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叹了口气:“强扭的瓜不甜,当初是陛下一时气愤,将雾兰赐给你的,只是这几个月下来,眼瞧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雾兰在深宫数年,差事和人事的深厚功夫没得说,只是男女之情还是太浅薄,我想着,早知道将来会守着扇空窗流泪,倒不如现在早早解脱,如果提督同意,我会慢慢地给她寻些合适的人相看,届时我会求陛下收回成命,让雾兰另嫁。”

  裴肆笑道:“小臣自然是没问题,只是若雾兰姑娘坚持要……要做小臣的对食呢?”

  “那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由着她去吧。”春愿撇撇嘴。

  “殿下通透。”裴肆拱了拱手,笑道:“这样吧,小臣和殿下定个一年之期,殿下能说动雾兰姑娘另嫁良人,小臣没的说,自会送上份丰厚嫁妆,就当出嫁妹妹了,可若雾兰不愿,那如殿下方才说的,由着她去,小臣自会来府上接走她,如何?”

  春愿一怔,这倒是个挺不错的建议,只是,这裴肆是真心的么?不会又借机谋着算计她什么吧?

  裴肆不时地用余光打量珠帘后头的她,看她秀眉微锁,显然是有些疑惑畏惧,大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他似乎明白了一点,唐慎钰为何喜欢这样卑微出身的小姑娘,心还算善,人也蛮仗义,不会因为他的缘故,就对雾兰产生排斥。

  裴肆莞尔:“殿下快人快语,那小臣这里也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春愿坐直了。

  裴肆直勾勾地望着女人,笑道:“殿下厌恶小臣,是因为当晚小臣闯入府中冒犯了您和唐大人,请您试着回想回想,陛下显然很早之前就抱定了主意,要将姎公主您的封号懿荣,改为长乐,所以那天白日在慈宁宫争执后,陛下最紧着做的事,就是急召懿荣公主回京,那么当晚,陛下就该带您去上阳别宫交换了,这事陛下和万首辅都清楚,唐大人更清楚了,既如此,他怎么敢大半夜穿官服去寻您?会不会有点刻意借着小臣的手,把事闹大?陛下心疼您,绝不会斩杀惩戒您关心之人,所以唐大人最后必定有惊无险。”

  春愿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你什么意思!”

  裴肆勾唇浅笑:“小臣真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感慨,驭戎监遭到陛下的贬斥,春闱过后,万首辅门下又添了不少青年才俊,如今正如火如荼地要革除弊政,首要提出的一宗就是遏制崇佛之风和私养沙门,冒头直指向大娘娘,殿下您是陛下最宠信的阿姐,等将来您和唐大人成亲后,想必,万首辅的新政必定会如虎添翼。”

  春愿不懂朝政的那些弯弯绕绕,但大体听懂了个一两分,裴肆的意思是,唐大人故意亲近她,借着和她成亲关系,来壮大万首辅的声势和稳固这一党在陛下跟前的地位。

  不可能。

  她和唐大人这一路走来,酸甜苦辣什么都经历过,他喜不喜欢她,从眼神、同床共枕时的反应,那都是能看出来的。

  “你少挑了!”春愿拍了下扶手椅,气恨得牙痒痒,但最终忍下去,冷笑了声:“我与提督素无恩怨,也从未得罪为难过你,提督为何总要针对我?为何要将唐大人想的那么不堪?为何不能松一松手,祝福一二?”

  裴肆晓得她已经有些不安了,现在只是在强撑着,温声笑道:“小臣不过说两句心里话,殿下若是觉得不顺耳,大可不必放心上。”

  春愿拳头紧攥住,站起来,猛地挑开珠帘子,闷头冲过去,她冷眼盯着躬身立在面前,俊美又阴邪的死太监,一把抢走她的小耗子,忽地一笑,保持着淡然的风度,歪着头,挥手让跟前侍奉的邵俞等人退后些,直面裴肆:“相处这么久,提督和唐大人分别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杆秤,他如果真居心不良,大可徐徐图之,何必要在这要命的裉节儿上出现,几乎把自己的前途性命断送了,提督那晚上脸面上不愉快,他三品高官被堵在佛堂,何尝不是颜面扫尽?多谢提督的肺腑之言,估计提督久居深宫,不甚明白男女之情,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污糟。”

  春愿用袖子摩挲着小耗子,拿起猫爪子,冲裴肆挥了挥手:“我的小耗子怕生,提督以后要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请不要来吓它。”

