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6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既推断来人是寻仇,定是对自己知根知底,不想薛凌开口问他“居然姓黄”,黄旭尧诧异看去,这陌生姑娘眼里,是和怀中幼儿一样的懵懂。

  她真不知道自己姓黄?

  黄旭尧恐有人突然发难伤了自己和儿子,不敢将目光久放在薛凌身上。一面来回打量众人一面急道:“姑娘既不知我姓名,必然与在下素无过节,若是诸位好汉落难求财,宅中……宅中金银予取予求,只盼勿伤我……”

  他视线忽而飘远到床头,灯火熄了大半看不清楚,但是床前踏板上铺的原是一袭三寸来宽的织银缎子绵延至桌前,防着主家晚间起来饮水等事足底踩在地面上受凉。银线自带柔和光芒,既不会瞧不见,又不会太过闪亮,让人不能入睡。

  那缎子,血滴上去,有许多斑驳处失了光泽。但那一块块黑色里又有轻微银芒,像是经年累月的污渍里不甘心沉默,终生出了霉菌,迟早要将这一方缎子吞噬殆尽。

  他回转视线来,将怀中儿子搂紧,续道:“勿伤我妻儿。”

  大抵他自己都觉得这说辞不可信,宅子在京中确然也算琼楼一座,那也不值当这么多人深夜前来,且人人手上都是刀尖带血。

  像是一句垂死挣扎,他看向薛凌道:“稚子无辜”,可惜这句话并无甚底气,大抵是因为说的自己都不信。

  薛凌对上那幼童的脸,又看向黄旭尧道:“那……他也姓黄吗?”

  子成父姓,古如此,何须明知故问。先前她问,黄旭尧尚有一线希望,现在再问,黄旭尧已知眼前人绝对是为着黄家的事来。

  “姑娘……”黄旭尧张口欲辩,门帘处突而又冒出个人影,手上提着的东西叫他目眦欲裂,一声惨烈尖叫伴随着剑刃立即到了薛凌眼前。

  屋内众人他皆不是对手,唯有这姑娘功夫没见过,眼看薛凌手里是把短剑,黄旭尧便先捏她在手为质再图生机。

  薛凌侧身避过,恩怨尚未提起,旁边一蒙面人一手扬了剑招架住黄旭尧,一手将薛凌拉到身后,转眼和黄旭尧碰了三四回剑。

  薛凌侧眼瞧去,进来那人扔在地上的,是个半大孩童尸体,大抵也是黄旭尧儿子。

  再看人堆里,黄旭尧心虚难宁,身上有抱着个小孩,便是有所学在身,亦完全无法与江家杀手抗衡。

  只是其余人皆未动手,弓匕又下了令不要伤黄旭尧,不然薛凌进来之时应只看得他在地上苟延残喘,岂能如现在尚有余力护着幼子。

  那杀手不想伤人,黄旭尧却是知道自己困在此处绝对了无生机,趁着这些人不欲取命,只能拼死一搏出到外面再说。是而两人在方寸之内并未停下来,若黄旭尧稍微有脱逃的迹象,旁边人便帮着挡他一二。

  愈是出不去,他越要出去,越要出去,越是出不去。妻儿横死当场已经使人心智不坚,这番消磨,若非手上还有个幼儿在,他都宁可自己撞死在谁剑尖上来的更痛快。

  薛凌退后拉了把椅子,贴心用袖沿处擦了擦上头几点血迹,这才坐下来,看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黄旭尧似乎神智都没了,只剩下本能在与人搏命。

  她终失了兴致,嗤笑道:“让他走呀,拦着做什么。”

  弓匕等人听声退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正与黄旭尧打斗的男子也立即停了手要退,倒是黄旭尧收手不急,人都让出老远,他犹捏着剑在空中比划了好久才停。

  那幼儿大抵被护的严实,江府众人又严守不伤黄旭尧的命令,因此幼儿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无一丝伤痕。

  这番变故,竟仍是不哭不闹,橘子还牢牢抓在手里。

  黄旭尧提剑在手,大抵不信自己被如此轻易放过,转着身子漫无目的的喊:“来啊,你们是谁……是谁……来啊……来啊!”

  薛凌轻蔑别过头去,门口又进来一人,附在弓匕耳旁说了什么。弓匕小跑几步过来轻声对薛凌道:“有御林卫过来了。”

  无人应答黄旭尧,他不敢走,却也不肯罢休,喊的嗓子嘶哑,根本无暇注意到谁来谁去,也不关心这些人又在密谋商量何事。

  薛凌起身笑道:“官府来人啦,你到底走不走?”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子将人从癫狂中拉回稍许,黄旭尧自言自语重复了一回:“官府”,他恍然大悟,或然开明,又对众人抖着剑道:“官府,官府来了”。说罢剑也不要了,双手搂紧孩子拔腿往外。

  待人影消失在眼前,弓匕等人聚到薛凌身后等她示下。薛凌道:“江二公子在哪个门。”

  弓匕道:“宅正门。”

  “那御林卫从何处来?”

  “目前的方向,也是宅正门。”

  “城门衙司那边的人回来了么?”

