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45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可薛凌与薛璃一母同胞,本就该相像。她未与江玉枫相争,进里屋换回衣服,出来又聊了些琐碎处,直至江玉枫开口说应该再无纰漏了,薛凌道:“就这么着吧,我起的晚,手笨拙,你明日早些差个人来替我打理一下。”

  其实她穿男装原该更顺手些,毕竟幼来如此惯了。不过正如江玉枫所言,大家一别数载,薛璃在江府里头养尊处优,本又是个男子,身量是较于薛凌更阔一些。

  为防露馅,上朝所用的服饰,仍用的是薛璃的身量,里头不合适之处,只能用填布等法子取巧弥补。这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弓匕那会提了一句“小姐的脸也得改改”。薛凌听出是要易容,她不会这茬,干脆叫江玉枫备着人送佛送到西。

  江玉枫本意如此,随即道:“那是当然”。她起身边走。

  薛璃自薛凌换了衣衫就一直愣愣不怎么言语,江玉枫问一句他都不见的能答一句,现见她要走,起身急道:“家姐,我有事说与你,你等我”,说着上前扯了薛凌衣袖。

  薛凌才停下步子,身后江玉枫先开口喊:“玉璃”,薛璃与薛凌齐齐瞧过去,江玉枫说的是:“明日险要,别的事放放再提吧。”

  他语气还是如先前温和,脸上笑意甚浓,薛璃却几乎是立马松了手,悻悻退了两步低下头去。薛凌愈发瞧不上这病秧子,在平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了江府,江玉枫说东他不敢往西。

  不过她再难在意这些小事,何况薛璃如何,与她何干,转身离去回了住处,傍晚闲至深夜,嗑了大半碗瓜子。皮薄肉脆,据说是今年新收的,像是还有一夏的太阳覆在上头没散,咬下去舌尖都是暖滋滋的舒服。

  第二日依着计划,早早便有小丫鬟来请她,底下人不知事,还劝着说薛小姐贪睡,千万别扰了。薛凌听见动静,立即翻身爬起,捏了那枚金印在手里,随后跟着来人去了江玉枫处。

  本该是弓匕过来帮着处理些,但男女有别,薛凌客居江府,江玉枫总不想落人口实,便遣了人来请。去时江玉枫还与妻儿未起,只有弓匕候着,薛璃亦坐在一侧。见了薛凌来,弓匕先起身行礼道:“小姐起了。”

  薛凌点头示意应声,找了个椅子坐下,目光却在薛璃脸上久未移开。但弓匕随即走了几步,站到薛璃面前挡住了她视线,不知道二人是在作甚。

  再到薛璃处,弓匕弯腰道:“得罪了,公子”,言罢轻手将薛璃脸上面具给揭了下来,转身拿着走到薛凌面前道:“本该直接给薛姑娘备一张,可您瞧,此物润如肤,薄如纸。仓促间再求一件,实是不得。”

  薛凌好奇接了手,难怪,她刚才瞧着还以为薛璃没戴面具。玉这种东西,至柔至脆,要做成这轻薄的一张皮,不知是哪位妙手。

  往常见薛璃皆是厚厚一张壳子掩着,说是风流,却也免不了无奈。她笑道:“这东西好诶,这些年怎么不多弄些来存着,怪不得能带着面具上朝。”

  多弄点,平日里也戴这个,起码舒服点不是。

  弓匕道:“小姐说笑,古来天灵地宝,不都是只此一件”。能多弄点谁不弄啊,他双手一直不曾垂下,就恐薛凌一个撒手,跌成一地渣子。就因为弄不来,所以薛璃才仅作面圣只用。

  不说这玩意雕工之精巧,就是要再找出块差不多的玉来,估计也得花个十年八年。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调着桌上一盆不知名的药水道:“小姐这边请。”

  弓匕一走开,薛璃与薛凌二人便四目相对。再不是那回仓促一见,此时天色未亮,房内却是烛火通透。薛凌一手拿着那张玉面,直直瞧过去。

  假的,就是假的。

  她方才进来,初见之下以为薛璃是以真面目示人。现脱了面具再瞧,顿觉手上东西假的不能再假。二者反差之大,以至于她有些不相信,不自觉来回游移目光,将薛璃和这面具做了好几次对比。

  这壳子确然巧夺天工,纤毫毕现。可……它是个死物,而那张人脸上,却是真正的七情六欲在流转。

  薛凌如此瞧着让薛璃有些无所适从,然他自当年事后,第一次没避忌薛凌目光,二人眼神交错稍许,俱是不肯想让,直至弓匕又催促了一声,堪堪打断薛凌思绪。她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弓匕处依言面对铜镜坐正。

