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12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将二人送上马车,薛凌回头,看苏凔二人还站在原处。笑笑上前几步尚未开口,苏凔先道:“姐姐可曾读得,后楚怀王是个什么结局。”

  李敬思捂着氅子催促:“什么结局什么结局,你们说了一晚上,我就没听出个味儿来。这风又大,雪也下起来了,明天还有朝事。啊凔你有话在屋里不说,赶着来这大门口跟天爷过不去。”

  又看着薛凌道:“薛姑娘,你快与他说了,咱赶紧都回吧。”

  薛凌侧脸,看了眼拴马处,李敬思府上的车夫早已套好了马,苏凔是特意在等着自己。后楚怀王啊,无非就是死了呗。

  “我观史书,说其被霸王暗害。”

  “那姐姐,为何自唱怀王招将?”

  “我若不唱,就没人伐秦了呀。”

  “姐姐……”

  薛凌打断道:“三皇五帝又如何,而今皆是一抔土。我唱不唱怀王,我不在意。关键要有人唱霸王和汉王,如此,秦才能亡。”

  她伸手,接了三五粒雪沫子在掌心,点滴晶莹遇着温热血肉转瞬消融。李敬思拉扯着苏凔要走:“啊凔,先回吧。听戏明天也听得,你堵门口算个什么事啊。”

  “薛姑娘”,苏凔被李敬思扯的脚下踉跄,费力之间称呼都换了。稳住身子要开口,总算记起二人身份不妥,看了圈四周,不少官宦家马车下人皆在近处等着,这才勉强作罢,另道:“我来日再与姐姐一会。”

  李敬思就等这句,拖着苏凔与薛凌行了礼,大步往马车而去。薛凌待二人上了马车,才呵了呵手间凉气往里。

  一整晚的荒唐停歇,她才有闲工夫去想了一遭江玉枫今晚为何而来。其信誓旦旦要治腿不必多提,大概这位江少爷,过不了多时便能行走自如了。

  最要紧的是拓跋铣的那封信,本不解为何江玉枫会在人前丢了出来,现也一切明了。江府到底防着自己,干脆跑来给逸白提个醒。

  逸白有样学样,恰好手头有霍云婉的信,一并甩了出来。两厢对比,一个有外援,一个有内应,打平了,谁也不吃亏。

  到头来,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苏姈如逼着问将来谁做皇帝,这话怎么接啊。可不就只能唱怀王招将,再不吉利,不也得唱么。

  薛凌进门,听见外头车夫吆喝驱马,应是李敬思的马车启程。她看天,雪花还稀疏的很,天边圆月分为明朗。

  她想,多年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夜晚。魏塱的府邸里,也这般坐着黄霍两家。推杯换盏看似叙交情,明枪暗箭实则问权利。热热闹闹吃了酒,欢欢喜喜归了家,而后顺顺利利谋了朝?

  伤心最是庭前月,照尽古人,照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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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4章 公卿骨

  院里陆续有人往外出,大抵是酒气上头,薛凌靠边走着步履有些漂浮。丫鬟都识得她,赶着来扶了一把,随着慢吞吞往住处去。

  行至花厅时,逢着逸白又送了一波客迎面而来。径直而去多有失礼,薛凌搭着眼皮躬了躬身,虽没问是哪家贵客,到底举止还算周到。

  却闻人群里一男子试探道:“薛小姐?”

  声音有些耳熟,薛凌抬眼瞧去,登时再无半点醉意。上下看了两眼,又躬了躬身喊:“原来是陶掌柜,果然山水有相逢”。却说一身旧蓝袍子站那的,不是陶弘之是谁?逸白的请帖居然发到了陶记去。

  逸白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笑笑道:“竟不知道陶先生与我家小姐有旧,在下不周了。今儿夜色已晚,不知陶先生是……”

  陶弘之笑道:“不急,我与你家小姐故交颇深,量来她要请我吃一盏茶再走”。说着看向薛凌道:“薛小姐说,是也不是?”

  话都到了这份上,薛凌岂能说不是。逸白忙向旁人告罪几句,领着往门外去,丫鬟也遣散了,独留陶弘之和薛凌在此处。

  月上梢头,男女黄昏后,少不得离去之人要窃窃私语两句。人声未散,陶弘之道:“原来薛小姐说的要在京中置业,是置这等雕栏画栋,无怪乎瞧不上陶记陋室一间。”

  他抱拳:“当日是在下失礼了。”

  薛凌跟着笑:“陶记虽小,却也风雨不漏,你自住的安生些。这雕梁虽好,难为你要站在此处淋雪,还是少来为妥。”

  陶弘之上前两步,换了口吻,柔道:“自那日我再未见你,近来一切安好否。你怎会”,他往逸白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关切道:“你怎会和他在一处。”

