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15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辛苦一场,怎可到头来为人作嫁?

  薛凌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直到壑园门口才猛拍了一下大腿。江玉枫这狗,硬逼着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蠢了蠢了,当时只顾着赶紧表忠心,忘了多想想。覆水难收,莫不是等下回江玉枫来治腿的时候和他打上一场,佯装才瞧出来?亦或干脆认个软,道是自己只想要平城,随便江府瞎搞?

  这些念头都不牢实,量来江玉枫也不会信。她叹气,人心有疑,做啥都是徒劳。估计江府那头也是如此,还是就此作罢,兵来将挡吧。

  索性,江玉枫迟早要死。

  薛瞑瞧薛凌下了马车就一脸的懊恼,忙上前撑伞道是可有什么东西忘了。薛凌长出一口气,抢了伞道:“我自个儿来吧。”今夜雪大如席,淋着回住处得冻成冰块。

  说完自顾先走,也不管后头下人车夫。新跟着的那个暗卫名唤七心,尚未更改。上前对着薛瞑道:“小姐,不似寻常小姐。”

  薛瞑站了这片刻,头顶已是一层雪白。依着往日自己当下人的规矩,想喊新来的讲规矩些。

  看了看薛凌进门的背影,出口只是说:“她独一无二。”

  逸白急急慌慌过来,薛凌只道无妨,又道:“谎话就是明面说来听听,信与不信,做不得主,以后少操点心。日子还长,宫里那位一日不死,咱们就是一条道上的人,管它呢。”

  这话也不知说与谁听,逸白忙称了是,道:“黄大人已出狱了,晚间的事儿。”

  薛凌惊道:“这么快?”

  "特来与小姐说一声,刑部审的急。几个人证皆说不曾见过黄大人。嫌犯卢荣苇已认罪,是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收人钱财,还害人性命,这才让老黄大人也遭了难。

  另有三四位吏部要员牵扯其间,具体如何,尚未有消息传出。这案子,明儿应该就判下来了。

  小姐说快,倒也不尽然。从老黄大人之死到如今,也是一月间过去了呢。"

  薛凌想了一阵,道:“黄靖愢虽无卖官之嫌,却有失察之罪,不知他这吏部侍郎官的帽子,还能不能保住。”

  “小姐聪慧,必然是,保不住的。”

  ------------

第750章 公卿骨

  黄靖愢今日归家,明日就该有人参他渎职。薛凌撑着脑袋,无端在此时想起江府。只道明儿替皇帝帮腔的,该有江闳一派。

  卢荣苇定罪之后,就该是黄靖愢摘帽了。不过皇帝家事,怕是有得掰扯一阵,何况黄靖愢党羽也还有些。

  又得等上好久,薛凌笑着感叹了句:“不知帽子底下的脑袋,还能不能保住。”

  这问题就不怎么聪慧了,逸白没答。皇帝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不可能在刚刨了人家祖坟的节骨眼儿上,又把人全家给砍了。

  到底,是外戚。外字后头,还跟着个戚呢。

  这一夜风雪大作,天光见白时,空中还在纷纷扬扬的飘。含焉过来的倒早,昨儿既去递了信,苏姈如安排的分外妥帖。

  薛凌自好些日子前就畏冷,格外畏雪,总是日上三竿才扭捏爬起。园中向来无人敢催她,今日喊了两声没见动静,仍是不敢规劝。

  含焉坐着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得人,鼓起勇气进到薛凌卧房,只看见床上锦被囫囵成一团,像是裹着颗圆不溜丢的球。

  既不见脚,也不见头。好似她再晚来一会,薛凌能将自己捂死在里头。

  喊了两声,薛凌听是喊的“薛姑娘”,恍惚间反应过来不是园中丫鬟,这才勉强露了个脸。

  睡眼半眯着见是含焉,有气无力问:“外头冷,你怎么来的这样早。”话落又将自个儿整整捂进被子里。

  含焉忍不住笑,轻手在被子上拍了两下,道:"哪里早了,辰时都快过尽了。也不冷啊,这屋里暖和的很,快起来吧。

  白先生说午时初街上施药的人就回了,大家热热闹闹吃顿团饭。姑娘再不起来,可要赶不上席面了。"

