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6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第384章 余甘

  江玉枫垂头沉默了片刻,近乎狡辩般多劝了一句:“此人非材,怕是挑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与他何干,这担子自有薛凌来挑。此事无需再议,你去备着瑞王那头的事吧,务必办的妥帖些”。江闳本是答的不迟疑,说完停了稍许,却又教诲道:“也并非全然如此,他才来京中几月,比起世家子弟,少些风度也是正常。切不可以其一时之困,定终身之福。”

  “江府暂时不宜在明面上与此人走的太近,你且着人好生待着。若他有什么不周之处,诚心帮扶一二亦可。挑不挑得起,日后再说,还是薛凌要紧。”

  江玉枫喊了告退,头仍未抬起来,就这般盯着地面转身走出门又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扬了视线去瞧四周光景。

  如同对薛凌说的,本不该这么早考虑让谁去做项庄,只是江闳在听完李阿牛与薛凌的渊源后,主动与江玉枫说起了这事。倒非是为了薛凌,而是江闳让江玉枫提前在魏玹处周旋一二。

  毕竟是将京中权柄交给薛凌的人,而江府又不愿意让魏玹知道此举的真相,若不早做准备,到时无法跟魏玹解释的清。

  更重要的,如果真是想让李阿牛上位,就得让薛凌对魏玹格外恭敬些。若有半点不妥,魏玹绝无可能允许一个不臣之人接受这么重要的东西,那江府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江玉枫本是要等薛凌换好衣服后去密室详说此事,不料薛凌主动问起,只能说歪打正着,他便先给了个预告。

  想让一个人听话,利诱确然是个好方法,只是这个好方法比起威胁,就要逊色的多。与其去跟一个两手空空的人说要让她得偿所愿,还不如去对已经得偿所愿的人说要让她一无所有。

  毕竟还没能得偿所愿的话,那种舒爽只能靠幻想,虽然确实能让人麻痹到听之任之,但总有很多人能清醒过来。但一无所有的滋味,却是已经真实体验过了,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个状态,故而常有世人成魔。

  是该把御林卫交给薛凌,让她尝尝大权在握的滋味,弹指可定人生死,说笑间取人性命。若是她早早有了这个权柄,所谓霍家不过区区而已,哪里用的上千里来回,夙兴夜寐?

  就看看薛家的小少爷享受过这种支配世人的快感,还能否忍受自己连想保一个人的性命都要靠哀求?

  这些细节,无需江闳说出口,江玉枫便深知其意。他知,薛凌也知,所以那句“你以为我不知道江府打的什么主意”并非就全是假话。

  她就是知江闳大概要打这个主意,所以才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编排出这些过往。将御林卫的权给自己,却又随时能毁掉,还能将江府置身事外,再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法子了。

  本来为求稳妥,薛凌是想过几日再问江玉枫。但她想这一遭是在情急之间,且她玩这种伎俩终还是稚嫩,忍不住现下就开了口。只是御林卫的权柄落到哪,关乎宋沧性命,薛凌急着问,并不与她性子相悖,江玉枫也就不觉得异常。

  然江闳再没与江玉枫提起过宋沧,江玉枫与薛凌也十分默契的缄口不言。如果江府随时能毁掉薛凌手中御林卫的权,那宋沧就不值一提。纵江玉枫为着不用李阿牛一事置喙良久,可江闳只语片言,他便偃旗息鼓。

  这些人,原本就什么都懂。

  有了这么个插曲,江玉枫和薛凌往魏玹处拜谒就分外顺利。在江府用过晚膳后,有马车来接人,走的都是些小道。路上江玉枫提了几句关于李阿牛的担忧,薛凌转眼心领神会。按捺住喜悦,佯装不耐道:“只要你们放过……,我很乐意今晚就给那位嗑个头喊万岁。”

  江玉枫听她语气不善,然说的却是十分肯定,不亚于指天发誓为了宋沧什么都肯做,道:“他在朝堂虽一帆风顺,也不见得就比得上江府几代心血,你就非要挑他?”

