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61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可惜这么多银子,未必能拿到手。拿到手了,也未必能过夜。以那些狗腿子的一贯尿性,事后抢人钱财已是起了菩萨心肠,一并害命灭口才是理所当然。

  只如今瞧来,是性命终止在了没能拿到钱的那步。江玉枫看向薛凌道:“做的甚好,当年霍家正是从明县处失去了你的行踪。”

  霍云昇当然失去了薛凌的行踪,薛弋寒给的路线,是一路到岭南。薛凌年幼,京中已无立足之地,霍家自也猜她多半会去投奔薛家旧友,却不想薛凌绕道,径直回京。

  虽路上霍家亦有部署,到底眼线少些。更何况她改了女儿家装扮,霍云昇哪里还能找到人。可这些破事,说出来,也没几人信了。

  江玉枫夸的颇有几分真心实意,薛凌稍微松了口气。她当年躲在小山上,将村里境况几乎一览无余,确定是没见到江玉枫的身影。

  不仅他,霍云昇也没到过现场。虽说距离远,人脸瞧不清晰,但几位公子哥的衣着服饰和村里人有天壤之别,色彩上就能一眼瞧出不同,是故薛凌断定自己不会认错。

  这种事,霍云昇时候应该也犯不上和江玉枫炫耀说自己屠了个村子,所以那场火大概成了个无头公案,甚至薛凌都不知这种祸事在官府如何结案。她不如宋沧能翻阅案卷,就算有,也未必能存到甲库里去,她仅是多有留意明县传闻轶事。

  什么也没传出来。

  果然江玉枫并不知其中内幕……薛凌并不肯定,却庆幸不已。她强制冷静去端茶碗道:“你们要什么都行,我只要宋沧性命,就算他出狱之后废作白丁也无妨。”

  “京中众人,你们要送谁上去我都没意见。江伯父能否放我去歇息,等明日信到了,才有精力为瑞王鞍前马后。”

  江闳挥了挥手,薛凌便忙不迭的站起来道:“承蒙伯父体恤,若无不便,我找个避风的长廊即可,不牢江少爷费神。”

  江玉枫起了身,道:“随我来吧,府里客房常年备着,你以后长住也方便。”

  长住……薛凌要笑,却什么也没说,跟在江玉枫身后出了门。又是七拐八拐一段路,屋里收拾倒是雅致干净,薛凌毫不避忌,进了门,便直直往床前走,临近了恍若脱力般正面扣在床上,咕哝喊江玉枫:“带山门。”

  江玉枫退的悄无声息,倒是关门的“吱吖声”在屋内回荡了好久。薛凌手移至胸口,感受到一颗心还在狂跳,似要蹦出胸腔。她无法凝神去听门外动静,也就不能辨别江玉枫走了没,故而不敢大声喘气来缓解这种紧张感。

  哪里是怕江闳父子不信这鬼话连篇,是她自己不信,不信到了心虚的地步。无心插柳,这种心虚感或许让江闳二人更加相信她做过,只是薛凌俯在这里,有忍泪之态。

  她向来自傲,咽不下半点委屈,就算做过的事,还受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不是,更何况是这种脏水泼上来。她瞧着江玉枫二人默不作声,毫无怀疑,好像自己是这种人根本不足为奇,哪里还有半点能歇下去的心。

  长春宫里烛火也还燃着,霍云婉早就倚在床上,却并未合眼。倒不是为着魏塱没来,雪娘子有孕后,那位帝王应是找着了某种雄性自信,三宫六院轮着宠,严格按照太后的叮嘱开枝散叶,好些日子不来也正常,倒乐的清闲。

  和自己恶心的生物有呼吸相触,那种感觉,霍云婉总想跟谁说说。但一直没个人选,她便日复一日的去推敲措辞,唯恐哪日能说的时候,用词不够精妙,想到今日还没能想出个拍案叫绝的来,好在能让她诉说的人也还没出现。

  这半夜不眠的缘由,自然是薛凌走的太急了些。宫女守在门口都打了好几回瞌睡,她就是不能入梦。辗转几个来回,索性坐了起来。

  霍云婉对于霍家的迫切,比之薛凌之重不轻。也正因为这样,她比薛凌更谨慎些。瞧见薛凌面色有异,霍云婉虽没挑明,却确如薛凌所想,猜出此事有变,难免忡忡。

  江玉枫父子也没睡下,薛凌走后,江玉枫又绕回密室坐了稍许。一番计较,他二人对于薛凌所言,并无多大怀疑。大抵也唯有这样,才能说的通李阿牛的吉人天相。

  仁慈与残忍并不会分裂,反而大多数时候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薛凌年少,还不懂这个理,她只道江闳二人蛇蝎,却不想这个时候,江闳更像个正常人。正常人不高举道德,他只是认为这是个悲剧。