  “还没。”

  薛凌略皱眉,道:“那还得再拖一拖啊,能不能去把不关事的引开?”

  弓匕知她说的是被檐铃吸引过来的御林卫,答道:“这个倒是容易,不过宅上铃既然被敲,即便引开一些,至少得有两人来查探宅里究竟。”

  “两人不要,你去吧。另外将黄旭尧带到正门去”。薛凌说完转了一圈恩怨,先行往外走。

  那个被逼报官的丫鬟终于走到了北衙司,说是此处王大人与黄家相熟不假,实则也是薛凌随口一提。皇亲国戚,京中谁又与黄家不熟,只怕昨儿还去喝了一杯黄老爷子的丧仪酒。

  特意指了此处,无非是东南西北四处衙司,北衙司离黄旭尧居处更近些罢了。

  值夜的卒子靠在大堂兵刃架子旁瞌睡,听见门外响动睁眼,起身拿了盏烛火开门,一丫鬟手持鼓槌上气不其下气,鼻涕汗水血迹满脸,惊慌拉住卒子喊:“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卒子手上烛火被她拉扯的拼命晃荡,二人对视一眼,心想不妙,忙道:“何时何地何人何事?”

  丫鬟抹了一把眼泪,跪倒在地道:“杀人了,杀人了,落金街末黄宅里,杀人了”,她搂着卒子小腿,惊慌未退丝毫:“杀人了,官爷。”

  此处已是衙门,慌张什么,那卒子想将人安抚住再问两声究竟,丫鬟门外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丫鬟声音戛然而止,鲜血从身体里溢出,转眼湿透整个后背。

  这回,真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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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庭前月

  京中人士也算见过世面,人世间爱恨情仇如流水,杀人放火哪年岁不得来几桩。但这追到衙门口杀人的,别说是天子脚下,就是搁穷乡僻壤里山匪水霸进了村,太平年月里也不敢这般张狂。

  可怜俩守夜的卒子吓的不轻,齐齐抽了刀往四周张望,唯恐何处再飞出一支无名箭矢射了自个儿心窝。

  那丫鬟初还能扯着卒子小腿衣角,渐渐全身软倒,最后手也失了气力跌在地,一个卒子这才恍惚着蹲下探了探鼻息,然后眉毛鼻子皱成一堆,冲着另一个直摆脑袋。

  这是,没救啦。

  夜风呼呼作响,看再无箭矢飞来,两人面面相觑,横刀在前一步一停追出去,哪里还有个什么人影,唯半轮月惨白挂着而已。

  “何方歹人敢在衙门口放肆”?卒子干咳几声壮胆,大喝道。

  重复数句不见回音,再回屋,那丫鬟脚手都凉透。二人你推我搡,总算决出个胜负,哭丧着脸先喊了当值的夜巡掌事罗如烈,这又被推着去通报了薛凌口中的王大人--王宜。

  到底是北城这一片,名义上是他治下。有人来报案,休管苦主在哪头,都得走一遭。闻说是歹人追到衙门口取人性命,纵是罗衾才暖,粉黛刚热,王宜亦是一掌推了娇娘,一脚踢开锦被翻身披了外衣冲到屋外。

  守夜的卒子只将歹人说的来无影去无踪,功夫之高定是江洋大道,技艺之妙定是朝廷要犯,非是他二人守堂不力,实是力不能及啊。

  王宜听得俩人舌绽莲花,唯恐是朝廷上多事之秋,自己被哪家好汉盯上,特意到衙司里给找点罪受,从居处到衙门,饶是坐在马车里,一头大汗就没干过。

  到了地方着急忙慌下车,这才瞧那丫鬟就横死在大门口,匍匐在一堆将干未干的鲜血里尸骨未收,背上箭竿直直插着不知用的什么木料,直冒绿光。

  吓的他先往眼前捂了一遭袖口,往后转身一个跺脚再转回来叫苦不迭往里走,粗粗看过伤口之后,养着的仵作也赶到了现场。

  小心剪去箭竿想将尸体翻过来抬上殓布搬走,少女脸上泪痕犹在,双眼未合,惊恐神色定格在那一张十六七的娇嫩容颜上,死亡仍无法将其抹平。

  王宜又是一阵唏嘘蹙眉,待底下人将尸体抬走,他方恢复父母官的威严架势,怒喝贼人敢来衙门挑衅,嚣张至极,吩咐天亮之前查不出好歹要底下提头来见。

  那俩守夜卒子估摸着这会才想起丫鬟说的杀人一事,扭扭捏捏说是丫鬟的临终遗言。王宜吹胡子瞪眼更甚,心下却长舒一口气。

  合着是赶到衙门来灭口啊,当然这也是桩惨案,不过相比较而言,若是冲着自个来,那更是桩惨案。

  另来落金街么,是在城北,离此处衙司最近,过来应是凑巧。落金落金,街如其名,传说很多年前,此街有神迹,金乌落于此,固得此名。

  有人说好兆头,有人却嫌名字不吉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讲究点的多不会居住于此,倒是些富贵闲人喜欢聚集,取其落金于屋之意。

