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2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是听得薛凌讲要个全凭运气的,只骰子这种东西,其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寻常赌徒只求个爽快刺激,当然是骰子最佳,半柱香里输赢能开个十几回。稍有点身份的,即便是赌也要作个附庸风雅,少见直接赌骰子的,故而还是没一开始就说与薛凌知。

  薛凌本有些心不在焉,前头花里胡哨的规矩大多听的云里雾里,唯这一桩简单明了。

  张棐褚话一说完,她便略微起了身,笑道:“所以,我猜大小就行?”

  张棐褚躬身道:“小姐聪慧异常,正是这样。不过骰子过于简单,若是小姐徒个新鲜,也可以试试旁的。永盛有的是人…”

  “不了,就这个,我买大,你开个十局来”。薛凌迫不及待打断道。

  说着摸出一张银票拍桌子上,仍旧未看数额,又仰着躺回了软榻上。

  她本就不心疼钱,尤其是天身上的钱压根就不知道是哪来的,更加谈不上心疼。

  可能是老李头死了,绿栀转交给她的,可能是回京那日在哪家店铺顺的,终归不是自己的。

  只她越不当回事,张棐褚反到越谨慎。接过银票,一本正经分成十次的数,算了赔率给薛凌。

  又招了摇骰子的老师傅来,当着薛凌的面,大小都数的仔细。

  十次结果片刻即开尽,薛凌胜七负三。张棐褚一面高声叫着小厮去支帐,一面向薛凌贺喜道:“小姐鸿运当头,天地同力。”

  倒非他说谎,刚才那几把骰子童叟无欺。薛凌的银票不过五十两,即便是十次全输,一赔一区区五十两而已。

  算上一系列吃吃喝喝,端茶递水,总而也就是赔个七八十两银。永盛这么大铺子,算不得大数目。

  但若这位姑娘是哪家娘娘千金,一得罪,没准是七八千两下不来。张棐褚在二楼雅间待惯了贵客,自然深谙其理。即便真是个爱玩的,头两次权当下饵,赔点也不妨事。

  管他真情假意,话听着总是让人舒心。薛凌倚着身子未起,问张棐褚又像是在自问:“我鸿运当头?”

  张棐褚赶紧改了个口道:“小人就是个跑场子的,比不得各天师知人运道。不过小姐胜七负三,必然是财运亨通。不知小姐是要玩玩其他的,还是……”

  话未说完,恰小厮送了银子来,三十两赢头不好记票,兑了一兜碎银元宝。

  张棐褚接过来解了绳索,摊在薛凌面前让她过目。刚要点数,薛凌一跃而起,趁手拎了银袋子道:“一个人端的是没意思,我且去楼下瞧瞧,你不必跟着”。

  说完里掏了个元宝丢回给张棐褚后扬长而去,张棐褚在后头对小厮急道:“去跟喜爷说一声,顺便查查来头。”

  薛凌在楼梯处看了厅内布置,下楼直直往骰子桌去。只此处不比雅间里规矩,一众牛鬼蛇神将桌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她不欲大喊,只随手将刚赢来的碎银尽数倒出来,往地上洒的干脆。

  没等落地,便听得有人大喝一声撒钱了,紧接着就是七手八脚的抢。

  几个小厮急忙冲出来安抚着人群,薛凌跃起踏着一人肩膀,轻巧跳进了台子前。

  坐庄的是个彪形大汉,显也看见了薛凌举动,慢悠悠转动着骰盅,凶神恶煞道:“小娘们这是几个意思。”

  小厮也围过来几个,张棐褚赶上来拦了众人又冲着薛凌道:“姑娘,来者是客,永盛楼不敢怠慢,那也没你这般找茬的。”

  薛凌左右看了看,合着这一楼连个椅子都不带多给几张的,站着累的慌,她跳起坐到台面上道:“怎么就找茬了,来这不就徒个乐子么,爷有钱,爷高兴。”

  脚上绣鞋在裙摆里摇的晃眼,四周哄堂大笑。薛凌不以为意,抽出一张银票继续道:“来,给爷开一个,我买大。”

