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4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至于等到什么时候,便是此信为号了。

  此举算的上出尔反尔,实属冒险。原跟拓跋铣就称什么好相与,拖的越久,变数越大,可当时着实是无奈。且在胡人的地头,没什么可信任的人,废了她老大功夫,又让石亓帮忙盯着,才有惊无险的将信递到了拓跋铣手上。

  薛凌不知拓跋铣的耐心能撑到几时,自是不能把宝压在这一人身上。另一头也是快马加鞭递信回京,要江府在朝堂上盯死了霍家动作,力求霍准没机会先狗急跳墙允了拓跋铣。剩下的,就是拖出那俩蠢货后,日夜兼程的往回赶。

  各种辗转不提,好歹是撑到了今儿个。她回来后已去过宫里霍云婉处,自然已经知道霍准还没能跟拓跋铣一条心。管他拓跋铣是真心实意要等自个儿,还是不得不等自个儿,终究这封信,去的不算迟。

  二人无情可叙,也无事可商,哪来什么废话要讲。一听江玉枫问是否要找个精通胡语的,薛凌自是大手一挥说不必劳神。

  可惜她不想劳神,拓跋铣此刻却是劳神的很。

  信上没有内容倒是并无多大意外,这个女人的上一封信也是寥寥数笔。要自己等她已经是约等于要天上的老鹰不吃兔子了。偏就是那寥寥数笔,按汉人的用词遣句,读出来居然是理所当然。他摸着屁股底下羊皮,想起那把差一点就自己脖子上的细剑,觉得这汉女真真有意思。

  哪来这么大口气呢?

  珠子,是那一串珠子,他拍着座椅扶手大笑了两声,像是豁然开朗般十分得意。薛凌的那串剑穗给了拓跋铣后,解药虽是取了出来,他却没丢那串珠子。小小一串随意挂哪,叮哩啷当的都好听。

  好听到他时时想着,迟早得把这女人脑袋砍下来。

  应该是这么一串珠子赋予给那汉女的无畏,毕竟大家第一次议事就是这么玩的,拓跋铣有些病态的想去给自己手指戳个窟窿,瞧瞧血液是不是又变了颜色。不然该不至于有蠢货能把这种信送来。

  只要自己给霍准休书一封,立马就能置她于死地。想要的东西,不过就是晚一些,他不怕晚。

  当时的拓跋铣,还将石亓二人牢牢捏在手里,对着薛凌那封信思索在三,终没给霍准透个口风。以他的想法,羯族已经是囊中之物,倒不如看薛凌和霍准斗上一斗,等二人难舍难分,自个儿再去捡个渔利。

  这一等,到嘴的羔羊撒蹄子不见了踪影。

  在接到薛凌的这封白纸印信之前,拓跋铣始终没能想透,石亓二人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他这二十来年,过的顺风顺水,无往不利,与魏塱那事,自认也是占尽了便宜。突而被个汉女强按头饮水也就罢了。正以为要逆风翻盘,结果被人踹的找不着北。

  石亓二人留在鲜卑王宫的侍卫,虽是找不到个全须全尾的,但还有三四个能喘气的。满打满算,离薛凌将人带走,也不过十日余。抓回来肯定是不可能了,羯皇已经递了信来感激鲜卑盛情,拓跋铣也老老实实回五部一家。

  但他确实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好的肥羊都失了滋味,最好的裘皮都不够软了。要说人命还是长,能玩的花样都玩了个遍,几条舌头还是骂的分外起劲,偏偏拓跋铣还舍不得给拔了。

  胡人不比汉人识字多,要是不会张嘴了,多半就彻底哑巴。可即使会张嘴,那几个人也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想招供,他也无从招起,就只能这么一天天的耗着。

  耗着,等死。

  或者说,等薛凌这封信。

  拓跋铣听说底下有人来报“薛”字,便知道是薛凌的信来了。比之上一封,他对这封的期待明显更甚。羯族的人质跑了,一切又得从头再来。他不是没有踹了薛凌找霍准的心思,毕竟石亓两人一回去,和羯族就是撕破脸。

