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71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她喊了声“李伯伯”,讨好道:“心疼什么,明儿我再给你买个百八十根来。”

  老李头在身上搓着手,仿佛是在平城般一如既往的怕跟薛凌对上,只口齿不清的咕哝:“小少爷怎么来这么早,进屋说进屋说。”

  刚才薛凌盯着绿栀瞧,并没看到老李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此时见他唯诺,也习惯的很,大踏步走上台阶道:“我今儿起的早,自然就来的早。”

  走到老李头跟前,她又回头道:“不如把这几锅子破烂丢出去,今天就不要开张了,难得我过来,让绿栀她娘亲做些好吃的。”

  老里头瞬间就精神百倍,也不结巴了,义正言辞的说教道:“说的什么话,医者父母心,若不是熬药不便,存善堂日夜也是开着的,小少爷你……”

  薛凌已经走了老远,绿栀已经收好了东西蹦跳着跳到了老李头旁边,连喊两声小姐仍没叫住“薛凌”。当初是她买的这个院落,自然不需要绿栀来带路。她只是突然特别想知道后院那一树石榴花谢尽了没。

  老李头早就习惯薛凌做派,面不改色喊“石头”早些去开门,绿栀虽有失落,但她也知道薛凌冷清,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石头摇着头嘟囔了两句,不过谁也没听见。

  那一树火红已经成了苟延残喘,只剩三五朵半死不活的挂在上头。地下铺着的席子也被撤走了,估摸着是花期已过,不再是每天有很多掉下来的可以做药材,绿栀也就省了这活计。

  但如今已是七月中,即使花落尽了亦不算那对老夫妻撒谎。薛凌走到树下,伸手拨开枝丫,确实一个果子都没挂。她捏着片叶子不撒手,恍惚是十七八年来少有的感慨。

  真是有意思的紧,一颗果树,花开的如堆锦积玉,到最后却只剩过眼烟云。

  她转身往厨房处走,想着今日一天都在这,叫叫绿栀的娘多弄几张饼该不是什么难事,当不至于吃一半又让江玉枫那狗给扰了兴致。人还没走到前院,便听得绿栀大喝:“你们想怎样?”

  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不是对着来瞧病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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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余甘

  薛凌第一反应是自己带了什么麻烦过来,一个闪身躲到角落处停步细听,墙外却是中年男音在嚷嚷些老李头治死人的话,有四五个人附和声重。

  她仍不敢立马出现,近来干多了指鹿为马之事,唯恐几个人是打着找老李头麻烦的幌子,实则是想查自己与存善堂之间的关联,还是多听些时候为上。

  那人声愈发清晰,原还有些病人在为老李头说话,渐渐就只剩那个男的大吼着要拉老李头去见官。绿栀高吼了一句:“你们还敢过来,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们,这里是前礼部侍郎齐大人的……”

  她话没说完,薛凌气也没叹完,就听得那男子不耐烦道:“可得了吧,什么狗屁齐大人……”

  后头的话薛凌没听清,存善堂的几个人似乎都在外头,伴随着“咚”的一声,齐齐大喊“绿栀……”。转而就是老李头连连赔罪道:“好汉行个方便,行个方便,老朽本意只是治病救人,好汉等着……”

  他恭着身子回屋,手才摸上盒子,薛凌从墙后窜出来,一脚将那人从门口直直踹到老李头面前,仰面俯在地上,嘴角已有鲜血。

  绿栀被她娘扶着惊呼“小姐”,原站在一旁的三四个男的,先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薛凌,又大喊着:“五爷”,跑进去俩将那个叫五爷的男子从地上扶了起来,另一个先在腰间摸了一把,却又两手空空,对着薛凌比了个招式。还有一个人在屋檐下,将石头踩的牢实。

  而先前的一大群病人,早就鸟兽般散了个干净。

  听得石头骂咧,薛凌倒也没赶着喊放开,而是眯缝一下眼睛,刚刚这人的动作,分明是个拿惯刀的,只是今天来这没随身配着而已,所以下意识的去拔了个空。旁边绿栀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小姐”,转而对着檐下喊:“你们放开他。”

  她知薛凌有些功夫在身,正好给这些地痞流氓点颜色看看。齐府出来的家生丫鬟,比普通百姓的女儿要好过不少,确实没受过这种委屈。

  存善堂开了两月余,这伙人从二十天前开始上门找不自在。是齐府的谁谁谁这种话早该说出口了,只是老李头深谙息事宁人之道,他手里又有不少薛凌给的银子。打发了好几次,直到那根人参露了出来。

