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5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江府已经知道宋沧的渊源,李阿牛跟宋沧一起来京,且他如今刚好是御林卫里头的红人,江玉枫问的……多半是这个人。

  那年水火滔天……这些念头说来话长,实则也就片刻,薛凌向来不喜示弱,纵是不确定,却还是从容不破道:“皇城水盛,是没有蝼蛄。好水生金鳞,我造点风云送他一程有何不可?”

  霍云昇那件事,江府本就是参与人,瞒着没意思,也未必瞒的过去。且薛凌有了别的计较,李阿牛的事,就承认了又如何?这答案江玉枫已有预料,自然无大的意外。他还要问的,便只剩最后一桩。

  “神医给公主开的什么方子?近来公主顽疾见好。”

  京中有病的公主只有一位,无需多想,薛凌面无表情道:

  “郑伯克段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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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余甘

  “这是个什么病,真是有意思”江玉枫问前轻笑了一声。

  薛凌在皇宫里的内应居然是霍云婉,这比给许给拓跋铣四座城池还要让他惊讶。但江玉枫不比苏姈如与霍云婉有往日渊源,也不如她与薛凌近三年朝夕之谊。纵然有所狐疑与震惊,但他不想多问。

  用着霍家的亲女儿,若非有什么必然的把握在手上,料薛凌也不敢如此放心。而这个把柄,江府未必用的上,就算用的上,今晚肯定也问不出来。而李阿牛与薛凌有什么过往,于江府也无关紧要。只要确定人是薛凌的,救驾的功劳是薛凌安的……就已足够了。

  至于拓跋铣……江闳提都没提过,江玉枫……不过是一时多嘴。

  给什么与江府何干?都是薛凌给出去的。

  于是前三人被一笔带过,唯有永乐公主这事儿,江玉枫不肯善罢甘休。当天永乐公主死赖在江府不肯走,江闳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只说少也是个苏姈如一般的人物,后头众人不欢而散,他瞧的分明,显然永乐公主与薛凌也没什么好相与。

  若单说这二人有什么牵绊,江闳也不至于如此上心,多不过提醒一句,那个驸马还姓着黄呢。然永乐公主身上,本就有解不开的谜团。落水已是古怪,失母又紧随其后。

  早些时候,道个“巧”字,遮掩着也就过了。人都成了个痴的,还能怎么着。何况驸马府和陈王府同根同源,于江府而言,都是烫手山芋,谁还上赶着去沾一身的不自在。

  没想到的是,这不自在,是个长脚的,自己跑到了江府里。江玉枫追问,多还是在意魏塱。这京中能吓疯公主,又弄死太嫔的……也只能是龙椅上那位了。

  兄妹情深,何事让同胞反目?

  他笑的和煦,薛凌顿了顿,也跟着洒开一脸笑意,语间顽劣,道:“去宫里玩耍,撞着鬼啦。”

  “开了一本圣人黄符,这不就好了”。她絮叨着回应江玉枫,一边去想郑伯克段于鄢。这内容她不喜的很,断然不是日常挂在嘴边的东西。搁了以往,想来也不会拿这个说事。

  只去过永乐那里两次,她在闺房处瞧见过这玩意好几次,就放在床头玉枕处,她第一次躲在永乐公主床上,还道这公主手不释卷。后记起来,谁家床头放绘本子。这猛听得江玉枫问那公主得了什么病,脑子里电光火石过处,便脱口而出。

  还真是郑伯克段于鄢。

  兄弟阋墙,谋国夺位,虽无老母亲偏私,但想想当初梁成帝若不是爱死了那貌美如花的淑妃娘娘,也不会一命呜呼死在床上。子凭母贵,近郊黄家的军权……纵有成帝想压制太子魏熠的缘故。可若不是怜爱魏塱,那狗东西算计这么多事,大概绝不会把这种东西给一个皇子的外戚。

  唯一区别在于,魏塱成了,而共叔段没成。

  就连结局,也异曲同工,不到黄泉不相见。终归地底都是黄泉,魏熠和梁成帝都已经去了,就等着魏塱前去赴约。

  前头的事,江玉枫都问的粗糙,薛凌只道是跟永乐公主相关的也就到此结束了,却不想江玉枫仍不肯干休,反而更添直白,道:“她听到了什么?”

  说人也是聪明,这几年宫内一片和谐,妃恭嫔慕,母慈子孝。想也看不见什么龌龊,那就只能是旧事重提,不巧永乐撞上去了。

  他虽未点破魏塱其名,可能也是顾忌着还有个申屠易在,但于二人而言,其实已是直言不讳。薛凌侧目看了一眼仍紧闭着的门,再念及江玉枫那句“五万两的状元”,恶从心起,也学着他语气道:“她受了陈王妃的托,进宫想要给无忧公主求个衣冠冢。”

  “求完了,又折回去。”

  “亲耳听到,淑太妃说无忧公主去死。”

  “可惜,就这一句。”

  “魏塱便劝他的娘亲,做过的事,不该在提起。”

  江玉枫仍是坐的稳稳当当,薛凌所说不过寥寥数十字,然有了这数十字,他终于能将陈王府和驸马府的事拨开云雾。

  离魏熠之死,差数日满百天。

  满了,又如何呢?

