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76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直到,霍家三人都有微眩之感,但几人并无太大察觉。

  只其中一个下人略皱眉,努力舒缓了一会后又皱的更深,转而深吸了两口气,望向四周,狐疑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

  另一个下人听得他说,先捂了鼻子,再小心翼翼吸了些,并没觉得有何不妥,轻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闻出什么。

  霍准瞧见二人神色,自顾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不等他探究,弓匕却是先站起来,嗅了两口,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一边说一边往远处走着嗅了嗅。

  嗅完干脆喘着气回了床边道:“真是疑心生鬼,不如霍大人先回去,早些盘算盘算对策,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霍准想想也是,起了身与俩下人对视着要走。刚开门,那会睡着的杂役端着个托盘也站在门口。手一抖,托盘上一海碗面条扣了霍准一身。

  等下人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那杂役喊着老爷,伸手去拍打霍准身上的面条,拿开时,一团油腻之间,紧紧抓着的……

  正是那枚用来召集御林卫的狼烟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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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余甘

  半个“你”字没说完,身边闷哼声刺耳,霍准下意识侧脸,腥臭恰好呛满他一喉咙,。抢了狼烟筒的小厮已飘摇至楼下,而适才躺倒床上的弓匕正将一把短刀从霍家下人的身体里抽出来。

  另一个伸手要将霍准扯开,拉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弓匕,咬咬牙总算将霍准往后拖了几步,与弓匕拉开些距离,转而将手摸往腰间。

  他配有长刀,还带有几粒风响珠,丢出去救不了命,总能报个信。霍家管事的知霍准来了福禄阁子,听见声响,必能快马加鞭赶过来。至于会不会惊到别人,这问题远不是当务之急,考虑不过来。

  他什么也没摸到,手刚放上去,温热液体瞬间浸透衣衫,蔓延到手上,扰乱了人的触觉,又从指缝间奔涌而出,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转眼湿了一摊。

  霍准只感觉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松,然后是“嘭”的一声重物倒地。身后没了遮挡,夜风呼啸而来,吹得人瞬间汗毛倒竖。倒下的那人犹不死心,残存的意识牵引着手指在腰间比划,妄图将什么东西抠出来。

  是不对,他即将合眼才知不对。这么重要的不对,他当时并没察觉。守夜的几个小厮都或坐或躺鼾声震天,他让起来弄点吃食,还得踹一脚才有人醒。怎么会……怎么会炉子里的炭火还是熊熊未熄,一壶滚水在上头翻腾绚烂,如红莲地狱。

  分明是,那壶水一直在那等他。

  比起这人的临死不甘,霍准显然是恐慌居多。只是这恐慌并非来自于嘴里的人血还没吐干净,而是……那枚狼烟筒。

  那枚狼烟筒平日都是放在外袍腰带处,知道这个位置的人确然也多了去,但知道怎样解下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此物重要,为防落入他人之手,霍准从来是以金丝绳索绕了筒身,又以猎人结系于腰带的玉扣上。猎人结这东西,粗人又称之为野猪结。

  顾名思义,就是野猪掉进去,都不能挣脱,并且越是挣扎,绳结只会缚的越紧。金丝绳刀剑难断,故而旁人若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抢过去,实非易事。

  然对于霍准来说,要想在危急十分拿下来用也是不行,所以他在玉扣中做了手脚。那玉扣,原是个精巧机关,截面处有一活眼,按下去,瞬间就分为两半,狼烟筒自然也就能马上拿到了。

  而刚刚那往自己身上倒面的人,手一伸上来,就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将狼烟筒掳了去,快到他怀疑这人已经在背后将这番动作演练的滚瓜烂熟。

  如此私密的事情,他一时间竟拿不准究竟有谁知道。

  而对于江府的人来说,威胁已经尽数除去,紧绷了半个晚上的弦算是松了一大截。现在在楼下睡着的小厮已经全部围到霍准身旁,弓匕掏出张帕子,一面擦着短刀上血迹,一面道:“我家主人想请相国走一趟。”

  霍准缓缓直了身,看向弓匕,道:“好妙的手段,是哪位高人与老夫有过节?”弓匕没答,只扬了扬手,霍准未躲闪,他也知躲闪无用。

  这一国之相此刻还未失了身份,那句夸奖亦是说的意气焕发,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纵此时孤掌难鸣,嘴里人血味还袅袅未散,他仍昂首睥睨弓匕,任由一个黑布袋子罩在自己头上。