  彪形大汉远不是张棐褚那般察言观色,一见薛凌拍了银票,当即将骰子摇的叮当乱想,好一会才扣桌面,拿到大声道:“十四点小,你输了。”

  薛凌一嘟嘴,不以为意将银票推过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压在原位置道:“继续开,我押大”。她尚有心思看了一眼张棐褚,笑到:“你们的头儿说我今天鸿运当头。”

  那彪形大汉却未依言在摇,而是盯着薛凌到道:“你压的是一赔三,还差我两倍。”

  “嗯”?薛凌不解,扭头看向张棐褚。

  张棐褚未答,那彪形大汉抢先开口道:“原来是个雏儿,牌都不会认,学人开骰子。谁家的货,不跟老娘在家等着接客,来找爷的晦气。”

  他看了一眼薛凌坐着的地方,冲着张棐褚大喊:“我说张先生,这女人沾了台子不吉利,晚间算账输了的我可不赔啊。”

  张棐褚先冲着大汉笑道:“我可从未听闻九哥您输过,何必说笑。”

  又转脸对着薛凌道:“鲁小姐第一次不懂规矩,这把权当永盛请了,下回小姐再来尽兴。”

  这话是要撵客,薛凌不以为恼,也不如往常那般跟大汉置气,只继续摇晃着脚道:“怎么,还有别的花样你刚刚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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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袍笏

  确然有好多花样未讲与她知,张棐褚既一眼瞧出薛凌不是个正儿八经来玩的,自是求个三下五去二先将将人打发了事。

  但要说故意诓她又未免有失偏颇,楼上一应物件张棐褚都介绍的仔细,不过是楼上楼下两幅场子罢了。

  不等张棐褚搭话,那大汉先不乐意道:“怎么就算永盛请了,第一次听说这摇骰子还有人请的。有种下注,没种掏钱是怎么着。”

  话到此处,又拐了个弯,那大汉故意打量了一眼薛凌,冲着围观众人意味深长道:“我倒是忘了,今儿来的生下来她就没种的。”

  四周哄笑一片,张棐褚挥了手,几个小厮一边高喊“贵客继续尽兴”,一边缓缓向薛凌这边靠拢。

  张棐褚道:“鲁姑娘,若是还未尽兴,不如在下陪你玩两把。一楼规矩不同,姑娘初来乍到,就下次再请吧。”

  那大汉刚才说的不愿,现却对张棐褚极恭敬,一把抄起骰盅摇晃着对薛凌道:“滚吧滚吧,我是卖张先生的面子,从哪钻来钻回哪去,别打扰爷们发横财。”

  说完又找不着众人道:“来来来,买大开大,买小开小,买定离手啊。”

  薛凌还坐在桌上,却多的是人一拥而上,往别处格子里押钱。张棐褚上前两步,本是要将薛凌扯下桌子,顾及她姑娘身份,伸手想要揽住腰身将人抱下去。

  薛凌见他伸手就想将滑出来,到了却止住动作只轻巧翻了个身,顺势站到地面上道:“怎么着,见我刚才赢了几两银,永盛就要杀人越货?”

  说完转头望向那大汉道:“我是不懂规矩,我不懂,你讲讲不就得了。刚刚那局是永盛卖我的面子,非要说没种,是永盛没种,他这么大赌坊怕得罪我不起。”

  “鲁姑娘…说话小心些”。张棐褚霎时冷了脸。虽薛凌所言确实不差,那也只是他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薛凌这般讲话,与砸场子无异,众目睽睽之下,任其行事,以后这永盛就不用开门了。

  薛凌笑笑站到一旁,指着桌面格子道:“刚刚我押在三上面,你说是一赔三。现在我站在五处,就是一赔五对不对。”