  薛凌不知陶弘之是否清楚逸白的底细,退了一步再次拉开距离,道:"这话怎是你问我,我和他在一处不是理所当然么,倒是你跟他在一处比较奇怪吧。

  有什么屁话赶紧说了,我累的紧,陶掌柜喝惯了余甘那等雅物,想必也瞧不上我这的苦水,赶紧哪来哪回。"

  好像愈说愈是不耐,薛凌一甩手要走:“爷不伺候了。”

  陶弘之忙拉了她袖口,急道:“你可知他是……”。话说一半撇开脸为难道:“你和他在一处,危险的紧,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薛凌翻掌要滑剑,袖里空空如也,方记起这两日天寒地冻,在壑园里都将恩怨解了。没奈何只能用力又甩了一次,想把陶弘之甩开。

  哪料陶弘之抓的甚紧,由着她拉扯一番,还是将袖口牢牢捏在手里。薛凌还没开口,一道寒光滑到眼前。陶弘之似乎并无武艺在身,全然没做察觉。

  薛凌瞬间吓了个半死,她滑剑是想吓唬一二,决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唯恐这蠢狗的爪子落在这。反手将人手腕抓住,借力跃起,翻身将陶弘之扯出半丈远。

  回神再看薛瞑站在二人原来站着的位置,冷声喊陶弘之:“放开她。”

  陶弘之惊吓之间早就松了手,还不忘提到嘴边吹了两吹,仿佛已经被砍了一般。薛凌一等人站稳,摸了屎般在自己衣服上拼命蹭了两下,然后手掌拍的响声震天。

  乐道:“来的好来的好,走了走了,赶紧捂着去,狗冷都知道钻窝,人蠢非要吹风没办法”。边说便往里走。

  薛瞑神色稍缓,垂头站到一边等薛凌先行。陶弘之回神好似又要伸手,刚抬了个胳膊忙老实收回,不怀好意看了眼薛瞑,大声道:“薛小姐是不是狗养多了,对狗的脾性这般熟悉。”

  薛凌本已打定主意,这蠢狗说啥都别理他,来龙去脉明儿问问逸白就行。没曾想陶弘之指桑骂槐,寻薛瞑的不是。这人以后还得用着,装没听见实在伤感情。

  无奈只能停了脚,转身斥道:“陶掌柜若是再出言不逊,那也莫怪人刀剑无眼。到底我主你客,我女你男,闹到官家去,也是我占理。”

  说完对薛瞑轻声道:“你先回吧,我认得他,无妨。”

  待薛瞑离去,陶弘之才道:“许你说我狗都不如,倒不许我说你养的下人如狗。多日不见,薛姑娘还和往日一样的霸道。”

  “有屁快放。”

  “我刚才想问,你是否知道那位白先生的来历。现儿却也不必了,薛姑娘神通广大,哪用得着我来提醒。”

  “既然知道不用你来提醒,那你还站着干嘛?难不成觉得需要你来劝我?”

  陶弘之盯着薛凌片刻,神态逐渐鄙薄,嗤道:“我不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劝你吗?”

  薛凌最受不得别人趾高气扬的样子,回讽道:“可能陶掌柜虽无神通,但颇为自知,你,能劝得我?”

  "非我劝不得你,世上已无人能劝得你。我也曾见你聪慧异于常人,现儿观之,不过一般蠢货。指责规劝都了无益处,我省省口舌功夫,也替你省些怒气挣扎。

  不过,今晚你我既相逢于此处,就请薛姑娘再为我解惑,何为无间?"

  薛凌目光不如先前坚定,半晌答:“时无间,命无间,则苦无间,又称阿鼻”。话落强笑道:"你运气好的很,换了往日,这话我可答不上来。

  巧在近日,我看佛书颇多。什么杀生为救生,造孽为赎孽,里头没少提这无间。无间者,地狱也,不吉利。陶记是生意地方,我看你还是少提这等不吉利的地方。"

  "薛姑娘,佛说地狱有八,无间最苦。苦的不是刑不断,罚不止,而是念不绝。一念不绝,则念念不绝。

  这个念,非你原本之念,而是你的仇敌宿怨之念。那些你憎恨的人,他们的欲望苦痛都要由你去一一体验。

  据说,人若沦落到那个地方,就再也寻不回自我。他们被爱恨支配,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爱恨当中的主角。越恨,越是陷的深,始终无法再入轮回。"

  薛凌略有触动,抿了抿嘴,故作打趣道:“我也就随口陶掌柜不如狗知道躲风,大可不必咒我死后下地狱吧。”

  “我并非觉得姑娘以后会往阿鼻,我是说,你此刻,已在无间。”

  薛凌耐心尚存,不改顽劣语态:"得了得了,在哪不关紧,无间就无间。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陶掌柜患的不轻,我赶明儿找人抓副药给你治治,算是报了您大恩大德。

  什么仇敌宿怨,不恨不恨,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许是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越发让陶弘之不喜,一贯笑脸迎人的掌柜突而齿冷:"你原谅他们?怕不是使了一样的畜生手段,做了同等禽兽行径,就觉得那些人情有可原。

