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4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也不是非得……非得如何。

  情绪稍缓后,薛凌红着眼眶依了原样徐徐将画卷起,打算临走带着,拿去交与薛璃。

  至少搁在那病秧子手里,会比自己保存的好些。就怕江府忌讳,得连着那金印一道儿提提,交代他藏的紧实些。

  绢布越收越短,薛凌忽觉稍许不对,这画轴在手里,超出了它应有的分量。防止自己的感觉出错,彻底收完之后,整个放手掌上掂了掂。

  几乎是画卷扔到桌面上的同时,恩怨也滑了出来。她不是大街上称糖的,本不该如此敏感。但因习武之故,手上常年拿着铜铁金等物,免不了熟悉这些材质其重几何。

  而画轴这东西,苏木,玉石,牛角材质皆不算得稀奇。然重物容易损伤画卷,是若整根画轴皆用金玉等物,实是本末倒置,牛嚼牡丹。

  真正的大家,皆用檀香木为轴,此物轻,且有奇香,既能防潮,又能辟蠹。珠玉宝石之物,则缀于轴头,凭添富贵,也免伤根本,两全其美。

  魏熠这幅画既是皇帝赏下来的,自然物尽其功,尽善尽美。整根寸余粗鸡血紫檀为轴,拳头大小的枣皮白玉雕了狻猊分坐两头。

  狻猊有百兽率从之意,恰和纸上皇帝春猎,想来当初画成,应该是梁成帝的心头爱物。

  薛凌不知东西是怎么落到了魏熠手里,但是人家父慈子孝与她八竿子打不着。

  在陈王府时,她拿着这画不觉有异。是因为那俩白玉狻猊缀着,沉些理所当然。

  可画被她一分为二,画轴也被平意一分两半,狻猊只余其一。按理来说,现在拿手里,应该有轴头那一边重,另一边轻才对。然她掂量着,分明不是如此。

  鸡血紫檀极名贵,价值与白玉不遑多让,可那是价值。木料取的就是其轻,断不会有坠垂之感,岂能在重量上跟一块石头相提并论?

  仅剩的缅怀瞬间收起,薛凌拿过桌上茶壶再次出门佯装打水,极仔细的审视了一下四周,确认院里无人,这才回到屋里,关门并上了门栓。

  她从未如此谨慎过,那画卷究竟有什么古怪不得而知,但梁成帝与魏熠两人经手的东西,必然毫厘泰山。

  窗纱也放了下来,恐伤了画,薛凌先小心将纸张从卷轴揭了下来,收到一边。再拿着那截檀木掌间轻敲两下,更加确定里头必然有东西。

  玉狻猊是用金箔作连接,镶裹在檀木上的,恐里头也有机巧,她没如往日切了了事,而是凭借剑尖一点一滴撬了下来。

  再看画轴截面处,仍无破绽,纹理和外表并无二致。手指摸上去亦无刺手毛糙处,说明并不是后期匆匆造就,而是经过精心打磨。

  到了这一步仍不得其解,薛凌别无它法,只能拿恩怨从顶部开削,防着损坏里面东西,她削的极薄。

  直削了约莫寸长,才隐见里头中空。举到高处眯眼往里望去,文字样的金光交错,像黑暗里佝偻蝇虫。

  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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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庭前月

  剑尖插着仅剩的檀木皮劈开,力尽轴破。二指来宽的半块兵符跌眼看要叮当掉在桌面上。她唯恐弄出声响,手疾眼快去接,忘了恩怨尚没来得及收回。

  临了掉转剑头,剑柄又喷着了那玉狻猊,滴溜两转滚至地面上,啪嗒一声嗑成三四块。

  龟玉毁于椟,虎兕出于柙。

  地上残破不关己,薛凌一把抓过兵符,闪身到门前,看院内并无动静,这才退回墙角床榻前,缓缓将手掌摊开。

  是……是她爹的那块兵符。

  古来甲兵之符,右在王,左在将。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王符。燔燧事,虽毋会符,行殴。

  自古以来,至高兵权虎符皆一分为二,右边存于皇帝之手,左边的则给将军。用兵五十人以上,需得合二为一方可调遣。如果有烽烟战事,则暂不需要汇符。

  梁又有律令,战事起,将帅可凭一半兵符调近三城兵马为援,再多,则必须要合符再调。其治下各城又各有城符,遇虎符则废。

  既有左右之分,薛凌自能轻易的认出手里这块,应属将帅,也就是薛弋寒的。沉寂良久,她认命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江闳说的是真的,阿爹当时……竟然真的没兵符。而所有人遍寻不得的那半块,居然……在魏熠,也就是前太子手上。

  薛凌将半块中空老虎举只眼前,忽而明白了自己将画拿走时,魏熠欲言又止的急切是为了啥。也明白了魏熠为什么在齐清猗有孕之后,始终觉得魏塱会放他二人离去。

  那个蠢货,是想用这半枚兵符换个功成身退罢。

  直到先帝三年祭上一番试探,发现他的好皇弟绝不会放他离去,是故临死也不肯说出东西在哪。阴差阳错,竟然到了自己手上。

  可梁成帝为何会把这东西提前给了魏熠?