  那大汉显没料到薛凌这般伶牙俐齿,居然将话头引到赌坊身上。

  永盛赌坊能在京中长盛不衰,免不得有点独到之处。而刚才大汉向张棐褚玩笑说是“输了不赔”正是永盛公开的秘诀。

  凡赌坊者,必有师傅开台坐庄。而永盛的庄家并非全是自家人。只要你自认为技艺高超,运道了得,皆可在永盛记名开台。

  赢了三七分账,师傅拿三,永盛拿七。输了嘛,除却自己赔进去的,还得给永盛一笔固定的台子费外加声名钱。至于这个声名钱如何说道,就少有外人知。

  其中尤其是一楼这种龙蛇混杂的地儿,十有六七都是外来的庄家,这大汉便是其中一个,俗称向永盛借饭吃。

  所以他对张棐褚多有恭敬,无非是因为张棐褚一句话,关系着他以后饭碗能不捧老实。即便薛凌那张银票数额不小,两倍亦是说不要便不要了。

  现听得薛凌一句没种说了永盛,当即不敢与这小娘子瞎扯,只愣愣道:“是”。说话间看了眼张棐褚面色不喜,大汉恐自己哪不周到,又补充道:“一至十倍,随意押,最末尾那朱红色,是二十倍,爷开台这么久,还没几人押过。”

  赌场之人最中气势,他口口声声仍自称爷,语气却明显不似刚才威风。薛凌听得好笑,却未点破,只抽出一张银票道:“我不懂规矩,先玩几局小的,不知何处能兑些碎银子?”

  大汉再次看向张棐褚,张棐褚轻摇了摇脑袋,随即冲着薛凌道:“鲁姑娘这边请。”

  薛凌冲那大汉笑笑道:“你这张桌子,我坐的甚是舒服,且玩着,我稍后就来”。说罢朝着张棐褚一努嘴,示意前面带路。

  她如此表现,多少引人侧目。可骚动不过片刻而已,转眼之间这一楼又是喊“大”喊“小”声震天,再听不见别的。

  张棐褚领着薛凌走的颇慢,他仍不死心,劝道:“鲁姑娘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在下与你参详一二。我观姑娘风采气度,不该是嗜赌之人,若是为图个一乐,他日约了至交好友再来岂不畅快。”

  薛凌跟在身后,许久才道:“我说我无至交,父兄也死的干净。”

  她不想张棐褚继续纠缠,继续道:“你无需担心我来找茬,若是我要找,刚才那人想必已经没了舌头。”

  永盛楼的帐房其实一楼就有,多的是人要换银赊借,若个个都往二楼领还了得。然张棐褚有意拖延,薛凌又对此地不熟,只顾了跟着人走。

  木质台阶轻微作响,她这话托大,张棐褚本想回一句:“还没人敢在永盛楼闹事”,只他迎来送往,想着既没闹起来,何苦作些口舌之争。

  且得了这句话,心便稍微放下来些。来者是客,管他男女,银子兑给她,只要不找茬,玩出花来也不打紧。

  张棐褚本着周到的心思提醒薛凌楼下都是些散客,下注赔率都少,上百文钱已算的豪赌。薛凌挥挥手直言无需这么麻烦,散银即可,铜钱懒得数,拿到手后又躬身向张棐褚道了谢。

  许是薛凌这番举动确然自持,又说了自己不会找茬,张棐褚便再没跟着,只吩咐了两人留意点动静。

  那大汉本就是在永盛混饭吃,自然一直都在。薛凌再次下来,仍是差点没挤进去。她丢了往日矜持,手脚并用扒开两人,凑到里头,银子丢上去,也开始声嘶力竭的喊开大。

  张棐褚兑的碎银合五钱一粒,赶巧了这次站在一赔一的方位,她把袋子里碎银全倒出来来,每次押一粒,只买大,从早间一直赌到日西斜。

  身边的人早换了好十来波,毕竟不是谁都如她这般有钱,一开始那大汉还多有嗤笑,到最后一对上薛凌目光,竟不由自主的开始闪躲。

  然薛凌并没注意到这些,她随着那些人喊的兴起,直到去摸银粒子时,那儿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摸到。