  说不畏死未免太过牵强,就算不在意自己性命,总还要顾着霍家上下性命。何况霍云昇是抱恙称病,人却擅自离京。这事是大是小,全在于霍家如何。

  霍家依旧一人之下,那霍云昇离京求医就不足为奇。若霍家倾巢而覆,也不拘安个什么罪名了,一具尸体又不会冤枉,谁管他呢。

  只霍准这把年纪,这辈子经历,什么风狂雨骤没见过,总也不至于这么点事就方寸大乱。谁来谁往虽是还无凭可猜,但刚才那俩下人死的干净利落,若这弓匕想要取自己姓名,也不过是反掌之易。

  既然没有,就是事还未到绝路,他还能往下走。

  楼下炭火仍是熊熊,厨房的墙壁已开了个大洞,旁边几块砖还没移走,显是人新干的活儿。一行人从墙洞出去,几步之远,便是福禄阁旁边店铺的院墙。那院墙上,自然是也新开了洞门。

  霍准头在黑布里,对自身去向一无所知。但福禄阁后门是自家马车,车夫亦是知事的人,本就是留在那瞧着动静的。

  而前门是大街,虽深夜无人,但夜巡的人不定哪个点到,想来这群人也不敢挟持自己去。他正疑惑,有帕子捂了上来,虽知有问题,却挡不住那味道往鼻子里钻,而后便失去意识。

  时辰,得有三更末了。

  弓匕将霍准装进箱子里,光明正大招呼着人将箱子往门外马车搬。这条街热闹非凡,铺子墙挨着墙,福禄阁旁边是一家顶好的布匹店,早前儿上了时兴料子,一天到晚忙的人仰马翻。

  是还早了些,又如此大的阵仗,免不了有几个巡夜的擦身而过。但老板跳着脚喊“你可给我上点心吧,那是要一早儿送往陈爷府上的,哎哟,那是给杜大人备的”。听上去,贪利而起早,还能耽误人家做生意?

  那也轮不到他个巡夜的来耽误啊。

  这马车终于摇晃到了薛宅,薛凌本是让薛璃安睡,他哪能睡的着,只在床上和衣卧了些时辰。听见薛凌出去开院门,便猛地坐了起来。

  弓匕和人将箱子抬进屋,又将霍准扶到椅子上坐着,他已微醒,但头上黑袋未去,仍是一片混沌。但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并没被缚住,当下又安心了一些。也不是觉得受了礼遇,只是总好过让人绑成粽子吧。

  薛凌不知个中细节,却是老实对着弓匕躬身施了礼道:“有劳了”。弓匕抱拳道:“姑娘自便,至多只有一个时辰”。说完便退了去。

  屋内便安静下来,霍准本是要等人将袋子拿开,半天没等到,他也不客气,伸手将袋子扯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屋子白纱飘帛。

  一层薄雾后头,是小姑娘拿着个拳头大小的中空球状玩意。他隔着一层纱幔,看不清薛凌手里的是孔明锁,只看见薛凌低着头伸了根手指到球的孔洞处,似乎是想把球里的什东西掏出来。

  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晕过去之前,他将京中大小人物过了一遍,稍微有点可能性的都排了名号。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见到的人,是个小姑娘,还梳了个极正统的将军鬓。

  倒也多的是人作异相,只这种雌雄同体的打扮瞧上去无半分违和却是难得。既来之,则安之。霍准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是薛凌抬了头,将手上孔明锁欢快的转了一圈,喊“霍相~”

  两个字珠圆玉润,莺啼燕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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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余甘

  声音撞上帷幔,“啪”的一声破开,渺渺然有暖玉生烟之感。霍准当是未完全清醒,便伸手在腿上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疼痛将还在游离的意识拉回许多,他稳了心神,往后养着靠上椅背,换了个中门大开的姿势。

  这安逸舒适样,常让人觉得成足在胸。

  由着身子低了,视线也跟着低了些。桌上茶水还冒着些许热气,旁边一只三足铜香炉。瞧上去便知工艺粗糙,多是哪个街头巷尾随意淘出来的。

  霍准留意,是因为炉子里填了大半白色粉末,都快溢出来了。上头淡淡的漂着些甜香气,像是妇人脂粉。

  他分辨不出究竟,却记起在福禄阁子处自家下人说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难免略有担忧,稍屏了些呼吸。不过此举纯属自寻烦扰,有与没有的不论,便是粉末里真有古怪,他又能屏息多久?