  你究竟是原谅他们,还是原谅你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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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章 公卿骨

  他话没说完,薛凌已在蹙眉,现儿更是冷眼如刀。只她尚未答话,陶弘之拂袖而去,徒留一院风雪。

  无端邪火更甚,或然是被人戳中了心口隐秘,忍不住恼羞成怒。看着陶弘之背影,薛凌暗想能追上,这蠢狗走的虽快,架不住她几个跃起。

  她终没挪步,只在右手腕上捏了又捏,直到一片鹅毛大雪砸在鼻梁处,陶弘之已过了拐角,再不见人影。

  如此方松了手,狠狠甩了一下袖口,阴沉着脸往住处去。薛瞑只当二人交谈不快,倒也没多过猜疑。

  壑园十五的宴,和那唱戏的台子一般,在皑皑飞雪里圆满落幕。寻常百姓家的事,还不足以传到皇帝耳朵里,尤其是近来朝事缠身。

  不过市井之间,壑园的招牌算是彻底竖了起来,用逸白的话说,以后各家来往且只管随意些便是。

  薛凌第二日间起来,犹有满腹郁郁。可惜当局者迷,她不知是自己是在恼恨自己,只一门心思咬牙陶弘之胆敢放肆。

  招来逸白问了来历,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生意往来,壑园与街上有头有面的掌柜都攀了交情。陶记虽不是顾客盈门那种富贵地方,却在王孙公子间颇有些薄名,也就一并请了。

  薛凌不肯罢休,思忱后将当初雪娘子一事和盘托出,道:"此人识得宫里的东西,性子孤高的很,帝王将相一概瞧不上眼。若说是寻常掌柜,我是不信的。

  本想着以后我与他不往来就算了,没料冤家路窄,昨晚又遇到。他知道我在此处,不得不防,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竟是有这么桩渊源,无怪乎看小姐昨儿面色不喜。宫里的东西?”逸白回忆了一遭,片刻道:“若说宫里的老人么,却有姓陶的,就不知这二者……”

  薛凌等的就是这句,忙道:“宫里有姓陶的,是做什么的,侍卫还是太监”。她忍不住笑了一遭道:“太监也生不出儿子来,那就是侍卫了?”

  逸白跟着笑,道:“小姐说差了,里头也不止是侍卫阉人两类,男子还有太医随读武师傅种种,若问我熟悉的那位,当今太医院首陶淮姓陶。”

  “太医院”薛凌顿了稍许,又将麒麟露之说与逸白参详了一遭。二人商议几句,皆猜这陶弘之与宫里姓陶的脱不了干系。

  姓陶不是重点,重点是姓陶那位太医,日夜盯着皇帝身子。梁成帝在位时,并未以陶淮为首。当时如何,逸白随霍云婉尚未入主中宫,所以说不分明。

  不过捕风捉影传的人尽皆知,梁成帝死于闺房乐趣玩大了点,助兴之药过猛。换言之,毒死的。

  薛凌尚想的委婉,只说有没有可能吃错了药。逸白垂头直指要害:“如何是吃错了药呢,帝王驾崩,总得有个缘由。万般皆可查,却独独不好查这床第之事。”

  薛凌恍然大悟,下意识正了正身子,她一直就没想到这出,现逸白一提,才明白过来。梁成帝究竟死于啥,根本就是个无头公案。

  之所以说死在床上,无非是因为别人不好多问。便是史官想记得清楚些,总不能逮着皇帝遗妇问几时脱了衫子。

  平白无故的人,突而在无外伤的情况下一命呜呼,除了用毒不作他想。要给皇帝下毒,也只能是串通一堆身边蛇鼠方能完成。

  薛凌道:“你去跟霍家姑娘说一声,让他帮我查查陶淮是个什么蠢狗,往来亲眷都在何处。”

  逸白躬身领命,笑道:“不牢小姐特意交代,既听了缘由,在下必会办的妥帖些。”

  念及陶弘之此人并未妨碍过自己,薛凌恐逸白行动出格,特意补了一句:“我虽与他有过交集,但想来纯属偶然,并不是他刻意接近于我。要是此人无关紧要,以后尽量少些来往就行了,不要节外生枝。”

  逸白点头应了,貌若无意提了两句黄家事,不可避免将二人对话引到昨晚饭间的两封信上。只说是霍家姑娘喜极忘怀,自个也失了分寸,不该在人前宣扬。

  薛凌了然,笑道:"无妨,我知你的意思,只盼你莫多心便是。当年我爹身陷囹圄,江府非但不施援手,反而落井下石。

  你也瞧见了,他腿根本没瘸,却借题发挥,踩着我薛家求存。而今想我跟他一路,简直痴人说梦。

  至于写信的人,你家姑娘也是认识的。北地拓跋,霍家一案他帮了不少忙,而今与我算是有个交情。

  等黄家事完,着他拖死沈元州,京中即可自在换天。御林卫李敬思李大人必定与我一道,兵马在手,你我尚有一枚虎符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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