  别那老匹夫失了智,仗着和梁在通商的关系,直接扛了刀来。他少不得要早做准备,此时此刻,还拖沓个屁,谁快他就选谁。但凡霍准能稍微松口,他必然就要将薛凌的事和盘托出。

  然江府着人在朝堂上见天提起鲜卑之事,有意无意扯到霍准那封要与鲜卑修好的奏章。霍云婉又一直在等薛凌,也是多有周旋,霍准哪里就敢在这个节骨眼儿应下拓跋铣。这种情况下,薛凌这封信,来的不可谓不及时。

  如果,上头没盖着羯族印鉴的话。

  私人的印信大半是有姓名,但骨印走向不比印章刻画清晰简明,而是线条蜿蜒扭曲遍布,里头内容也多是只有本人才能分辨真伪。拓跋铣一眼瞧出那不是自己的,却好半天没瞧出是谁的。

  他唯一能确认的,这纹路应该是羯族的东西。五部历史,上位者一般都有个大致了解,且用的东西也多是是换汤不换药,看出来倒也容易。他疑惑的点……在于薛凌送个这玩意来干嘛。

  到这里,脸色就足以吓到那俩送信的。再多看些时候,拓跋铣记起那俩鲜卑人的尸体来。打鬃节场上那档子破事之后,他派人去寻石恒,只拖回了那两具鲜卑人的尸身。

  准确点,得说四具,毕竟俩脑袋切下来之后滚作一团,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还得拉回王都,找了亲近人来辨认。虽说都是往原子上一丢,喂了天鹰。但总得拼凑了摆的整齐点,也让活人有个念想不是。

  他看了一眼那尸体,手段利落,切口平整。得是原子上最好的大刀,配上最好的勇士,还得喷上一口烈酒,将人绑了放那,瞅准了下刀,才能剁的如此好看。石恒二人身上皆无佩刀,是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人剁的如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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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余甘

  夏日原子水丰草盛,为了几头畜生就要你死我活的事儿也就少了些。鲜卑又不比梁早朝晚拜,因此拓跋铣的空闲时间颇多。人越闲,对想不透的事儿执念就越深。

  架子上挂着的那几个羯人,又是打死了不开口,他就愈发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兵刃,才能把人剁的如此好看?以至于严重到了一静坐下来,就因这事头痛欲裂。他当然是没想着要那俩鲜卑人死的明白点,只是担忧有一天自己死的不明白罢了。

  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将人接走,当时不知是谁,就当是个大意纰漏。人非圣贤,忍忍也就过了。若事后查都查不出来,除非,除非石恒俩人真是被天神接走的才行。只是,他已经不信天神很久了。

  拓跋铣看了两眼送信的人,用极为正统的汉话问:“薛凌?”

  那俩人对视一眼,只齐齐微点了一下头,并未作答。

  拓跋铣一挑眉,将那信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是除了印鉴之外正反面都是白纸。他犹不死心,追问道:“有什么说法?”

  那二人疑惑更甚,顿了片刻,其中一人才道:“薛姑娘未交待什么,只说送信即可。”

  拓跋铣嗤笑了一声,将信举的远了些,在空中透过光,瞧的仔细。瞧着瞧着,纸上是大片殷红泅印开来,逐渐将一个亓字拼的完整。

  是血,是那俩鲜卑人其中一具尸体的血。上半身染透,胸口处最浓,拖回来的时候已经凝结成黑褐色了。

  人的头被砍掉,血应该朝着身子相反的方向喷洒。就算是先割喉,再沿着伤口由上到下,从浓到淡。比如另外一具,就很正常,一眼就能瞧出是因为脑袋分家而丢了性命。

  但那具,也是脑袋咕噜噜打着滚,便少有人去看其他伤口。人都死地透透的,死因也很明确,不外乎被羯人使了绊子,多看也没意思。拓跋铣现在想起来,是猛然间醍醐灌顶。

  脑袋没了会要命不错,但那个人只怕先是死于心脏被人捅了个窟窿。可这窟窿外伤口细小,草原上的人惯来不注意这种微末功夫,谁也没去查看。

  所以,是什么东西,能将人的心脏捅出个微乎其微却又致命的窟窿,还能将人的脖子剁的如此好看?