  不过是博得他多问一句:“陈王妃怎么做了这种蠢事?”

  不做这种蠢事,那个孩子多半也是生不下来。陈王府艰难困顿,这世上,唯一瞒不住人眼的东西,估计就是妇人的肚子。假的能成真,真的却决然假不了。时日一长,显了孕相,结局并无什么两样。

  非要说世事难料的话,不过是猜那一府人死的更惨些,想来也不会蠢货去猜齐清猗能顺利生个儿子,梁国拨乱反正,从此海晏河清。

  偏偏,江玉枫还要问一句,怎么做了这种蠢事?

  这几日薛凌想了好多人和事,多是那晚江府密室里的一干人等。可这会她才反应过来,她竟是没有想起齐清猗过。倒也没什么奇怪,想这个人做什么呢?

  江府要出人,苏府要出力,瑞王竟然对勾结胡人拍手叫好,那个叫逸白的是谁?永乐公主也还丢不得,她是个疯子,疯子容易出状况。

  唯齐清猗无需惦记,这个人用不上,预料也不会惹什么麻烦。毕竟齐清霏还在京中,齐府一家老小也还在王土之内。

  人就这般薄情,她都没惦记过,齐清猗惶惶出了江府,要去哪。

  人又这般深情,一记起齐清猗,她竟忘了齐清猗说想要宋沧死时是如何的期待和凉薄,瞬间映入脑海的,是那个陈王妃如惊弓之鸟,笑犹带泪。

  近乎不假思索,她还嘴江玉枫:“是陈王那个蠢货想说自己有儿子了,打算去求魏塱把寒疆封给他。”

  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薛凌口收的急,差点将自己舌头咬下来。虽这句话并不如她以往声高语怒,对比刚才,却是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江玉枫只恍若不觉,既没与她针锋相对,也再没追问关乎陈王的事。他沉默了一会,讲了些别的。

  薛凌偶有答话,更多的是空白了目光,沉溺在早秋的凉意里。江玉枫本腹有经纶,妙语随手拈来,娓娓处,死亡美化成羽化登仙,厮杀遮掩为同而不和,听起来,就没那么不堪。

  二人坐在那,一如薛凌去到苏姈如那,从剑拔弩张,到最后竟有融融其乐之态。只是江玉枫的气短,叹在了薛凌面前。

  天边隐有白光,他起身要走,神态自若,对于自己说的那些事,恍若只是一卷残书得来的无稽之谈。然他走得两步,又回过头来,却并没看着薛凌,而是盯着自己脚前地面,若有所思道:

  “薛凌,这是个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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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余甘

  薛凌垂着头,听的恍恍惚惚,等她蓄了气力抬起头,江玉枫早就不见了。他那声问话,说到底,还是与苏姈如的“要输”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句束手无策的嘲弄。

  自嘲,也嘲人。

  见眼前一片幽暗迷蒙,薛凌重重叹了一声,将手肘支撑于膝盖之上,继而将脸尽数埋于掌间,整个人软成一摊烂泥。

  总该有点好的,这世道总该有点好的。她见齐世言虽腐,终也怜子。她见陈王虽愚,到底爱妻。纵是苏凔犯蠢,那三年苦读也不负自己奋不顾身。就连魏塱杀妹,剩下一个永乐也还过了几年好光阴。

  以前她都是从人身上挑些不是来鄙薄,如今却要拼了老命的从人身上挑些良心来支撑,支撑她觉得这人间还有什么东西称道,支撑她在这黑夜里瞧见前路可行。

  什么都没了。

  原无忧公主上路之前,齐世言已清楚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回不来。

  原齐清猗的锦玉良缘,是因为齐世言生不出儿子,无外戚之患。说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梁成帝利弊权衡。孰料他倒是防住了齐府,没防住霍准。

  原驸马府的桃之夭夭,是魏塱弄死了一个妹子,另一个妹子不能死的太快,却又不能留给霍家,便让黄家的儿子去演情痴。哪曾想戏里人自己先跳出来砸了场子,所以江玉枫才格外关注永乐公主的事。

  这些也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那五万两银子。薛凌有些难以相信,却也无法打消怀疑。宋沧是梁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想想好像是不太可能。宋家不是什么文坛巨匠,年幼又家逢横祸,算他三年悬梁刺股……悬梁刺股……就能得偿所愿吗?