  而悲剧,不过是人生的影子,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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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余甘

  薛凌到底等到了那封信,江闳二人虽说着不急,实则飞速遣了人去催信。本是要午间才到的纸张,天蒙蒙亮就到了薛凌手上。虽说相差不大,数个时辰也够良驹跑上百里路的。一同回来的,还有个粗木盒子。

  江玉枫在薛宅和存善堂时皆无男女大防之说,难得在自家的地盘上倒老老实实扣了门。薛凌一直卧在床上,只闭着眼睛假寐。听见外头脚步响就已经起了身,不等江玉枫扣第二回 ,门就被一把拉回内里。

  薛凌瞥了一眼江玉枫手上捏着信封,未发声,先抢了一边拆一边走回屋里。待到手忙脚乱的将纸张展开,上头内容不过就是让她把骨印还回去。

  她还以为这东西上头该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不管拓跋铣是两面三刀,还是另有所图,都该要编点像模像样的理由骗骗自个儿,这么一句话,能是为着什么?

  那枚骨印一直系在内衣腰间,薛凌并不避讳,伸手解了外衫,取出来在眼前晃了一圈。江玉枫虽未回身,却是侧了些脸,道:“信上说了些什么。”

  说胡人的手艺烂的很,现下瞧来也不尽然。薛凌看着应是被打磨过的骨节,泛着姣好油润,上头金线纵横扭曲盘旋交错,翻来覆去,仍是瞧不出写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又将信拿到眼前来回读了一遍,确然只是“将原骨印交还于我”。

  薛凌犹在皱眉,江玉枫将手上盒子递给她道:“这也是给你的。”

  瞧着有半尺见方,看江玉枫托着的力道不大,料来里头的东西并不重。但薛凌仍不敢掉以轻心,停了片刻才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滑出平意道:“站的远些。”

  江玉枫退了两步,薛凌掩着口鼻,剑尖不如以往直直劈了盒子,而是极小心的切了锁,再沿着缝隙挑开的。她对拓跋铣用过毒,又见此人让自己把骨印还回去,一时之间难免怀疑拓跋铣是起了一拍两散的心,临走还要借着送东西的名义使诈。

  什么东西也没冒出来,薛凌缓缓凑近,霎时想到霍云婉那个买椟还珠的盒子来。这盒子里的东西,原该跟那个盒子更配些。

  她在平城外跑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皮子。一尺见方的一块,平平整整的铺在盒子底部。薛凌呼吸本就轻微,又被袖沿掩着,带起的这一丁点气息,就让那些毛发开始光泽流动,宛如还鲜活如生般。

  上头托着的一节骨印明显比她手上拎着的要尊贵不少,除却纹路中间染了不知名的星星点点朱红,骨节两头也以纯金铸了狼头作饰,体态虽小,却纤毫毕现。

  江玉枫也跟了过来,看到里头景象,又问了一遍:“信上怎么说。”

  薛凌皱了一下眉,顺手将信塞给江玉枫,然后一面试探着去拿骨印,一面道:“他让我将原来的还回去”。话音未落,她倒忍不住笑了一回。

  并不是为着已经猜透了拓跋铣所示,而是记起刚刚江玉枫再问的时候,语气间半点起伏也没有。活到老,学到老……她就做不到这般没皮没脸。凡问个别人什么东西,第一次不答,若不是个聋子没听见,那就必然是和自己过不去。

  可这会,她并非与江玉枫过不去的,可见以前的错处,着实多。那骨印在手上摸了两下并无异样,薛凌自忱还有陶弘之的保命药在,便一把抓了起来。

  天未大明,光线不如午间充足。薛凌走了两步到桌边,将两枚骨印并排放在烛火之下。纹路的不同之处肯定是瞧出来了些,只是摸不透各种关窍。江玉枫跟过来站在身后也瞧见了,仍是那语调问:“这是何意?”