  薛凌冷笑一声,道:“我挑他作甚,分明是江府不想挑我。”

  二人在马车里的气氛本还和谐,因着这一讽刺,瞬间就烟消云散。江玉枫偏了头不再说话,薛凌却又补道:“千万不要想着弄死他以后,我就不得不依附于江府。”

  “若是死了……”

  “他若是死了,你就鱼死网破……让江府陪葬?说这些狠话作甚,无趣的很。很多事,说出来就不灵了。”

  薛凌收口瞧着江玉枫,后者却是未回头,倚在车厢上,神色淡漠,既无动于衷宋沧的生死,也无关紧要于薛凌的态度。

  马蹄又踩了几方石板,薛凌突而生硬道:“我去将头嗑的响些,你将薛璃院子里的蠢货送走吧。”

  虽夜色已然不浅,然行走在外,薛凌习惯性避讳了宋沧和魏玹的名讳,反倒是江玉枫不怎么在意将江府挂在嘴边。但薛璃二字不算禁忌,薛凌就没用人称代替。

  江玉枫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个蠢货?”

  薛凌砸了砸嘴唇,学着江玉枫的样子,将语速放平放缓,轻声道:“你们娶回来的那个。”

  她想,是该学着些。她第一次见人说“蠢货”,神态都像在读圣贤。那种从容不迫,波澜不惊,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苏姈如的笑容太过轻佻,不管她怎么演,薛凌都觉得虚假。然江玉枫倚在那,她就生出些自愧弗如来,是得有这么副架子,才不至于像近两日总是无端露怯。

  “哦,你去瞧过了?”

  薛凌也别开脸,挑了帘子,半天才漫不经心的回:“是啊,你今儿去了好久不回,闲着转过去。我还活着就要办葬礼,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这有什么不吉利,升棺发材,不是有现成的例子么。”

  帘外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薛凌仍瞧的仔细,她知江玉枫说的是薛璃当年藏在棺材里的事儿,一时也不好反驳。

  江玉枫又道:“你见过吊死的人没?自己想不开还好。若是被人所迫,那基本先勒毙,再挂上去,往往脖颈断了大半。”

  薛凌呼吸一滞,转瞬即恢复正常。她以为江玉枫提起薛璃进江府的事纯属为了反驳那个不吉利的说法,听了后半段,才知说的是当年薛府死的那个小丫鬟。

  她看着眼前黑暗,想着当时情形。小姑娘被江家的大少爷调戏,挂在了房梁上,薛老夫人呼天抢地砸了碗,薛弋寒跪在一地碎瓷间装模作样。

  果然她学什么都快,转眼就将江玉枫的语气学的分毫不差,连脸上笑意都挂上了,即使二人背对着,无需做给江玉枫看。

  她仍是弯了一下嘴角,道:“是吗?我没见过。”

  “量来也不过如此,最后都是烂肉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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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余甘

  江玉枫轻哼出声,似是在笑,余音转眼被车轮吱吖碾碎。以至于薛凌恍惚,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等了一会不见有下文,便也再未作回应。

  什么小桃儿,什么怜音,她用足了力气,仍不能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两人长什么模样。即使那个怜音,和自己颇为相像。可自己的脸又不常看,所以仍是无法拼出来。

  越不得其法,她越欲罢不能,千头万绪间,都没对江玉枫吼一句“当年你们干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的事我不知道,现今的事我仍然不知道。

  车厢内便就此归于沉默,直到马车停住,车夫撩了帘子探头低声说到了。薛凌将身子回正,正赶上江玉枫眼神示意她先请。

  纵她向来不顾礼仪尊卑一说,仍是觉得江玉枫此举惹人嫌。瑞王府本是江府在联络,于情于理,都该是江玉枫下去确认了虚实再让她离开车厢。

  如今江玉枫直言要她先下去,若是有个万一……然薛凌不欲在霍家的事未结束之前与江玉枫有所争执,再是揣度,她仍回神的快,立马起了身弯着腰往外走。脚一落地,平意就冒了尖。