  说罢这话,春愿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肆弯腰见礼:“小臣恭送公主。”

  他直起身,眸中闪过抹厉色,指尖摩挲着那支芍药金步摇上的珍珠,你放心,咱们以后有大把的机会见面,怕是殿下会更烦小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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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裴肆和长乐公主说完话后,便由府中嬷嬷引着,去不远处“映雪斋”寻雾兰去了。

  这院不甚大,单拨给雾兰住,另还住了三个末等洒扫小丫鬟,平常供雾兰使唤。

  入夜后倒有几分凉浸浸的,一轮玉轮悬挂当空,青石台阶的缝隙处,夏虫正窸窸窣窣的低语,上房亮着灯,离得老远,裴肆就看见门口的小圆凳上坐着个十三四的毛丫头,手里拿着丝线,正在打络子。

  见来人了,小丫头赶忙站起来,又见来的人里有个俊美非凡的男子,羞得低下头。

  嬷嬷问:“雾兰姑娘睡了?”

  小丫头怯懦地回:“没呢,下午从京郊回来后,连晚饭都没用,一直掉眼泪呢。”

  嬷嬷又问:“知道怎么回事麽?”

  小丫头不由得多偷看了两眼裴肆:“好像是邵总管说了姑娘几句,她心里不痛快。”

  这时,雾兰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巧儿,在和谁说话呢?”

  嬷嬷走上台阶,侧身立在门前:“姑娘,提督来看你了。”

  “啊?”雾兰的声音显然非常震惊且慌乱:“稍微等等。”

  裴肆拳头按住唇,轻咳嗽了声,那嬷嬷原先是从宫里出来的,很识眼色,立马将这院子里的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不多时,门吱呀声开了,雾兰不断地用手顺头发,她穿了身水蓝色褙子,明显刚哭过,眼睛红红的,未来得及化妆,但在唇上抹了点胭脂,发髻边簪了朵嫣红的杜鹃花,人原本就长得秀美,稍微点缀一番,就很不一样了。

  雾兰显然是很惊喜,又有些惊惶,手时不时地往下拽衣角,偷摸看裴肆。

  裴肆轻笑着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嗳呦。”雾兰急忙让出条道,将人请进去,心头小鹿乱撞,开始胡猜测,提督为何大晚上的来?难不成听见她受了委屈,特来探望?

  进去后,裴肆打量了圈,屋里非常干净,窗下养了兰草和杜鹃等花,梳妆台上甚至还搁着本薄薄的《鱼玄机集》,倒像个富户小姐的闺房。

  这时,阿余进来了,将提着的大漆盒,打了个千儿,躬身退下,守在门口。

  裴肆径直坐到了方桌前的扶手椅上,抬眼瞧去,雾兰忙不迭地去沏茶,又从柜子里端出来好几盘精致点心,一一摆在桌上,最后垂手侍立在跟前,蹲身道了个万福。

  “您事忙,怎么会有空过来?”雾兰笑着问。

  “来看看你。”裴肆端起茶,闻了闻,是顶好的雨前龙井,他只是唇皮子碰了下,并未喝,这是他的习惯,在外头怕被下毒。

  雾兰屏住呼吸,脑子竟有些空白了,不晓得说什么,忽地扫见一桌子的点心,忙笑道:“您吃一吃,这都是今早公主赏下来的,尤其这道栗子酥,是京城顶有名的那家‘瑞玉轩’老字号做的,公主特别爱吃,几乎每日都要叫人去买。”

  裴肆眉梢微条,捻起块酥,手托着吃了口,清淡香酥,甜而不腻,虽美味,但他着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裴肆用帕子擦了下手,打开漆盒,拿出个两指厚的长方小盒,打开,里头是套镶了红宝石的纯金头面,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个黑丝绸布袋,倒出来只白腻油润的和田玉手镯。

  “我平日里事太多,顾及不到你,你要见谅。”裴肆拉过雾兰的手,这姑娘多年来做活儿,手并不细腻,但十指纤长,肤色还算白,中指戴了只金戒指,估计是太紧张了,手心都是热汗,他没表现出嫌弃之色,将镯子戴到她手上后,还特意打量了番,满意地点点头,松开她,笑道:“头先我听说过你府上的事,公主将那串价值不菲的海螺珠手串从你这儿收回去,赏给了衔珠,我想着,总不能叫你腕子上光秃秃的,就叫人给你寻了这玉镯,喜欢么?”