  薛凌揉了一下脸,她虽读圣贤,却不为功名,少有研究梁科举。真正的显赫之家,自有孝廉一途入仕,去涂点笔墨,多不过给自己博个功名说道。

  偏世事皆如此艰难,他无关痛痒的,反而拿的轻而易举。你生死攸关的,多是求而不得。

  那些公子少爷,名落孙山也不是什么大事。然家中长辈早有关照,说是刚正不阿,实则来往之人皆有手眼,也犯不着要个独占鳌头,只求榜上有名,便够了。怕是这一刻,薛凌还想不到,那薛璃的三甲,纯粹是因为江闳多有顾忌,逼出来的。

  不然,以往日江府之势,这东西,有与无,又有什么区别。

  说回科举,本也施行了没几朝。一切律法,皆是为了君王,择贤而用,上不避大夫,下不遗匹夫。薛凌向来认同各凭本事,对这套规矩不说推崇备至,起码深以为然。虽常念叨“蠢货”二字,可宋沧能凭借自身丘壑,堂堂正正的走到朝堂上去,她总是有些感慨的。

  起码,不是像自己一样坑蒙拐骗。

  她指尖移至太阳穴,大力揉捏着。觉得自己一定是跟江府不对付。不然,也不能江闳毁了自己的阿爹,江玉枫又来毁了苏凔,这俩狗东西,只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在心里暗骂了两声,破罐子破摔般将所有事一并了结,想着:无关紧要,什么都无关紧要。只要霍云昇跟魏塱死了,怎样都无关紧要。而霍云昇很快就要死了,这应该是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她就这般内心天人交战,躯壳却稳如泰山,坐在那纹丝不动,等着黎明天光。

  她都没胆量去找苏姈如对峙,或者说在苏姈如那本身也得不到真相。但她也不敢想等宋沧出来后问个明白,她从来没回忆过那年回京时去别人家里偷钱的经历。一付挑子太重,就下意识的要逃避,她已经不在平城了。

  平城的薛凌,什么都没怕过。

  苏姈如也确实花了五万两,或许银子的去向,薛凌还是知道的。宋沧回来时与她在苏府相见,说苏姈如请了名师教习,时长有月余。

  梁科举的考卷,被拆成数小节,这个给某公子透个口信,那个给某少爷露个风声。谁也没有倒买倒卖,偏偏又是谁都在以权谋私。只要其中一丁点,对于旁人来说已经够了。苏姈如便花了大价钱,拼拼凑凑,在那月余尽数旁敲侧击的传给宋沧。

  如此天衣无缝,宋沧本人,也仅仅是觉得考题正中下怀,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按部就班。

  但那些零碎终究不是原封未动的考卷,苏姈如也没什么把握就能万无一失。故而结果出来之前,她也拿不准能否得偿所愿。而结果出来之后,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告诉宋沧真相。

  按说这事早也办得,苏姈如早些年不是没有物色过合适的人想要送入朝廷。可惜局限在那,穷人家收个苗子,再花重金,怎么也养不出那个气度。这也无可厚非,苏家既要别人自立,又唯恐别人忘恩,日常灌输的东西本就很矛盾。

  想找个勋贵人家的养着,银子洒的再多,别人也看不上。挑挑拣拣,没一个能成的。宋沧正合适,几代清流之后,耳濡目染已小有底子。人又聪慧,目标也远大,恩情自不必说,一切都恰如其分。

  万事俱备,苏姈如怎会舍不得花银子。宋沧在明县时,吃用困顿,笔墨诗书无一不是价值千金。几年的花费算下来,五万两没准还不够秤。

  但这些不是全部真相,齐世言仍然怜子,魏熠确实与齐清猗举案齐眉,黄承宣也是一颗心尽数掏给永乐公主。魏塱,魏塱在那一瞬间,总也是希望能在永乐身上找点什么的吧。

  而牢里的宋沧,是真的如薛凌所想,三年手不释卷。便是苏姈如偷得那些东西递道他面前,所谓的名师也不过是连声夸赞他所思所答甚好,不曾改过只语片言。

  “我早说兔子会吃肉吧”。鲁文安拿着一小片黄羊肉晃得花枝乱颤:“这玩意我小时候抓的多了,啥都吃,自己下的崽都吃。”

  “兔子吃肉,怎么会叫兔子呢,它应该叫狼。”

  “你管它作死,他吃什么也是兔子,就像他拉屎是兔子,拉金蛋儿还是个兔子。它是个什么东西,可不是它说了算,得是你说了算,知道吧。”

  薛凌坐在那,记不起鲁文安的兔子,所以她无法参透。不管是谁篡位,薛弋寒始终是那个薛弋寒。不管苏姈如花了多少银子,宋沧永远是那个宋沧。

  我们常常无法让世人认同,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去认同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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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余甘

  然她那些愤懑与无奈,又确有其事。这些五颜六色的过往,不知道还好,一经倾泻出来,梁所谓太平盛世,已然可见一斑。

  上有江玉枫讲科举买官卖爵,下有李阿牛说卒子造谋布阱。帝后同床异梦,将相一朝二心。氏族外戚尽是专权跋扈,帝王胡人悉数狼子野心。梁成帝几十年的安宁,未必不是风雨欲来前的压抑。

  所谓绝于外,多半是,溃于内。

  薛凌坐在那,不喜江玉枫,却无法控制脑子里的念头终还是与他不谋而合。这是个什么世道?这个世道,这个梁国……自上而下……

  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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