  倒并没什么意外,瞧着地段也不是瑞王府的大门,天知道是哪个破洞口。有家奴拎着个灯笼,火光刚够照亮脚前三步,迎上来递给薛凌一袭袍子,让她披着。

  她刚接了手,江玉枫也钻了出来,同是接过袍子随手披在肩上,对着薛凌道:“走吧,也无大防,无需太过矫饰”。说完对着后头一招手,跟上来的那车夫捧着老大个盒子样事物。

  天黑本是连事物外貌都瞧不清,要得知里面是什么就更加无从说起,只是走了几步,薛凌听得里头“唧唧”声,猛地想起来,多半是蝈蝈。

  这个在原子草皮里也能翻出来些,只是远不如京中收罗来的大且好斗罢了。她不精于此道,却听过魏玹好此物。好到逼良为娼,杀人越货,好到魏塱三令五申给瑞王府呈蝈蝈者罪。

  这么严重的事,是得偷摸着做。

  薛凌悬着的心放了些下来,也不知是为何,她对旁人有了一种下意识的不信任感。如果换她一人来瑞王府,没准还无所畏惧,正因为是江府一手安排。这种不知后续会发什么的未知感,像极了那年逃命。

  现既得知江府是装作自己来送蝈蝈的,就安稳许多,哪怕真被人抓个正着,江府的人总不至于要给几只虫子送命。

  如此说来,江玉枫让她先行,确然是成竹在胸,君子风度,毕竟薛凌不是寻常大家闺秀,需要先下去个人扶着她才能落步。

  可惜薛凌只想了开头,并没想到这个后来。又或许是夜色太沉,她不自觉的想起和鲁文安同行的那些过往。不管什么时候,尤其是最后一次,她的鲁伯伯都是先下车确认四周无碍,才喊她出车帘。再小一些时候,都是抱着的。

  两相对比,就越显得江玉枫其心可诛。

  他拿自己探路?

  这误会倒没时间想太久,瑞王府虽大,她们走的快,片刻也就到了屋内。既是说好了要将头嗑的响些,薛凌一改在江府密室的样子,对着魏玹啼笑皆是恰到好处。一说要洗父亲冤屈,二说愿为天下择明主。

  “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说着说着,好像自己都信了,慷慨激昂处,江玉枫拉了一把,她才堪堪住口,看向江玉枫,居然眼中带泪,问了一句:“我说错了什么?”

  “魏塱不是个贼吗!”

  这表现与慕厌从江府回来那晚所述截然不同,然现在慕厌就站在一侧,魏玹却连个狐疑的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瞟,只焦急的喊了一声:“薛姑娘……将军他……”。

  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魏玹哪能说的出来。魏熠在,他就是个捧哏的。魏熠没了,魏塱的哏都轮不到他捧。好在此时说不出话,犹显的情深。眼见魏玹掩面,薛凌就赶紧停了哭腔。

  “王爷不必挂怀,我自会手刃魏塱,还我父亲一个公道,还大梁乾坤朗朗。”

  她说的如此坚定,掷地有声。衣袖之下的魏玹五官反在这时有轻微触动,慕厌跟了他五六年,就算会有不信任的时候,那也绝不是现在。若不是慕厌在撒谎,就是这薛家姑娘戏演的太好了点,唱的他都接不住腔。

  幸而旁边还站着个江玉枫,站出来说了两句薛姑娘在外流落,生计艰辛,先前也是受人蒙蔽,还以为瑞王与当今皇帝……,故而多有愤懑之处。虽对着魏玹,话却明显是说给慕厌听的。

  后者自是上赶着站出来替自家主子说了好话,不外乎魏玹也是故作荒唐,实则一心赤诚,瑞王恰到好处的打断,复而感慨薛家祸事,连连宽慰薛凌。

  旧情叙的差不多了,薛凌本以为要说霍家之事,江玉枫却是抱拳说夜深告退。魏玹犹连连拍案,捶足顿胸道:“知薛将军有后人在世,本王也有脸告父皇在天之灵……当初……”。看其架势,若非薛凌是个姑娘家,他能扑上来抱着哭的涕泗横流。