  薛凌仍不死心,将其分抓在两只手中,拿之间摩挲,想看看感觉上有什么不对。终未得其法,便死了心,丢回桌子上。道:“不知,你瞧见信了,就那么一句。”

  江玉枫将骨印拾起来,道:“倒是精细,不若拓印下来,找个会胡语的瞧瞧便知”。他对着火光也仔细辨认了一会,又道:“不过这种东西,多半不是寻常胡语,能否辨认的出来也未知。”

  “他既开口要,给与不给总要回个话。你怎么看”?江玉枫将那枚旧印举到薛凌面前。

  “可有信得过的?就算拓印下来,能习胡语的,应该一眼就能瞧出这是印信类物件,走了风声反倒节外升枝”。薛凌觉得江玉枫提议甚好,若这两枚骨印有异,问题就该出在内容上。

  江玉枫便将那枚新的也丢还给薛凌道:“你再看看,我去寻个人来。稍后府上会有人送饭食过来,你若不愿意出门,便在此歇着。你……玉璃也还未还朝,得空去瞧瞧也无妨,只是注意身份,遇着人盘问,说是江府表亲即可,我已经知会下去了。”

  薛凌小有古怪,为何如今自己还要冒充表亲了,光明正大的江少夫人当不成了?不过她心思都被那两枚骨印牵住,没工夫与江玉枫说这些闲事。在不在江府久留还是未知,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江玉枫出了门,便有丫鬟来添了茶水点心,薛凌撩了衣襟坐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瞧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绝了心思,等着江玉枫找人来。

  事不该这么复杂,她不过是想让拓跋铣将霍云昇骗出京。如此的话,拓跋铣要什么,给他就是了。只是大家不在一处,相互之间又完全没个牵制,要的东西还这么奇怪,不到万不得已,薛凌与江家都不想轻易就范。

  要说拓跋铣也并非善茬,他既想的到薛凌不可能胡人共事,大可光明正大的说清楚要石亓的印鉴。然他讨了个巧,只说要原骨印拿回去,无非是想试探一下,薛凌救了那俩蠢货,是早早就安排的局,还是当真天神显灵下凡,那个汉女顺手把天神给绑走了。

  若是薛凌不明就里直接将骨印还回去,那此事就纯属凑巧,拓跋铣只会认为她压根不知道骨印被掉包了,那世事又是另一番走向。

  若薛凌已经知道印是石亓的,盖在信上就确实是自己猜想的那样,给鲜卑一个下马威,明显又得换个说法。

  薛凌与江玉枫都急,急到取了信就换人换马往回赶,若是那去鲜卑那俩人亲自跟薛凌复命,她或许会早一刻知道哪出了问题。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晚了片刻并不耽误事。点心才咬了两口,薛凌便将鲜卑之行在脑子过了一遍。人到底是免不了头痛医脚的毛病,看见拓跋铣的信说是要骨印,她就只顾盯着骨印不放。等到一无所获,江玉枫又走了后,薛凌才记起,或许该想想是不是人出了什么问题。

  这骨印,曾经脱手过。

  是被那石亓蠢狗拿去藏了小一月,还还的不情不愿,不情不愿处似乎还带点惴惴不安。好像是怕石恒反对,又好像不是。他当时在不安些什么?薛凌将两枚骨印又举到了眼前。

  管拓跋铣居心何在,他总有个认知是对的,起码现在是对的。

  薛弋寒的儿子,不可能跟胡人连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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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余甘

  她仍然认不出上面究竟刻了些什么东西,却已然十分断定两枚印拓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一样。不过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就书法而言,甲骨钟鼎草篆隶,不同的笔体写出来的字,就算是同一个,也是截然不同的笔画。

  若为防人仿制,拓跋铣的印也是千变万化来一套,似乎也说的过去。但如果他脑子没被马踩过,犯不上用这种花样来迷惑人。

  薛凌在啃点心,整晚来回奔波虽是有些疲乏,但她不喜甜,昨晚本就在霍云婉那塞了一肚子,早间江府送来的又是这些玩意儿。原是吃不下去,只是她饿的紧,又有事压在心头,就不想出门,只得小口小口塞着,权当以往在原子上啃干饼子。

  她止不住一个念头,直觉般的认为,这两枚印中,应该有一枚不是鲜卑的东西。

  这种拿不定的期待感更让人觉得刺激,即将到手,而又还没能紧紧握住,兴奋中带有一点忐忑,人身上的血液流速都快了一些。

  江玉枫并没去多长时间,但他回来时,已瞧见薛凌脸带喜悦。虽有疑惑,却没多问,只指着身后一人道:“让他瞧瞧吧。”