  按说银子也能买到人参,要搁了薛凌,肯定不会干出舍了银子舍不得人参的事。然老李头熟知世故。这种天灵地宝,普通人,通常是有钱也买不到,运气差点的,钱都不能剩下。

  那满满一盒,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他说什么也不给出去。几番纠缠,绿栀才将齐府的名头搬出来。礼部侍郎的官着实大,当时这几人便退了。如今再找上门来,分明有高人指点,再提齐世言的名头,哪里还能灵光。

  里头五爷撑着旁边下属站的艰难,老李头退了老远,将手里盒子跟个起死回生的仙丹一般抱着,看着焦急的很,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只顾连连叹气。

  薛凌看他这幅模样就烦,目光往那五爷身上瞟了一眼,缓缓道:“什么好汉?”

  绿栀一甩手将她娘甩开,跺着脚跑到薛凌身边,指着那五爷道:“他们就是一群恶霸,看不过病人都来存善堂里,隔三差五就来捣乱,上次看见小姐你送的参,还诬赖李伯伯是偷的”。她又看向那几个人道:“你们倒是抓人啊,这是我家小姐,江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薛凌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疲倦的开合了一下眼睑算是默认。那五爷想是已经回过神来,推开下属,道:“什么二少夫人”,他看向跟着的那几个人哈哈大笑,对着薛凌道:“兄弟们可都打听过了,不就是齐世言在外搞出来的娼货么,太子都死了,江国公算哪座坟上的草。”

  “爷也不为难你,实话说了吧”。他挥手比划了一下屋子,道:“这堂子,我家主人看上了,包括里头东西,你们开个价,今儿就走人。”

  绿栀要往里冲,被薛凌拉住挣脱不得,脸涨的通红,还指着那五爷道:“你说的什么浑话,你敢侮辱我家小姐……”

  她并没说出侮辱了薛凌会怎样,五马分尸,九族不保,这些话,她想都没想过,连一句不得好死样的粗鄙之言也没骂出来。她不是千金小姐,却也是齐府里未经风霜的娇嫩姑娘家,口里实在生不出龌龊。

  那恍然已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上蹿下跳也毫无威胁力度,反倒更像是博人一笑的艺人杂耍。果然屋里五爷一副酒色欲相问:“怎么,你不想走?那你留这也行,爷一并给钱啊。”

  薛凌没回话,只一点点想把平意滑出来。她看的分明,那五爷站的随意,却是个实打实的起招式,说不得藏器于身,起码会个三招两式。

  倒也不意外,齐世言确然退了,但是大女儿还是个被供着的泥菩萨,二女儿是江府刚取的新娇娘,吓唬个宵小蟊贼该是轻而易举。既然吓不住,那就肯定是大有来头。

  且不说那人自然而然的摸刀习惯,听绿栀的意思,这伙人上次是被齐世言的身份吓退过的,再次找上门来,应该是幕后之人指点过。

  对所谓的齐府现状了若指掌且毫不在意,官位应该不低,作何跟区区一个存善堂过不去?

  薛凌还真就没想出来,这些人只想将老李头逼走,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破院子又不是很值钱,还犯得上让一个连陈王妃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来抢?

  她想不明白,绿栀的娘亲两口子也摸不着缘由,老李头却是了然于心。在未跟随薛弋寒之前,他本也有个小铺子。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规矩门道,在哪能做生意,做谁的生意,怎么做生意,实际都是有规矩的。

  只是,他没想到,京中比当年西北更甚。

  那些人第一次来时,老李头依着礼,银子茶水面子都奉的足,不仅仅是想求个太平,更想借此结交一下京中良医。不料来人所提,却是要老李头与各大医馆药房沆瀣霸市,控制药价,抬高诊金。

  只要这存善堂听话,亏盈自有上头的贴补着,免了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才赚几钱银子。那人唾沫横飞,老李头嗫喏着问医者仁心。

  “仁心,怎么不仁心,等他没钱了,咱不就给免费治了么。城东那癞头和尚庄子,初一十五……那药。都是咱哥几个去布施的。”

  城东庄子,是个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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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余甘

  老李头当下心凉了半截,却不敢明面反驳,只多番讨好说存善堂就是行个方便,自己医术不精,不过是在京中艰难凑活,治好了是祖师爷保佑,惹了人命是自个儿猪油蒙心,断不会污了哪家大爷招牌。