  那种药水还带些温热,顺着狼毫纹理蜿蜒自脸上。薛璃一直静坐不语,约莫半个钟后,弓匕退了半步轻声道:“行了”,又道:“小姐端坐片刻,待凝固后即大功告成。”

  薛璃蹭的起身凑到二人跟前,薛凌纹丝未动,那两张脸又一同出现在镜中,不同的是,大家又换了个身份,闹的像个笑话。

  她不知薛璃作何想,可这一摊子杂事下来,顿觉江府三年也未必就是那么自在,不禁又心软稍许,手指在腰间摸索了良久。

  弓匕转身去了旁边铜盆处净手,薛璃轻喊了声“家姐”,半晌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将身子移开了些。薛凌看着镜子里只剩自己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冷道:“有事回来再说。”

  这算是默认了薛璃的称呼,然后者心事重重,并未听出来,二人就此无话,直到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

  寻常官员不得乘车马轿辇入宫,人皆在此稍作休整,步行前往,依着江玉枫的意思,薛凌先未换外袍,一张人皮面具盖住脸上沟壑,先作了个小厮模样跟在薛璃身后。

  下车之后,薛璃与数位官员道安问好,说是昨晚吹了凉风,今日嗓子微有沙哑不适,又邀了三五关系好的往茶楼上小坐,再入了个厕往宫里去时,已是薛凌登场。

  进出宫门皆有侍卫查身,然官员入朝,不至于上下其手跟贼一般仔细搜查。但见诸位没个身带利器的样子,陪着笑就让人过了。

  薛凌并不紧张,昂首阔步走的与寻常一般无二。因先前薛璃已与大部分遇到的人打过招呼,这会已不必再多礼节,旁人有个碎嘴闲聊,她不参合就是。偶有人非得扯一把,嗯上一声也就糊弄过去了。

  进了宫门后在偏殿处聚集,又有当值太监前来领路,薛凌牢记着右尾三的位置,与众人一道踏着白玉梯上殿。她以前无官位在身,寥寥几次随薛弋寒回来,虽见过不少皇亲国戚,却从未来过这金銮殿。

  殿门两侧洪钟声与旭日并起,文武鱼贯入内,掌事太监拖长了嗓子一喊,皆拜倒在地。礼仪是江玉枫教过的,薛凌娴熟俯身,却悄悄抬了下颌,远远看着龙椅一侧有五爪赤金龙在一片玄色中宛如腾空而来。

  虽是尽力仰视,目之所及,连魏塱的脖子都没够到。皇帝没坐定,自是没人喊起身。她垂下眼睑,老实等魏塱喊平身。自算计霍家开始,所有参与的人和事,死了的,活着的,都在这一片金砖翠玉里汇聚。

  而薛凌自今日再不是平城散人,薛璃是文臣,她穿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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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庭前月

  耳旁山呼“万岁”未散,她虽发出声音,却终是张了嘴,以免被谁瞧了去当即治个不敬的罪名。膝盖嗑在冰凉地面上让人觉得时间分外的慢,过了不知多久,龙椅之上的人才轻抬了手掌道:“众卿请。”

  又是人声汇聚齐喊“谢”,薛凌依礼起身,压住内心冲动,缓缓抬头。然她本就隔的远,魏塱的脸隔在旒珠之下,更是只能隐见轮廓,根本瞧不清眉眼。

  薛凌眯缝了眼睛,仍瞧之不得,倒是那旒珠用的不知是何处珍奇,每粒尚不足半指大小,或砗磲或青宝各有华光,看的粒粒分明。

  这东西,书本上见过。古来朝事为国之重务,臣子戴冠,天子加冕,冕者,前后各十二旒。两耳处又以玉柱为饰,作塞耳之样。为的,是让皇帝对这天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汉书·东方朔列传》记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

  意思就是人无完人,有些看见了,假装没看见,有些东西听见了,假装没听见,有些过错,随他去了便罢了,天子治国尤其如此,故而以珠帘为旒遮住些视线,黄棉塞耳,少听点闲话。

  薛凌不知魏塱看见了哪些,又是装作没看见哪些,但她此刻站在那,虽瞧不见脸,却将殿上人人都看的分明。

  她仍不愿记起薛弋寒,可这会还是止不住的想,一如对霍准说的那样。这满堂衣冠禽兽,有谁手上没沾着薛弋寒的血?

