,什么玩意儿。”

  掀了盖子,一盒花饼而已,是她曾蒙骗江玉枫说最爱吃的玩意儿,食盒底下又并三五张墨宝,并非是江玉枫的字迹,估摸该是江闳写的东西。

  她摆了摆手,都没看写的啥。文人墨客总爱这一套,人死了就随便捡点身前涂鸦装绝笔,无聊的很。

  含焉伸了个脖子想瞧,薛凌白眼道:“死人东西,吃了不吉利,要吃再买。”

  含焉便垂了头,她本是想说老人家剩的东西,是个福气。可看薛凌瞧不上,也懒得再多嘴。

  许多话,就如同这般,都没说出来。

  饭后几人散去,薛凌回了自己房,案边小坐,提笔来回不知道写啥。这两日春光正好,本该浅草纵马,可惜出了个谋反的案子,人人都不得安生。

  她还惦记着陶弘之那几句话,隐约记得,以前好像也听陶弘之说过,当时说的是,陶记虽小,头顶瓦片却也风雨不透。天下虽大,琼楼玉宇未必就能片刻安生。

  这个人,总是一日日的想着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是对的吗?

  但记得陶弘之言之凿凿,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如果世间人人顺其自然,也许会少许多纷争。

  她捏着笔,迟迟没写完那个“赵”字,朝着僻静处喊:“你过来。”

  薛瞑晃晃身子站到面前,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却见薛凌一张脸皱了又皱,许久才艰难问:“你说,人应该乐天知命吗?”

  她问的这般正经,薛瞑不敢随便答,轻道:“怎么个乐天知命法。”

  薛凌又思索了一阵,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个乐天知命法,想想陶弘之的模样,抿嘴道:“大概,就是日升月落,花荣草枯,万事顺其自然……”

  她说着忍不住笑:“人家杀了我全家,我也装作没这回事,这就是乐天知命吧。”

  薛瞑等她笑完,才轻道:“若如此说,那是不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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