  霍准倒也倒也通透,转瞬就明白这个道理,刹那间的反应多还是本能所致。等反应过来,再瞧桌上,角落处还放着柄铡刀,刀口已经被掀开,阴森森的晾在那。

  作何用不得而知,时间宝贵,霍准也不想在这种东西上浪费功夫。再把目光移往薛凌身上,可惜这屋里灯火不足,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那寒潭月,所以依旧无法窥得全貌。便是铆足了力气,仍想不出谁家十六七的小姑娘会梳极好的将军鬓。

  听得里头叫了霍相,他亦不答,歇在那里,眼底深邃瞧着帘后。聚焦并非薛凌的脸,反是那枚孔明锁,像是起了莫大的兴趣,下一刻就要问薛凌拿将过来,一探究竟。

  余光看窗外天色,多不过四更中。霍准估算了一下脚程,知自己此时还在京中,且离福禄阁子估计不算太远。这些人,胆子倒是大,也不知府上的人是否发现自己出事了。

  他将今晚经过潦草回忆了一遍,还是只能感叹好妙的手段。若来霍府报信的是个极明事理的,他估计都不会走这一程,妙就妙在查言是个见利忘义的贪婪样。

  能冒险让这种货色来霍府求救,霍准第一反应是拓跋铣的人已经别无它法。再听人受了伤,更觉事非寻常。

  本也能遣个人带上信物去,但他深知那种刚刚从生死之间逃出来的人疑心甚重,再经查言一提醒,说霍府有内奸,断定那人见不到正主,多半什么都不会说。事关霍云昇离京,一刻也耽搁不得,再三确认后,霍准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铤而走险。

  福禄阁子是鲜卑人的落脚地,而那三个鲜卑人早晨才离京,此前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不能到了晚上,里面的人就尽数换了一吧波。他既已确认过外头没事,哪能猜到陷阱是布置在里头。

  而霍准担心的另一件事,也已尘埃落定。福禄阁子旁边灯火大盛时,查言便大咧咧回了霍府。他那会拿了银票冲出去并未走远,看到隔壁门口一群人搬运东西,便知里头已得手。

  霍府管事再看到查言,立马明白出了事。先不说查言全身上下变了个气势,他本不该这么快见到这个人,或者说,他永远都不该再见到这个人。

  那会虽没安排顺手取了此人性命,实则是霍准想着事还没完,万一哪里不对,在查言身上尚能榨出些有用的东西。也不愁他跑了去,反正福禄阁子那位能认人。

  然查言这么快又出现在霍府里,代表什么不言而喻。管事的身后本跟着人,挥了挥手,就有俩站上前,缓缓将兵刃抽出来。

  查言负手道:“我只是来传个口信,相国大人明日退朝后自会还家,请各位稍安勿躁。若是走了什么风声,于你我双方都不是好事。”

  “我家大人现在何处?”

  “我只是个传信的,信传完了,就要离开,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说着查言便往外走,那俩人听得对话,没立时动手,皆看向管事。

  管事犹疑,轻摇了脑袋,示意放人走。他不是不敢动查言,也不信了霍准明日午时会还家,但此时杀了查言毫无用处。且这人敢孤身来传话,抓起来也没什么用。想要言行拷打,估计烙铁还没烧热,人已经在喝孟婆汤了。

  倒不如将人放走,找几条好狗跟着,大小算个出路。这自是他一厢情愿,江府盘算这么久,岂会让个小小管事就破了阵仗。查言从霍府出去,七弯八绕,捡了个街头,睡的涎水留了一滩。

  然霍府并没没乱成一锅粥,管事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霍云婉的密信到了府上。说已有人给她递了消息,父亲遇到了些许麻烦,要管事稍安勿躁,将消息先压下来,福禄阁子也不比再去,她已经安排人去接父亲,出不了什么事。