  薛凌读着上头铭文,好不容易生起来的一些温情又消散于无尽冰冷里。当晚江府密室夜话,江闳曾说过……梁成帝,要当一辈子父皇。

  那蠢狗,立了自己儿子,又防着自己儿子。防着自己儿子,又想拉拢自己儿子。

  果然魏家上下满门蠢狗,分明是梁成帝不肯给太子一兵一卒,又怕逼得太急魏熠起反心,正好薛弋寒丢了半块毫无用处的废铜回来,塞给太子当个把件恰如其分。

  先不说半块兵符毫无卵用,就算魏熠偷了一整块,薛弋寒连兵符都能还给梁成帝,难道还能和太子合谋造反?何况此时薛家已经无质子在京,太子和谁商议去。

  可有些东西虽然毫无用处,皇帝既赐了,就是另一种寓意。身为人君,至关重要的兵权都给了你,难道你还怕朕另立太子?

  这二人之间如何博弈已不得而知,然这些人千回百转,因果最后都在薛凌身上重聚。逸白破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薛凌呆滞坐于间,木木然不声不语。

  连喊了两声,薛凌方回了些神,微笑道:“你回了,我等了你好些时候。”

  逸白屏息道:“小姐无恙否”,他这两日皆宿在薛宅,为的就是不知道薛凌什么时候回来。自己身为皇后的人,不管薛小姐去了江府还是苏府还是任何地方,都不便去请。

  刚才在院外见门锁是被利刃切开,还以为院中有不测之事。门外轻喊了两声,不见薛凌应答,这才逾矩破门。看薛凌脸色不对,越发谨慎。

  薛凌抿了抿嘴唇,起身道:“无妨,我寻着了些旧物,一时情难自控。你回来的正好,再晚些我就要走了,江府那头还有些要事处理。”

  逸白绷着的神经稍松,上前两步道:“京中置地不易,我已让人在留心何时的”,他故作逗趣,讨好薛凌道:“总得让小姐住的舒服些才是。”

  “我不讲究这些,不必太过挑剔”。薛凌说着话,走到桌边,不动声色拿衣袖再次擦了擦桌面。

  上头东西她已经拾掇过了,画卷另收,画轴劈成几块丢去了角落。碎掉的玉狻猊也再切了切扔进一箱子里,那些削下来的檀木片则收拢一处倒在了院墙泥土处。

  逸白不疑有它,恭敬道:“小姐误会,宅子是早早便备好的,只是那时世事难料,不敢派人去打理,多有荒废。这厢先买了丫头婆子进去添些人气,待一切妥当,方敢请小姐移步。宁城那头,小人也已在着手,无需担忧。”

  “如此甚好”,薛凌从怀里拿出抄本递过去道:“我并非前来催你,只是霍家的家书,我上回去宫里时,恐行程不顺,只拿得三五页。现全数拿了过来交与你,看看是否有机会替我递给皇后,托她将剩下的全解出来,也方便日后行事。”

  逸白双手接过,当面翻了两页道:“小姐有心了”,又道:“不过正如小姐所虑,一蹴而就怕是会出乱子,小人尽力而为,但短时间内要想解得全部,怕是力有不逮。”

  薛凌挥了挥手道:“无妨”,恐霍云婉多心,她解释道:“今日走的急,错拿了抄本,原件尚在江府,主要是防有丢失,别无他意。你们先将就着,改日我再将原本带来。”

  逸白明其用意,恭维道:“小姐思虑甚周,皇后与小姐一见如故,断不会生狭隘之心。”

  薛凌道:“你这几日都宿在此处么?”

  “是的,小人猜……”

  “你不要句句不离小人”,薛凌打断道:“我听的不惯,寻常答了就是。”

  “是”,逸白再次躬身,道:“我猜小姐会在江府和苏府居住,这两处我皆不便前去,所以就每晚来此,想着若是小姐回来,大家便能遇上。”

  说罢他轻偏头,示意门外道:“不知院外歇着的,是哪路高人?”