  记忆里,并无什么值得说道的人在此条街上。又是街末偏僻处,再是屋大阁繁,那也是个末等。多不过银钱情分这俩由头,去查过之后交与管年捕快该拿人拿人,该问案问案。

  若是人死的多了点,得,这等大事没准他还不够格过问。直接将案卷草草一写,往上送了随便刑部派人折腾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秋宵也值啊,可惜到底得去看看,不然交案卷时总不好说自个儿到了衙门里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王宜抬头看了看天,挥了挥穿戴不齐的衣袖道:“贼人猖狂至厮,你们先赶往命案现场,本官随后就到。”

  底下人贴心加了件袍子喊大人父母心,夜凉身子要紧。这一番折腾,比起薛凌预想的时间晚了甚久。

  果如弓匕所言,被铃响惊过来的御林卫一列有十二,大部分被江府杀手引往别处,仍有两人往宅子里查探究竟。

  不过这不值一提,估摸着进门还没瞧出个东南西北,随即无声栽倒在地。而黄旭尧抱着幼儿无需弓匕等人动手相逼,即自个儿往正门处狂奔。

  依他所想,正门离街口更近。虽然已临近半夜,但京中常有茶楼酒肆通宵不歇,来往御林卫一刻钟一巡。只要去到街上人多处,便是自己性命不保,总能为怀中幼子争一争,远比去往其他门外僻静处明智。

  他既如此,弓匕等人乐见其成,不紧不慢的跟着。院里灯火早已被削尽,好在月色甚佳,薛凌走的轻巧,从里往外款款而来。

  那俩来探情况的御林卫刚死不久,薛璃即到了门口。感受到马车停了,他早就按捺不住,自个儿站起一把挑了帘子,左右打量,见宅子梁门上书的是“黄宅”二字。

  审视两眼这才跳下马车,走两步对着身边下人疑道:“是此处?”

  杀手大多不会干伺候人的活儿,又不像弓匕对薛璃身份了然,那蒙面汉子只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同,眼光空洞恍若死人一般。

  薛璃欲再问,又不喜他态度,想着薛凌等人既在里面,自己进去问即可。撇开脸抬脚往里走了几步忽地停住,鼻翼微动了两下,退后一步才侧脸问:“是什么味道?”

  俩蒙面人俱是不答,薛璃呆站了片刻目光游移不定,试探往前抬脚,又缩回去,难得色厉对着二人道:“去将弓匕叫出来,我在此处等他。”

  那蒙面汉子好似总算有一丝活气儿上了身,看了一眼薛璃,恭首道:“我二人负责小公爷安危,不负责传话。小公爷要进便进,要等便等。”

  薛璃气愤又无可奈何,猛转头又看向那门里,仍是灰蒙蒙一团,勉强看得两三枝树影。他往上看了些,黄宅……

  私产为宅,官赐为府。一个朝代久了,有些讲究,就没那么讲究。家大业大的,不用皇帝开口赐,往衙门里塞个千儿万八两银子,得青天老爷开口说为朝廷作了贡献,也能赏块府门的牌子挂着。

  不过这种偷鸡摸狗事显然与黄家扯不上关系,黄家是正儿八经的九锡之宠,天子血亲,走到哪都是落地成府的名流士绅。

  黄旭尧,居然住在一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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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庭前月

  他踌蹴再三,脚尖往里探了七八回仍没埋进去。风里若有似无的腥甜味,他再熟悉不过。或许,比薛凌还要熟悉些。

  毕竟别人的血甚少会咽进喉里,呛入口鼻。但他的记忆里,常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味觉体验。泉水一般从体内涌动至唇齿之间,还来不及吐出,又突然缩回肺腑,徒留恐惧弥漫全身。

  现在站到这打量门里,仿佛那是自己的嘴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喷出一大口血来。他焦躁走了几圈,又问那杀手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杀手不答,黄旭尧怀抱幼子,持剑在手,连滚带爬的姿势确然是像被喷出来的。

  初见外人的喜悦让黄旭尧忽略了那架纯黑色马车,更没瞧见旁边还有两个黑衣人站着。晃眼只瞧见薛璃打扮寻常,不似刻意寻仇,张嘴就喊:“恩公救我”,直冲薛璃而来。

  薛璃被他一身鲜血骇的不轻,直愣愣站定在地既未答话,也忘了动弹。看黄旭尧架势,两人转瞬是要扑在一起。

  然约莫还有七八步距离时,黄旭尧突而定身,下意识将搂着幼子的左半边身子往后侧了些,剑刃指着薛璃道:“你是谁。”

  薛璃还未答,他面容扭曲,凄厉笑道:“尔等是谁,冤有头债有主,尔等是谁?”

  薛璃后退数步才站定,嘴唇抖动说不出个究竟。黄旭尧彼时看清马车杀手皆在,他负重在身,莫说以一敌二,单打独斗亦毫无胜算。

  且人已在正门久候,分明有备而来,指望自己能逃出去是绝无可能了。仅剩的一线生机已失,他只觉天旋地转,诘问声连连却无人应。

  怀中幼子没被外人吓到,反被自己父亲吓的不轻,此刻才啼哭出声,一歪脑袋把头埋进了黄旭尧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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