  她一直盯着那骰盅,摸了两三下才低头看,还以为是自己没摸准位置。

  可那儿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她记得她一直在赢,那骰盅开了无数次都是大,但她输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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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袍笏

  即使看着面前空无一物,薛凌仍下意识在台面上来回摸了两下,好像一堆银粒子是突然消失不见一般。她摊开手掌在面前,前些日在宁城处被磨破的伤口旧痂脱落,新肉百里透红分外醒目,她却看了片刻才缩回去,不可置信将目光移到了那大汉脸上。

  “我今儿该赢了不少罢”,薛凌道。

  “买大开大,买小开小啊”,大汉继续摇骰盅招呼着客人,盅子盖到桌面上,才挤出个空档来回薛凌道:“小娘子是赢的不少,可你输的不少,散出去的也不少啊。”

  我散出去了么?薛凌眯缝着眼睛半晌方想起逢她赢了,是随手将赢头丢出去赏了人。若每局都这般算,相当于今天她只输不赢,那一堆钱输完只是个迟早,并无太大疑处。

  除却最高二十倍的赔率,永盛还有个极佳的玩法,叫作跟庄,顾名思义,自己并不下注,只出少量的钱跟随庄家或者对赌的客人,输了,只输那一点,赢了却可以享受同倍的赔率,但跟庄的钱不得超过赌注的十分之一。

  有薛凌这么个大主顾,此张台子比往日热闹数倍不止。她长这么大,除却跟鲁文安偶尔玩闹随口打个赌,当是没见过这等蛊惑人心之地。输赢唾手可得,大小转眼即分,她本是个追求干脆的性子,礼义廉耻忘尽,确然无比畅快,更何况身旁还有叫好喝彩声众。

  散两粒银钱而已,又算得了甚。

  张棐褚中间也曾在阁楼上往这边瞅了两眼,见薛凌与那些赌徒一般无二,暂且就放下这边,毕竟往永盛二楼走的,每天少说也得十七八个,特意盯着薛凌犯不上。

  见张棐褚久久没再出现,那大汉就权拿薛凌当个寻常玩客,他在永盛里骰子将军的名头无人不晓,这小娘子玩了一整天,输光了有什么稀奇。

  他对这小娘子略有忌惮,是因为在永盛楼里呆了小半年,第一次见着这种每次下注一模一样的。只买大,只押一粒,只押一赔一,似乎连丢银粒的位置都没变过。

  赌嘛,凡是来赌的,有几个是心智坚定的?输了第一把,第二把就开始犹豫,输了第二把,第三把就要权衡好久。输上五把,没准得回家换条内裤再来,图个吉利。更不要说多的是人眼看要输光,就直接把所有的钱押一把最大的以求回本。

  唯有这小娘子,从早到晚,站在那跟个鲁班造的木偶一般,只会那么几个动作,怪异的他有些毛骨悚然,可算这钱是赢干净了,再过半个时辰,永盛一楼就得清场点账,这笔横财算落袋为安。

  正如张棐褚所言,一楼都是些散客,大汉开台这般久,今日单就在薛凌身上所获,至少抵得过往半月有多。虽张棐褚半路砍了两张银票去,但永盛向来讲规矩,不说全部补足,起码会免了今日抽成,他终是亏不到哪去。

  眼瞅薛凌还站着,大汉按着骰盅嘲笑道:“我说小娘子,输光了就回去吧,爷今儿在你身上赚了个够本,也不难为你,拿去……”,他在自己身前拈了个银粒子丢给薛凌道:“留着给自己买个身子,下次再来赔爷乐呵。”

  “快开快开”,围着的人只顾着催促,连哄笑都懒的多给几声。

  薛凌看着那银粒转了老久,台面上这个砸一拳,那个捶一掌,震动不休,带着银粒子半天停不下来。她半天不拿,有手长的飞快收了去道:“小娘子是观音派来散财的,也不差这点,干脆赏了我”,说罢抬腿就跑,哪还等她同意不同意。

  大汉拎起胳膊又开摇,恍若无意道:“这可不愿我啊,爷给你留了,来来来,买大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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