  薛凌没答,反正江府的狗留不料多久了,只道:“别管这些了,不日就要离开,随他们去吧,若此处无旁事,我要先回了。”

  逸白取出一张地契递与薛凌道:“小姐既过来了,请收下此物,待江府居厌,小人在此处恭迎小姐还家。”

  薛凌接了随口道:“好”,叹了口气越过逸白刚走出门,左手就搭在了右手腕处,而后缓缓向上,袖里头除了恩怨,还有半尾卧虎。

  天下君与臣,古今父与子,少见良缘,俱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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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庭前月

  从薛璃聚起来的点滴温情,转眼之间又归散于无形,仿若从未存在过。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摸索着那半块兵符轮廓。再一次从水井边过时,更将那本就碎掉的孔明锁踩碾成末。

  或然梁成帝在将这东西给魏熠时,是真的一腔爱意,既哄自己儿子,也勉励当朝太子。可这破烂,实际召不回一兵一马,空作笑话而已。

  保持本性不易,尤其是,我见世人多艰。

  梁成帝算计他儿子,薛弋寒也算计他儿子,这两人没死在一处真是亏了多年情分。

  薛凌将逸白给的地契折了小心收到袖间,此时往江府的路有些漫长。即便今晚就要赶着去给黄家老不死的送行,那也至少得等三更才能装作阎王催命,是以不用急着回江府。

  她走的慢,路上草木砖瓦都入眼。梁京中,多年不改其热闹繁华,唯她一身寂寥穿梭其间。平城没了,申屠易死不见尸,老李头两腿一蹬,存善堂人去楼空。

  永盛赌坊里,还熙攘震天。

  从西北回来,她有意无意忘怀的事,都在这半枚兵符上重生。多年之后的梁某某官员,断然不会记起,沈家将军离京那一日,江府的小少爷下朝之时曾对龙椅回望。

  更加不曾看到,“他”眼神里多是不解,却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艳羡。

  不解是因为明明椅上之人得位不正,朝中有目共睹,偏偏金銮殿上文武都跪的虔诚,至少沈元州临别语间坦荡,即便作伪,也定有几分臣心在里面。

  艳羡的是,即使有目共睹,魏塱,仍能在那把椅子上坐的如此稳当,果然是……和永盛赌坊里的那位九哥一模一样。在朝在野,文武庶民都只是一群跟庄的罢了。

  可永盛楼里的庄家,一年半载就得换一拨,只要能赢,人人当得。所以龙椅上的人,是不是也不必非得姓魏?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拓跋铣在平城说过这句话。

  拥器而自重,是为将之大忌,所以以前不曾听过几回,但可以肯定这话并非拓跋铣原创,具体出自谁人之口,薛凌一时记不太起来。

  梁书有记,上唐哀帝无道,高祖行天理,彼而代之。

  有些想法,早就在淅淅索索的萌芽,隐藏在最黑暗的血液里,所以让人不知不觉。实际早就于周身游走,偶有两三冒头,又飞快的被压回体内。

  实则心疾难愈,直到这半枚兵符成了最后一昧药引。或者说催命的鸩毒,生与死,都在袖里方寸。

  回江府时已见夜色,弓匕按江玉枫吩咐早早在院里备了炭火羊炙。薛凌寻去书房时,闻说此事,道自己已在街上用过饭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弓匕道:“少爷突来兴致,小姐何不成人之美。”

  薛凌不作争论,一路跟着去了,果见亭子里,隐约见江玉枫倚在藤椅上,果真亲自动手在炭火上翻已经冒油的羊肉粒子。

  等薛凌走的近了些,他才招呼道:“回的这般晚”,又与弓匕交待道:“取件外衫来,园里夜风刁钻。”

  亭台四周各有帷幔,得是平城连风带沙才能穿透。江玉枫多此一举,薛凌亦没拆穿,坐到对面,拢手烤着火道:“如何?伯父怎么说。”

  江玉枫将桌边碟子往她面前移了移,里头有格式干果蜜饯,俱是西北那头出来的样式。未等招呼,薛凌先伸手拈了一粒塞到嘴里,声酥肉脆,嗔道:“好东西怎不早些拿出来。”

  惊喜之情也不见得是全然作假,密室一事后,薛凌与江闳不欢而散。京中父子臣纲,江玉枫事事听他爹的,这般惺惺作态,在她看来,不外乎司马昭之心。老东西唱了红脸,小东西就唱白脸。

  唱就唱吧,但这果子确实好吃,她跟着唱的也快活。总好过唱个戏,还得给你一碗馊饭笑着请了往下咽。

  江玉枫轻笑递了湿帕子与她道:“不净个手么?你是个急性子,料来回来府便来寻我,还未曾往自己住处洗漱吧。”

  薛凌泰然接了随便抹过,跟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江兄。既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如何,黄家老爷子的药求到了么。”

  她倒确然是个急性子,可因着袖里东西,原是要回住处藏一番。一来此处是江府,藏哪都觉得不妥。另来就因为自己是个急性子,午间才催着江玉枫,自个儿回来了倒往别处跑,与往日脾性不符,怕是江府人精要起疑。

  与其倒是想词儿遮掩,倒不如赶紧过来,早早问了事,又免了别的波澜。江玉枫道:“爹倒不反对,不过……”

  不过如何,他并没说下去,而是趁着说话的功夫拿夹子加了刚熟的羊肉递到薛凌碟子里,转口道:“庄子上满一年的小羊,正适合秋末暖身子,你长于西北,应是甚喜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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