  这趟儿赶的有点巧,查言刚走不久,信就到了。相国舍近求远,绕开府上求到宫里去?疑惑肯定是有些。但皇后的亲笔管事的当然能认出来,来送信的他也见过,福禄阁子的地名儿又能对上,好像又找不到什么纰漏。

  也有可能是府上帮不了什么忙,非得皇权才行。想到这点,他多少又定了些心。交代人盯死查言之后,他甚至还能躺到床上去冷静冷静。明日老爷回来,这府里怕不得****。

  虽皇后说不可再去福禄阁子看情况,但那两人没回来,管事的亦知大概是凶多吉少。不管是谁,如此强行劫走相国,断不会将俩下人一并带走给自己添麻烦,就地处理了干净。

  他只是小有疑惑,府里的人去探了好几次都说阁子里就一躺着的,且就当还有帮手吧,俩大活人还能半点动静都没闹出,就没了气?

  那种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报信的东西,霍家手笔一向大方。人死了不要紧,只要有贡献,身后事办的漂亮。那种无牵无挂的自己死了也不让别人好过,当然也有,但跟随霍准去的俩,并不是。可倒好,事都完了,连个蚊子声都没闹出来。

  他这厢在床上睁眼到天明亦是徒劳无功,大概只有去取水的那个下人与江府才知,福禄阁子里的茶壶,早早在内壁上涂了迷药。

  凉水并不会溶解,而热水一灌进去,则会慢慢浸入水里,跟着热气挥散在空气中。弓匕早早服了解药,又将壶盖打开晾着水,那俩下人的不适之感,便是由此而来。

  霍家几人已极是谨慎,先前探了几回不说,再进到屋里,俩下人也是留神了许久方放松了些许。弓匕没上茶,霍准也没要,无非就是恐吃食用具有问题。

  可惜能站到皇帝面前的,哪有什么蠢货。江府当年能活下来,当然是气运非凡。然气运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若非手眼玲珑,怎么抓的住?

  而霍家的墙,如今是众人在推。霍准坐在椅子上,只说尚有一挣之力。却不知不知,从霍云婉的信写好那刻开始……

  他已说不得鹿死谁手,只能笑一句鳖入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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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余甘

  如果江府的迷药是直接吞了进去,这场会面该来的更早些。不过江闳等人恐食物易被查探出来,便换了壶水当引子,虽药性差了些,却是周全许多。

  说到底,这世间的阴谋阳谋,到头来皆是暗处算明处,有心算无心罢了。

  薛凌撩了帘子,手上孔明锁未丢,石子摇晃声脆。上下打量了一下霍准,方站起来笑笑,将椅子往前移了些,继而坐到霍准对面,眼神玩味。

  少了轻纱遮掩,她又离的近,霍准终能将薛凌看的清晰。刚才不觉,现仔细瞧来,这张脸该有些面熟。但脑子里仅剩的画面都是模糊碎片,着实记不起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与这副相貌有过渊源。

  只正主已经坐了出来,再沉默,难免过犹不及。故他有千头万绪,却强自按下,道:“姑娘是谁,既知我是当朝相国,这般相邀,怕是有所不尽人意。”

  薛凌微咧了嘴角,一摇手里孔明锁,挑眉道:“我想问霍相借一样东西,偏相府朱楼,庭深门阔。我过门数次不得入,无可奈何,只能冒昧,请大人走一趟”。石子在笼中滴溜乱转未停,她也倚了身,和霍准一般的懒散中透着霸道。

  听得此话荒唐,霍准亦不改色,看着桌上壶里水热,伸手替自己续了满杯,放到嘴边轻啜了一口,道:“想是下人狗眼,怠慢了姑娘,不知姑娘想借什么,但凡本相家中所有……”

  “原不该打扰霍相”,薛凌笑着打断霍准说话,眼光停在那只茶碗上未移走。这种把戏,苏家见的多了。不过就是拿些趁手的物件强装自若,可惜这一夜忙的事还多,不然她倒是能看霍准演上一阵。

  “可今日是中元”。子时早过了,但天还未现白,说是十五晚也算不得纰漏,屋里两人当也不会注意这些。本还好好的,可话到此处,心酸还是蓦地涌上喉头,堵住嗓子。

  薛凌站起来转了个身,背对着霍准,瞧着最里头坐着的薛璃人影,又轻念叨了一回:“今日是中元”……她眼眶湿润,哑了声调,缓缓道:“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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