  薛凌打量过去,正见那男子躬身抬起来头,十分普通的长相,估摸着见上百十来次仍旧不记得面容。看身上服饰,也是极普通的一袭深黑蓝粗布长衫,唯唯诺诺下人模样。能瞧出识文断字的样子,但跟博览群书决计搭不上半点关系。

  “你通胡语”?薛凌捏着印扬了扬。

  “王儒是府上门客,熟悉胡务,你拓下来给他瞧瞧便是。”

  那人没答话,江玉枫抢了先,又指着椅子道:“先生请坐。”

  依薛凌的性子,本该直接拓了叫人辨认,通不通一瞧便知。多问这句既显的不尊重,也白耗时间。江玉枫临走分明还瞧见薛凌急的很,人来了倒不疾不徐,猜也是他走之后薛凌又想到了些什么。

  但既然人都找来了,看一眼也好。那王儒并没因薛凌无礼有所不喜,向江玉枫施礼道:“江少爷折煞小人”。说罢行至薛凌身边,仍是站着躬身道:“请小姐借光。”

  薛凌回眼看了两枚印片刻,才递过去道:“未必需要辨认出什么东西,你只需确认这两枚印的内容是否为相同即可。”

  王儒小心接了,先夸了一句:“这必是胡人王族的东西,京中工艺极好的也有,但上头纹路却是没有这般讲究。”

  他二人来时又另备了纸墨,防着黑色不好辨认,江玉枫还特意拿了一盒朱砂。王儒两枚印滚在一张纸上,横竖翻腾瞧了片刻道:“是胡语中的字,但具体是哪个字,我仓促间也是读不出来。”

  他看向江玉枫道:“如果江少爷不介怀,可容我拿回去比兑一番。”

  薛凌一把将纸扯了过来道:“介怀。”

  王儒立马倒退三步,躬身抱拳连连道:“冒犯小姐。”

  江玉枫扶起他道:“先生勿怪,我表妹自幼骄纵”。他看了一眼薛凌,示意此人值得信任,就算要防备些,完全不值当如此大惊小怪,失了人心。

  他当是觉得薛凌担忧出岔子,却不想薛凌根本就没这种畏手畏脚的心理。她哪里是怕此人不可靠,她就是不想让不知情的人识破她在和拓跋铣来往。

  薛凌将纸揉成一团,道:“对了,是我骄纵。我也不想知道这上头内容是什么。你只需告诉我,它写的东西,是不是同一桩?”

  不是同一桩。

  王儒连连摆手,说绝对不是,继而分析的头头是道。薛凌所期待的猜想得到证实,狂喜之处竟没打断这人喋喋不休,只多问了几句是否因为胡人说书字体不同,故而才看起来不一样。

  王儒恨不得从胡人祖宗十八代来分析,一面贬低胡人文化简单,一面又大肆称赞符号文字有趣,待到王儒口干舌燥停下之后,薛凌自认屈尊降贵,亲自去续了茶水推到人面前道:“先生劳神。”

  王儒一愣,又躬身喏喏道:“不敢不敢。”

  江玉枫道:“先生请先回去吧。”

  王儒抬头,扫了两人一圈,视线又落回那两枚印,道:“小姐能否借我把玩两日,非有意逾越,只是这铭文,小生见所未见。”

  薛凌挑眉看向江玉枫,江玉枫道:“请先生稍后两日,表妹也是新得,爱不释手,见怪了。”

  那人退的一脸不舍,薛凌看向江玉枫,江玉枫看着王儒且走且回望,干脆送了人出门,将门掩了才回来对着薛凌道:“有什么说法。”

  薛凌心下得意,连点心都不那么难以入口了,先冲着江玉枫道:“你着人去临江仙给我买些汤包回来,捡着好肉也切一篮子,天天吃这这玩意儿,跟啃沙子似的。”她眉眼处终生出些姑娘姣皎烂漫,虽不能动了江玉枫的人,看着总比前几日活泼可喜。

  江玉枫道:“稍后再去吧”。他指了指印,道:“如何回复?”

  “我执笔,你们送信就行。不妨事,有人自作聪明,帮了大忙。”

  “还是说的清楚些,我与父亲参详一二,空有遗漏之处。”

  薛凌捏着点心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飞快的递到嘴里,咕哝着舌头道:“我从鲜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蠢狗,他们大概对我与拓跋铣有来往十分不满,竟然敢暗中调换我的东西。”

  她当然知道江玉枫不是为了什么参详不参详,而是要知道所有事。本是不耐烦,但此时高兴,又为着前些日的教训,忍忍还是假装没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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