  他一直拦着绿栀几人,话间诚恳卑微,银子又给的极尽痛快,原该能落个善了,多不过是每月多出些买路钱。毕竟存善堂只是一偏僻馆子,陈设简陋,也无什么名医问诊,招来的,又都是榨不出油水的白丁。扯开嗓子吓唬几句,管事的听话就行了。

  偏偏老李头又不舍得把那根人参放着生虫,底层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费钱抓药问医。所以来存善堂的,好些已是身子亏空的厉害,叮嘱其回去好生补养,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倒不如,每日由堂子里调些参汤,看着熬煮,药效也好,大锅里分出去又不至于浪费,一两文钱,谁都买得起。只当是物尽其用积个德。用完了也不打紧,再采买些小而贱的参须,虽药效有差,总还是聊胜于无。

  贵的东西,总有那么点理由。药价低廉,免费布施本就让存善堂小有名声,再来这么几大锅子补气固元之物。喝的一众人形容枯槁的进来,红光满面的出去,夸老李头有妙手回春之术,显是不足以言表那些人感激之情,怪力乱神之说便一日烈过一日。

  事,就这么砸了。

  有个行业规矩确然是值得称道,纵医馆连成一片也能夸一句同气连枝,真个有什么疑难杂症,人命关天,大家聚在一起参详问案,多一个人多一个法子。可惜树大必生风,况且是生老病死这种万物皆不能避免的……去处……

  京中大夫是被谁收罗在一起,初衷又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发展到了今天,心有戚戚的不仅仅是老李头这种无依无靠,却满腔赤忱的医师,还有一群或迫于无奈,或妄图富贵而去依附了幕后之人的医馆。

  五爷亏盈自有上头贴补确也合乎其实,众小医馆旱涝保收,赶上哪年上头的发了大财,多分两个子儿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天长地久的累积下来,好像医术高明就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谁上缴的银子更多,谁炮制的药材更廉价,谁马屁拍的更好,更能决定他在京中医师中的地位。

  倒也多的是人怒,却无一人言。许是得罪不起高官权贵,更多的,或许是因为那怒气来源,仅仅是因为自己分得不够多。小医馆不过就是养来做条狗,残羹剩饭管饱,骨头哪能个个都有呢。

  但分的不够多,总还有个盼头。若是闹起来,小胳膊拧不过人大腿,最后连个饱也难捞着,倒不如背后骂两声,平日里尾巴摇的更欢一些。莫说医者仁心,何以兼济天下?达,则兼济天下。

  不达,如何济?

  反正于,目前与医药这个行当而言,也能称一句太平盛世。

  无人作乱,不就是太平么。

  是存善堂挑破了太平。有了这些传闻,来抓药买方子的,逐渐多了些锦衣绣服,谁家会嫌银子烫手呢。更有甚者,是先在别处瞧病,听说是要花大银子,便推辞不受,老远要来求老李头给看看。

  那些愤怒总算找到一些宣泄口,好些早就不想交银子的医馆联合起来,对着上头哭穷:“存善堂扰了行规,屡屡砸别家的饭碗,这生意,怎么做?”

  老李头说断不会污了招牌,他许是不能料到,这情无人应承。旁人说起来,不过是再直白不过的“生意”二字。

  如薛凌所想,存善堂确实换不了几两银子,可它这么开着,有人就得不自在。五爷拿人钱财,消灾消的十分乐意。这种小地方,上头根本看不上眼,捞多捞少,都是他自个儿的。且退且逼,是想将这里收刮的更干净些,直到绿栀说与齐世言有些渊源,方消停了几天。

  没准上头也想就此作罢,可那些人怎么肯停,好不容易找到的说辞如何能轻易放过。京中往来通气,稍微盯个几日,就知道绿栀微不足道,这破地方跟齐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何况如今齐世言都不知去向。

  解决一个一个存善堂远比去重新分配利益要容易得多,交代了几句,那五爷就又砸上了门。老李头一看见薛凌就发慌,为的就是唯恐这几人撞上,事有不巧……薛凌一来就撞上。

  而那几个人,也确实是御林卫的微末卒子,没准以前还和李阿牛打过照面。幕后之人连个地痞都懒得去寻,随口就指了俩吃皇粮的来办事,虽说有乔装之举,但其胆大程度,仍可见一斑。

  几个老东西总算有了点动静,绿栀的娘上来拉着绿栀往后躲,她几十岁的老人,总比绿栀知事些。而老李头则抱着盒子一便喊:“小少爷”,一边要绕过那五爷往门口走,多半是想挡着点薛凌。

  可惜五爷没从刚才薛凌那一脚上吸取到丁点教训,只当是自己大意被人偷袭,如今正面当着,他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妇人?