  团饭,薛凌在里头冷冷嗤了一声,随后一把将被子从身上掀落。带起的风让含焉忍不住拿手挡了一挡。拿下手再看,薛凌已坐在床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无怪乎她喊冷。

  含焉忙道:“我帮姑娘将衣服拿过来”。说完转身去了外屋取。她在此处也住了些日子,知道丫鬟会将衣服早早备好搁着。

  屋子里是不怎么冷,自搬过来,炭盆昼夜都燃着,暖和犹胜春日。薛凌撑着床沿又坐了片刻,看见含焉抱着一叠衣物过来。

  方才不曾注意,现仔细打量,竟跟换了个人似的。去苏府也才勉强不过一月,但看周身装扮,忽而富贵许多。

  从头到脚不是金银便是珠玉,除却锦绣还添绫罗,连搁在衣服上的那只手,指甲上都贴了金箔剪出的花样。这么一对比,江府给的东西都成了破铜烂铁。

  饶是薛凌见惯奢靡,亦是没忍住多那只手几眼。

  含焉注意到她在看,大大方方和衣服一起伸到薛凌眼皮子底下,笑道:“给姑娘”,又问:"可好看?是我和夫人比着园里腊梅样子剪来贴上的。

  夫人说苏府的素心梅好些年没开了,今年一开,带着府上角落里都是香气,还让我邀你一起去呢。"

  薛凌抬眼看她笑的很是活泼,伸手接了衣服道:“是吗?”

  素心梅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年年开的满地残花。不过素心梅确为黄色,金箔来剪很合时宜。

  含焉知道薛凌不喜他人接触私密之事,看她接了衣服,便退出屋外等候。

  待薛凌收拾妥当出门,天边日头还红,雪霁初晴,美得很。含焉听得脚步声,转过身来,却看到出来的薛凌头上簪的正是那簇石榴花,不免让她心生亲近。

  许久没回了,纵是壑园算不得家,可此处舒心,苏夫人又极是体贴。日子太平安逸,想不富贵也难。

  薛凌并非毫无嫌隙,跟着含焉往前厅的路上却夸了几句那金箔确实好看。到底含焉手巧,得空也给自己剪些。

  可能是含焉人蠢,已然没能听出薛凌话里有半点不对。开怀答了,说是晚间回去剪好,明儿便遣人递来。

  难得薛凌开口称谢,她更添欢喜,走在前头张开手,一字一笑,有种劫后余生感:“雪下的这般好。”

  薛凌跟在后头,怜悯又艳羡,鄙夷又嫉妒。

  遣人,生于边塞,流于胡地,妓,都会说遣人了,说的这般自然。

  她想再跟着附和说一声好,可这雪,这雪,跟平城的雪……她记起,含焉说,那年胡人过马,平城没下雪。

  这声附和就再也没发出来,然薛凌一向少言,含焉丝毫不觉有异。

  壑园午间的席面开的确实早,园子里炭盆燃着尚嫌冷,大街上站着哪有不冷的。该施的药早就施完了,今日要领的已是寥寥无几。

  主家一声吩咐说是巳时末收摊,时初底下人就已整理好用具,就等园里人去接。

  待薛凌与含焉二人去坐了一阵,那姓李的大夫和逸白一起说笑过来。少卿之后,桌上便是热气升腾。

  按规矩,下人不在席位。含焉当时不能以寻常下人视之,倒是薛瞑身份些许尴尬。

  薛凌问了两声,人才跳出来坐到席间。他既坐了,另一人不好在暗处站着,一并入了席,此时薛凌才知人叫七心。

  幸而席间不是说话之地,推背换盏间逸白和那李大夫也只说得些许治病救人事。薛凌佯装兴致勉强听了些,一着饭下来还算得愉快。

  饭后逸白说晚间尚有祭神拜庙,薛凌自觉此事与自个干系不大,推说两句便跟含焉早早散去,一同回了自己住处。

  丫鬟在院里备了帷幔炭盆热茶等物,两个十七八的姑娘家往亭子里一坐,外头白雪红梅,端的是一派闺中风雅。

  薛凌问了些账目之事,含焉答的头头是道。是对是错,须臾间辨别不出来。再听含焉说还得在往苏府多学几日,便再没多提。

  倒是含焉叽叽喳喳不住嘴,又说以前不知道账目还有这等讲究,又说也不是自家爹爹无能,实在是苏府家大业大。

  薛凌撑着手肘笑意浅浅,像是意兴阑珊,又像是性子沉稳。虽猜不透,总也再没惹含焉情怯,愈说愈是兴起,开口闭口都是夫人。

  听她喊的亲热,薛凌对着帘外一枝残雪,随口道:“你这般喜欢苏夫人。”