  原来这东西他居然是见过的,他见过一柄长不盈尺的中原汉剑,挂着一穗儿裂晶石在自己面前摇摇晃晃,那汉女灵动娇俏的喊“我的剑”,喊的张牙舞爪。

  拓跋铣将信收回眼前,指尖用力搓了搓,又看了两眼,搁到一边。对着立在一侧的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人便退了出去。转而又对着江府送信的俩人道:“你二人且等等,原是一封书信即可,如今还得替我带个物件儿给你们家薛姑娘。”

  那二人眼里狐疑甚浓,却不便多言。只点头称了是,又被拓跋铣遣到一边吃茶。

  片刻功夫,先前退去的侍卫捧来一副笔墨合着一个粗木盒子。拓跋铣顺手接了,捏着笔居然像模像样,看字迹,显也是下过不少功夫。写完后,一并塞进盒子里,又用了羊脂凝成印封在盒子开口处,方交道二人手上。

  此时拓跋铣脸上已不见阴沉,番人眉眼浓烈,阔面重颐,瞧上去,自有一派帝王威严。笑的也颇有几分爽朗气,只道:“想来薛凌也没等着这东西,两位不妨用个膳再走。”

  那二人又怎会在此多留,江府挑出来的也算马中赤兔,并未唯唯诺诺,反是一口回绝,说是要赶回去向主家复命。拓跋铣便再没多留,安排人领着说是去选些快马。

  那俩人不知,拓跋铣送的,是鲜卑最好的千里驹,脚程极快,耐力又好。虽不能一口气跑回京中,总比寻常马匹要快上许多。

  薛凌确实是没等着这东西,他却急着等薛凌的东西,等石亓那枚骨印。

  待到底下人来报,说是已经亲眼看着人出了王都,拓跋铣才堪堪收起身子。看着桌上笔墨还没收,想起抓到薛凌时,曾在客栈搜出一张纸,上头正是他拓跋铣的大名。现在想想,那个汉女写这个名字的时候……在谋划些什么?

  似乎是为了弄的清楚些,他试着将薛凌两个字龙飞凤舞的涂了上去。鲜卑不比梁国,有那么多李姓王张,也没个梁成帝寝食难安的逼着臣子把儿子送回去。故而薛凌的名头,实在没那么响亮。

  这么多年没打仗,对于薛弋寒的敬畏,也不过如此,何况是个没叫过阵的毛头小子。拓跋铣努力回忆了一把,第一次听到薛凌的名字,好像是从魏塱嘴里?

  他二人在说起要困住薛弋寒时,是提了一嘴这人的儿子,魏塱是有几分讳莫如深。但听得还不及十四,拓跋铣难免轻视。草原上的十四,也还没几个能降的了马,汉人的十四,就是个能自己摸黑去撒尿的程度。

  后西北之事,薛凌二字,从未出现过。

  再来,薛凌就凭着一把银壶转到了自己面前。佩服肯定是有些,但要说五体投地,未免又过了些。他轻扣了两声桌子,瞧了一眼笔迹,顿觉有些气郁。这字,比起那个女人,还是差了些劲道。

  是如何将石恒二人劫走的?

  她来鲜卑之前已经去过羯族了?

  或许石恒二人是被她诓来的,就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哪个环节能让她把人带走?

  走去了哪才能让草原最好的鹰犬找不到痕迹?

  石恒从未出过王宫,石亓是个蠢兔子,他们是如何合谋的?

  问题太多,却一个答案也没有。但最要紧的,拓跋铣是在考虑,薛凌究竟是要跟鲜卑连手,还是跟羯族连手?为什么那个女人敢把石亓的印鉴堂而皇之的递到自己面前来?

  这本该是个糊涂案,但信已经送了出去。上头也是简明扼要:将原骨印交还于我。他记起当晚和薛凌夜话,脸上。

  薛弋寒的儿子,不可能跟胡人连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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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余甘

  鲜卑是胡,羯族也是胡。既然如此,薛凌断不可能跟姓石的走到一起去。所以,这封信,是炫耀,还是要挟?大概兼而有之。

  拓跋铣捏着笔,斟酌了颇久,又写了一封。从腰间取了骨印正要盖上去,却又将那骨印举在眼前仔细看了好一会,才郑重其事的按下去。

  这封信却是无须劳人去送。世间之事,生下来,就注定了大半。一如四条腿的马跑的再快,也快不过长翅膀的苍鹰。纸张卷成细细的一条,放进霍府特意定制的小竹筒里,手臂一扬,劲羽长翼便朝着平城的方向冲天而去。