  薛凌只看见老李头要被扯到在地,瞬移般就到了面前,拦腰扶了一把,没等站直,脚就到了五爷脸上。

  人躲的到快,他本就防着薛凌。倒并施觉得薛凌有武艺傍身,而是听绿栀说薛凌正是导致齐世言罢官的主角。

  如今江府的二少夫人,骂就随便骂,就算拎到衙门里去,这说过的话哪有什么凭据。无凭无据之事,打两个滚就过去了。碰却是碰不得,这小娘子掉了一根头发,他就得脱层皮。人精堆里混迹那么久,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

  所以,先前话说的难听,现在却是一见薛凌身形有动,就赶紧撒了手闪到一边,就怕打起来有个闪失。立定了却是心底一惊,这踏马的哪来的小妇人这么快,要不是自己全神贯注,刚刚那下能不能闪开,还是句二话。

  薛凌本是要趁机将平意横上去,这个狗东西今天不留点什么在这难消她心头恶心。孰料老李头将她衣角扯的牢实,脸上皱纹跟嘴一起开合,一个劲喊:“小少爷,小少爷让他走……”。而那盒子早就跌在地上,锁扣摔开,装着的参片散了一地。

  外头绿栀哭的越发大声,抽抽噎噎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石头倒是被放开了,但他出了劝着绿栀,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五爷那几个跟班,全进到了屋子里,将薛凌二人围在中间。这房间本就不怎么大,如此越发拥挤。

  薛凌见人有威胁之意,脸上已带了狠戾,但她不敢大力挣脱,恐摔了老李头,抬了好几次脚仍没没迈出去,便强忍着罢了休,垂手道:“早点滚出去……”

  “你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说话的不是五爷,他已瞧出薛凌怕是有问题,奈何底下的眼色不怎么好。薛凌话再没能说下去,一甩袖子,将老李头推的一个趔侧,回手就将平意扔了出去。

  剑到人到,果然五爷这次再没反应过来,虽说是偏了一下头,没被扎个对穿,可等他想回头的时候,薛凌已经握着剑柄站在他面前。剑锋稍顿,又毫不迟疑的往前挪了一分。

  他尚来不及呼痛,那几人齐声喊五爷,只迫于薛凌利器在手,不敢上前来救。不过这一声大喝总给这不知姓甚名五的卒子提了个醒,他僵着脖子不敢低头,小心翼翼道:“姑娘……不是……夫人……刀剑无眼……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薛凌冷笑了一下,剑又往前走了些,血珠子已经开始往外冒。门外绿栀哭声消停,转为惊恐的“小……姐……”二字。

  那人退后一步,却十分识相的没试着躲开,仍好声讨着饶道:“夫人,在下只是替人跑腿,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薛凌松开中食二指第一个关节,在剑柄上轻微敲打了两下,漫不经心道:“你威胁我?什么佛的面子那么大……”

  “配的上……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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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余甘

  老李头又一副死了人的样子,焦急着喊:“小少爷,小少爷不要意气用事,让这位好汉走吧,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薛凌目光瞥到他身上,歇了良久,终还是将平意拿了下来。道:“罢了,我懒得问你们是谁,以后也不要再来找麻烦”。说完便转了身往门外走。

  老李头参也不捡了,小跑着跟上薛凌道:“小少爷,你去后院歇着,先不要出来”。绿栀也跟着抽抽噎噎的喊,薛凌加快脚步,不想跟这些人拉扯,她出来个屁,她再不走,非得连这房子一起拆了。

  偏那五爷还不甘休,许是见薛凌收了手,底气又足了些。刚才薛凌分明不是跋扈,而是习惯性的凛然盛气,他该瞧出来面前的所谓妇人并不是从别处听说说的那般不堪。可他却推己及人,只当是薛凌一朝得势,就嚣张无俩,问都不问,就大放厥词。

  五爷道:“既是夫人的产业,是小人行为不周,但夫人总得给旁人留条活路,有银子大家一起分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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