  江玉枫喊了一声“王爷”,魏玹仍未抬头,只无力的摆了摆手,慕厌躬身道:“薛姑娘和江少爷随我走吧,今亲眼见薛姑娘安好,王爷也就放心了。来日方长,王爷定不会负了二位。”

  薛凌看向江玉枫,江玉枫微点了一下头,她方跟着一道走。似乎并未沿着原路返回,但出口仍是那一个,马车还在,江玉枫仍是示意薛凌先请,二人上了车亦是无话,回到江府,还不到三更。

  在魏玹处未提起任何关于霍家的事,薛凌在马车上略作过脑,猜想其中缘由。第一大概是江府与魏玹算计的东西,有些不想让自己听到。第二是时间还没到,魏玹并不急着用自己,所以今晚就全然只叙旧情,防止意图太过明显,让自己心生反感。

  她与魏玹无前尘往事瓜葛,还说不上爱恨来,除了嗤笑一下其欲盖弥彰,并未多作嫌恶。如今人也见完了,便无什么必要理由需要留在江府。江玉枫自然不愿,说是在江府更为方便,然薛凌说要回去等霍云婉的信。

  这理由十分正当,禀明了江闳,他亦不好阻拦。江府人多眼杂,霍云婉的信要往这送,行与不行的另说,反正他父子二人是万万不敢接。

  于是薛凌又趁着夜色回了薛宅,躺在床上再去想瑞王府的光景,好像魏玹与江玉枫都没承认魏塱是个贼吧。她翻身合眼,将荷包捂在怀里要睡,腹诽着这些蠢狗,承认一下能怎么着。她哄的魏玹心花怒放,这蠢狗就不能再哄自己两句。

  是贼又能怎样呢,窃钩者诛,窃国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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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余甘

  然这些零碎愁绪,终抵不过即将得偿所愿带来的解脱感,她连日奔波,一朝卸下担子,迷糊翻了几个身,继而睡的安稳。

  至少,比最近的日子都安稳。

  一墙之隔,薛凌回来时并没缩着手脚,加之申屠易本就分外警惕,故而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便起了好意早间让含焉来叫人起床用饭食。

  薛凌睡的正香,随手扯了什么东西捂住脑袋不想搭理。不料门外连声不休,又是哀求,又是询问,她便抽出头下瓷枕估摸着往门的方向砸了过去。

  虽说闭着眼没个准头,但门关着,所以不惧砸着了谁,且她是反手仍出去,又随意的很,力道不大。果然并没砸到门上,只跌落在地,落得“咣当”一声。

  又溅起来的碎片又在地上乱跳,待到停住时,外头也归于万籁俱寂。薛凌心满意足,又翻了个面,继续盖着脸,只当还在深夜。

  许是申屠易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就歇了心思,顺道拉了含焉躲着薛凌。此举正中薛凌下怀,她囤了一堆零嘴,连着两三日睡得昏天暗地,直到霍云婉的信再次递来。

  上头只说拓跋铣那边逼的急,但霍准还没透露是否打算让霍云昇出京,至于钱粮的数量,则是根本没提。

  说是霍云婉不在乎苏家要出多少也有理,但令两条信息无关紧要,所以这封信并无不应该送来。薛凌咬着肉干咬了一会,猜是霍云婉有些担心,毕竟上次二人商议到最后,自己因拓跋铣反常而有所失态,回到江府查明缘由后也没给霍云婉回个信息。

  想想是该给她吃个定心丸,此事容易,传句话即可,都用不上废笔墨。那送信的本还没走,连苏府都不用去了。

  难得薛凌这会坦荡,本也就越随意,反而更能让霍云婉放心些,若是薛凌为着这个特意往宫里跑一趟解释,没准霍云婉倒还要生疑她是想掩耳盗铃。

  近几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又不比夏日暑热。虽然立秋刚过不久,还无金风玉露值得称道,却已经能感叹一句天凉好个秋了。

  薛凌本已势在必得,见霍云婉信上说逼的急,就更添自在。送走了霍云婉的人,瞧见申屠易和含焉在院子里情意绵绵都顺眼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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