  这才是薛凌要等的东西。

  她从来就没在等江府的人带信回京,她等的那封回信,应该是霍家来给。

  拓跋铣看到信后,逼霍准给钱给粮。霍府火烧眉毛,借着霍云婉的路子,将苏府的东西塞到霍准手里,让他递给拓跋铣。事成之后,作为回报,拓跋铣将霍云昇骗往宁城。只要他敢放下手上禁卫军权离京,苦心孤诣造出来的这一大堆证据人命其实并不重要。通不通胡,叛不叛国,霍家满门……都是要死的。

  霍家完了之后,薛凌拖住沈家,拓跋铣仗着前头坑来的粮草,直接刀指羯族,两厢欢喜。当晚他与薛凌的对话,终于全部浮出水面。拓跋铣当然考虑过薛凌会翻脸不认人,搞死霍家之后跟他一拍两散。

  但薛凌恩威并施,先许了双倍之数,又道是拓跋铣若是不应。新科状元是她故交,苏家跟她情同母女,江府的小少爷跟她有秦晋之好。只要要她说个不许,管保有人能盯死了霍家,便是霍准有心想给,两三年内也是无力回天。

  两三年,两三年足够梁国把羯族那老匹夫养的返老还童,真打起来还不定谁砍了谁。看薛凌成竹在胸,拓跋铣还真是不敢不应。霍家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就算薛凌到了后头撒手不管沈家,只要她说的是真的,起码鲜卑能在近期拿到大批粮草,这买卖不亏。

  如果是假的,他随口应下来,也不妨碍什么。

  而于薛凌而言,她只想先杀了霍云昇,后头的事情,拓跋铣说什么,只要不是割了梁国的地,她只管点头便是,哪有功夫去在意什么沈家还是石亓。

  可惜世间的聪明人太多。

  幸好世间的聪明人太多。

  拓跋铣也算的上胸有千秋,自然猜的也没什么错,薛凌是不可能胡人连手。所以在他的想法里,薛凌这封信,无非就是催促自己快一些。

  当晚他曾问过薛凌如何能拖住沈家,助他拿下羯族。薛凌答的有些棱模两可,只说“自有办法,待霍家一死,会给出凭证。现在所谋之事八字没一撇,拓跋王就得陇望蜀,未免太过贪心不足”。

  然当时的薛凌其实毫无打算,霍家一死,用不用的拓跋铣还未知,非要用的上再想办法,哪会真真切切的在当时就帮他去打羯族的主意。但这个说法也并无漏洞,拓跋铣听来虽有些怀疑薛凌,却因并不太在意结果而揭了过去。

  此时他瞧着这封信,分明就是那个汉女与羯族的小王爷是亲近之人。如何个亲近法?大抵和自己的关系差不多,没准都是一柄剑穗骗来的。

  定是薛凌先去了羯族,骗着那俩蠢货来鲜卑。拿了自己的骨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劫走,和羯皇扯上了关系。如果自己不快点帮着她把霍家给送上路,她便要去找羯族。想想当晚,她确实说过,乌州那边的苏府,也是她的人。

  拓跋铣觉得这封信上的印鉴是个饵,可这饵太香。他迫不及待就要咬钩,他只要那枚骨印。

  羯族部落分散,父子叔伯可能三五月才聚一次。手底下的人谁是谁,出了几个常年守着的,其他还真是叫不出名字。往来之间,有什么凭证?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东西。小儿子的贴身之物,足够在那片地头畅行无阻,去到任何人身边。

  如果羯皇跟石恒死了……

  斜躺在椅子上,日头晒的人舒服的很。捏着信一时间想不了那么多事,这会静着,拓跋铣更觉的应该就是这样。

  那个汉女,连在口头上都舍不得给四座城,哪里就舍得给那么多粮草。直接给一枚骨印好啊,诱导着自己去跟羯族来一场。就算先弄死那老东西,底下总还是要死些人马。收服之后,还有大批粮草损耗。

  如此不费梁国一丝一缕,就达到了她的目的。还顺手让胡地内耗,不能在五部统一之后立马对中原起心思。这个女人,真是只狐狸。

  他拍了拍身下羊皮,感慨着薛凌第一封信上所谓的要暂缓行事,怪不得要暂缓行事。拓跋铣起身哈哈大笑,将桌上笔墨随手打翻在地。这种文雅东西,反正他是不爱。

  哪能事事尽如人意呢,那女人急不可耐的东西展示给自己看,还不就是心痒难耐的要霍家死,他就偏要从这件事上多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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