  沈元州还未来,他今日离京,早已穿了将服,身配利刃,只能在殿外听宣。魏塱坐定后换了轻松口吻道:“诸位爱卿可有本奏?”

  尚未有人站出来,他便又笑着到:"若非要务,且容朕缓缓吧,折子先呈到书房即可。今日元州离京,朕与他,既是君臣恩义,也是至交情谊。

  舍不得放他离去,更是舍不得将人在殿外久久晾着,赶紧请人进来,且与诸位一道看看我大梁男儿,是何等凛凛威风。"

  众臣点头称是,立于龙椅一侧的王公公高喊:“宣今镇北沈将军沈元州上殿”,话音未落,龙椅底下候着的两小太监小跑出殿。

  片刻后薛凌率先听到小太监在门口喊:“沈元州觐见”,话音未落,有一身穿赤黑两色甲胄的人大步迈了进来。众人皆在瞧,她也跟着光明正大的瞅上了沈元州的脸。奈何沈元州将兜鍪单手抱在侧走的极快,转瞬即越过众人,留给她的只剩个背影。

  再往前头看去,沈元州屈已单膝在地,行了武将重礼道:“臣沈元州叩拜陛下。”

  魏塱自是抢着宣他起身,那佝偻成一滩的人体又再次舒展直线。殿上光与影仿佛在这一刻驻脚,古来甲胄,不外乎兜鍪护颈抱肚等等事物凑成一身,连兜鍪上的红缨都一般无二,唯细微处有品级高低之别而已。

  薛凌瞧着沈元州在前,有片刻晃神。她未曾识得此人面目,先见了昔时故人旧物。如果魏塱不曾篡位,也许先帝仍在,薛家仍在平城驻防。

  男子年十六可入仕,她这个年岁,该有了自己的甲胄才对。

  苏家稀奇古怪,连风响珠都有一箩筐,却找不出巴掌大的锁甲来。任何人私藏甲胄,等同谋反。不看到这东西,她都忘了,她还从未穿过,一生下来就注定要穿的东西。

  座上魏塱起了身,一改先前语气,沉声道:“孤以不德,天降之灾,朕寤寐枕戈饮胆,辗转叩心泣血。怜我梁风雨枯骨,又喜江山得幸,遇元州雄才,今日在此,为卿践行别……”

  群臣雅雀无声,唯有皇帝的语音在殿内回响。长长一段送别词,薛凌只听了个开始,到后头已微咬了牙。待到魏塱说完,沈元州放下兜鍪,跪地叩首道:“臣当勉智罄忠,报奉渊圣。”

  门外太监高喊:“起。”

  群臣自动往两旁站了些,待沈元州起身走出殿外后,众人又跪倒在地,薛凌终将魏塱看得仔细了些。

  沈元州身着铠甲图的是个灵活好战,当时行走带风。繁复的朝服却不便行动,魏塱也算龙行虎步,却走的颇慢。

  薛凌先是斜着眼,又逐渐得以正视,瞧着他从远倒近,又掠过眼前。即使还是隔着珠帘,平心而论,仍可见其舜华之颜,器宇轩昂。

  她所谓的恶人奸贼,皆无夜叉罗刹相。

  皇帝出了门,文武起身仍按着官位依次出门,薛凌跟着一道有礼官领着,果真是往了乾元殿上。

  数列御林卫已执戈在此,沈元州立于阵前,魏塱登于高台之上,百官随其后。礼人拖长了声音喊“起”,殿中十八子齐齐敲了铜锣。

  沈元州一举手上长剑,呼的是:“吾皇外岁”,殿上便跪倒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塱于台上伸手,比适才在金銮殿更添王者之姿,睥睨苍生道:“平身。”

  沈元州翻身上马,身旁跟着的副将扬旗,快马一鞭,马蹄转瞬踏过宫门,唯剩站起来的御林卫将长矛在地上击出雷鸣。不知是人跑出了多久,礼官拿着托盘呈上一缕红缨道:“请圣驾回殿。”

  太监下台子接了那红缨,魏塱一踢袍沿,凛凛转身,旒珠摇晃碰撞又散开,底下眉目如削,当年的淑妃,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而魏塱,似乎比魏熠长的更像先帝一些。