  “我当然是喜欢她的,苏夫人心好人好,本事也好,我羡慕的紧。若我能学得她一点半点,以后……以后也有个凭仗安身立命,再不用……流离失所。”

  “安身立命。”薛凌笑。

  含焉错以为她是对着说法有疑,忙道:"这也是夫人说的,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极了。她说她愿意对我倾囊相授,这世上,最要紧的,就是女儿身帮着女儿身。

  待我学成,也要竭尽所能,帮世间女子,免做……"

  免做什么,她没说,只望着薛凌,灿然笑道:“薛姑娘也是这般想法,当日才肯救我与刀下,对不对。”

  能笑着提起鲜卑之事,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薛凌稍有感怀,道:“不对。”

  恐含焉误会,她郑重道:“我说的是那句女儿身帮着女儿身,不对。”

  ------------

第751章 公卿骨

  常见她讥讽鄙薄,含焉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郑重反驳过谁。一瞬间要慌,垂头间记起苏夫人说做账最要紧就是信。

  真的要信,假的格外要信。自个儿不信,旁人如何信。

  况这句并非就是假,她素难听见这般有道理的话,天下女子不就该偏帮女子吗?至少此话也能为薛凌当日救她做了个最好的注解。

  她记得的,薛凌一开始,明明就,不想救自己。这世间女子苦楚,原该是女儿家更能感同身受些。

  含焉鼓足勇气,抬头直愣愣看着薛凌,虽有些闪躲,到底还是坚定问:“如何……如何就不对了。”

  倒是薛凌先移开目光,不似往日咄咄逼人。温声道:“倒也不是此句不对,只是不那么尽然而已。”

  院中飞鸟扑棱棱过,抖落大片琼瑶。薛凌偏头目光移过去,终于知道京中的雪和平城有何处不同。

  京中再冷,总还是有些飞鸟走兽在。大雪封山之际,她仍能看见二三麻雀在枝头来回蹦跳。

  平城不同,平城一下雪,惟余茫茫,白的绝对。

  她回转头看着含焉轻笑,几乎是头一回记起平城十二三年里,薛弋寒寥寥数次的温柔样子。

  终归自己是个姑娘家,也曾问过男女之别。大抵薛弋寒觉得在此事上确有亏欠,所以耐心给的很足。

  她把这份耐心从回忆里带出来,换取这段日子里绝无仅有的平和,很像齐清猗劝齐清霏,对着含焉道:"我当日会救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儿身。

  我父亲曾教我,将授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急,则忘其身。

  身家亲眷皆可忘。男女之分,又算得了什么。要紧的,是记得自己肩头责任和……此生心正。

  我不喜欢苏夫人说的那句话。若女儿家就该帮着女儿家,那商人妇就该帮着商人妇,士大夫就该一心向着士大夫。

  若男女可分,那一切不同皆可分。行当阶级,三六九等。人人都有个分明,人人便不会为异类说话。

  我希望,便是女儿家,也该有帮扶天下的正心。急人之所急,难人之所难。苦楚人皆有之,虽着相不同,根源无非就是求告无门,求助无路。

  我知你流落胡地艰难,可你也瞧见了,当年之事,可有男女老幼之别。若你他日真能安身立命,保得一人,便是一人。保得一城,便是一城,说什么学成之后要帮着女儿身。

  那日,你便是男子……我亦不会眼睁睁看你做刀下亡魂。

  只是事态紧急,你也瞧见了,马只有三匹。仓皇之间,我免不了要为难。事后念及,常有自愧。幸而……"

  薛凌撇开脸,轻声道:“可惜我……未学得我父亲心境之万一,看不透人间疾苦。所以没曾想你孤身上路凶险,实在对不住。”

  含焉嘴角抽动,哽咽着道:“不是那样,我已经……已经对你感激涕零……”

  她话不成句,薛凌站起颔首,转身走得几步,掀开帷幔,缓缓出了口气。后头含焉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指甲上金箔沾水即脱,露出原本的浅粉色。

上一篇:心机外室上位记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