  这一场君臣大义总算唱罢,金銮殿到乾元殿距离不进,一路又是各种规矩大礼,大家都是来赶个早朝的,疲惫之态肉眼可见。

  好似太监都等不及喊三朝,走出殿门外,诸人再不复先前肃然道貌,皆长舒一口气或三两成群,或独自往宫外走。

  依着规矩,得是尊位的先走,薛凌算是落在最后。临出门,她又回望了一眼。太监皇帝皆已退去,王侯将相也鸟兽尽散。

  “江兄”?有人轻推了她一把。

  毕竟她不是最后,右尾三后面还得有个尾二尾一。薛凌不走,另两人不敢先迈步。且这江府的小少爷……

  回头看的是……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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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庭前月

  薛凌清醒过来,略弯腰赔了个不是,随后走出殿外。门前居高临下,白玉阶下雕栏画梁一览无余。刚才那远在数丈之外的龙椅仿佛穿越虚空,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身后跟出来的人日日与薛璃站在一处,又年岁相仿,算得相熟,追着薛凌轻声道:“江兄今日似乎有所不适?”

  薛凌随着人流往宫门方向迈步不停,压着嗓子随口道:“染了些风寒,不关紧。”

  那人并未再问,直出了宫门,向临近几人拱手作别,薛凌转向一旁茶楼,轻车熟路上了二楼雅间。

  江府的小少爷身子弱不禁风,上朝半年得有五个月整的时间,皆是进宫前在茶楼修整,散朝后在茶楼小憩,随后才由下人驾车领回去。是故自薛璃入仕,这茶楼有一雅间就成了他专属。

  伙计惦记着这弱柳娇花一样的琉璃郎身子不适,迎着薛凌道:“江大人可好些了,后厨特备了姜汤,一直沸着呢,给您沏一壶去?”

  早间一听说这小少爷有恙,掌柜就交代后厨给下了陶罐,炉子上一直煨到现在,进出都是公孙王侯,谁敢怠慢了去。

  面具下的眸子是往日熟悉笑意,眼尾上翘,瞳孔柔成一汪水。大概“江大人”嗓子不适,并未如往常风流浪荡的喊快给爷来一碗,仅轻哼了声“嗯”。

  薛凌推门入内,薛璃仍是个小厮模样面朝外坐着窗户前。听见门响,惊恐回过头来,手还死死攥着,见是薛凌,才长舒了口气,身子渐渐放缓。薛凌目光在他手上瞧了一眼,走近几步道:“先去换了衣着吧。”

  薛璃依言起了身,进到屏风内侧,片刻后出来,薛凌已将面具摘了下来。她惯来粗手粗脚,此时却是近乎双手捧着给了薛璃。

  这破烂玩意儿难寻,摔了不知要上哪去找。东西没了便没了,眼前蠢货的命要紧。

  薛璃欲接,手伸出来,那枚金印竟还在手上攥着,不知是方才一直没丢下,还是换了衣服又给捏手上。给薛凌瞧着,他有所局促,又忙不迭将手缩回去,摸了一把周身,将印藏在了里衣内襟处。

  然这些动作其实也不过就是片刻,薛凌举着面具却无端等的颇有些不耐烦。印是她临出门塞给薛璃的。只说这病秧子大概是没干过这种生死一线的勾当,在江府已见其紧张情绪,虽路上故作镇静,实则进了这茶楼便近乎瘫软,换过衣服后更是栽在软榻上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昨日便起了要将金印还给薛璃的心,却并不是急在一朝一夕,今儿临走却又特意揣在了身上。

  官员上朝不得有随行小厮,往宫门口这一段路大多数人也是带一贴身的留着等候即可。她既扮作了小厮,再另带就惹人眼,想及薛璃要一人在茶楼独处,生死无定的等一个压根不知何时能回之人,若没个东西作念想,实在过去难熬。

  是以这枚印,倒是恰好派上用场。

  当年薛弋寒如此维护于他,二人真正父子情深,得见遗物,总该有所触动吧。与其让他担惊受怕的等,不如把思绪消磨在流两滴眼泪惦记亡人上头。

  走时如此想,可这会看道薛璃大概真是半个上午都在思念亡人,她又忍不住想滑出剑来将东西给他劈个干净,可惜的是今日不能藏锋,所以恩怨不在。

  有些人,可怜的紧,她明明自己做不来,还要与人装作是因为剑不在。

  然世人只能看见那些装作,肉眼不辨凡胎。薛璃瞧出薛凌神色不佳,赶紧接过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恍若就能遮住满腹心虚畏惧。

  薛凌侧身亦去了屏内,却是耽搁的极久。早间进楼时,因画了脸,得抱着一个大包袱作掩。旁人问起,说是给江少爷添些冬衣搁在茶楼便罢,这会再要扛着走就惹人耳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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