  雾兰鼻头直发酸,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忙不迭点头,手覆上玉镯,还带有他的体温。

  裴肆笑笑,又捻起块栗子酥吃,随口问:“公主府里住的可还习惯?有没有受气?”

  雾兰自小进宫,这些年受尽了白眼打骂,宫里都是人精,根本没有什么真情可言,难得提督如此关怀她。

  “都好,殿下待奴婢很好,前不久还派人将奴的父母兄弟接回京呢。”雾兰顿了顿,提督问她有没有受气,今儿晌午就是一宗,她在草场里被人使了绊子,把一杯樱桃酒泼在了殿下身上,殿下那样好性儿的人,当时脸色不好了,埋怨了她两句,说实话,其实今儿下午她就很想偷偷找殿下解释的,那个人算计她事小,害殿下当众出丑不可原谅……

  雾兰心里委屈,受气了的小媳妇似的哽咽道:“奴婢是陛下派到公主跟前的,有些脸面,府里没人敢欺负我。”

  “胡说。”裴肆勾唇浅笑:“刚才我在外头,还听见那个叫巧儿还是雁儿的小丫头,说你哭了一下午呢。”

  “这丫头太多话了!”雾兰啐了口,轻咬了下唇,颇有些委屈道:“您知道的,奴婢和衔珠那蹄子积怨已深,她仗着是胡太后的亲戚,又仗着殿下宠她,时不时寻我点麻烦,如今她又巴结到了邵总管,今儿奴被人陷害,把酒洒在了殿下身上,邵总管回来后把奴好一通骂,奴打算偷空去殿下跟前说道说道,总不能白受这份气。”

  “我倒觉得不值当。”裴肆笑笑:“你总不会一辈子都当奴婢,眼看着公主府里的什么总管、管事和大丫头,一个个背后都站着大靠山,因为一点小事就得罪他们,不值当,咱们当奴婢的什么没遇过,忍忍就过去了。”

  “嗯。”雾兰的脸此时简直比灯座上的蜡烛都红,恭顺地点了点头,偷摸看向裴肆,小声问:“您方才说,奴婢不会一直在这里么?”

  “这就是我寻你的缘故了。”裴肆坐得端直,用帕子擦着指尖上的酥屑,笑道:“方才我去拜见殿下,跟她说起你的事。”

  “说什么了?”雾兰忙问,咬紧下唇。

  裴肆莞尔:“殿下是疼你的,不想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了我这种阉人,于是,与我定了个一年的约,这一年她会带你相看青年才俊,若遇到中意的,你就跟了去,届时我也会送上份嫁妆,风风光光的把你出嫁了,若是一年后你……”男人咳了两声,“若是你还想跟我,我就把你从公主府接走。”

  “奴婢想跟您!”雾兰脱口而出,泪眼盈盈。

  “先别急着做决定。”裴肆温声笑道:“左右有一年的时间了,慢慢考虑吧。”

  雾兰嗯了声,心说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想和你走。

  这时,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唯能听见西窗下烛花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裴肆十指交叠,有意无意地问:“方才我过来时,瞧见外头的商贩正在往你们府上送鱼虾,怎么,殿下喜欢吃河鲜海味么?”

  雾兰掩唇笑:“明儿晌午唐大人过来用饭,他想吃葱油烧虾,殿下就早早给预备下了。”

  裴肆了然地点点头,“本督也听闻了几句闲话,说他们最近往来频繁,大抵好事将近了?”

  “对!”雾兰又翻起只空压手杯,重新给提督倒了杯热茶,笑道:“头几日宫里的尚衣局已经过来人了,给两位主子量了尺寸,要准备做大婚的婚服了,估计就是年底的事罢。”

  裴肆勾唇浅笑:“我就说呢,今儿我们威武营在马球场上赢了北镇抚司,公主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吓得我赶紧将彩头给送了来,方才还挨了她一顿数落,原来她这是替驸马爷赌气呢,那看来殿下和唐大人关系真的挺不错。”

  “可不是。”雾兰很喜欢提督这般和她聊家常,于是凑近了些,甚至大着胆子看他俊美的面容:“原是唐大人接殿下回京的,天长地久的相处,想来缘分早都注定下了,他们遇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殿下可关心唐大人了,这个月都亲手给大人做了三套里衣呢,不仅如此,殿下爱屋及乌,还很照顾唐大人的家人,晓得大人的小表弟慎安少爷如今在学里念书,给表少爷送了一车的笔墨纸砚和书哩。”

  裴肆笑道:“燕姑娘如今到底是公主,说句僭越冒犯的话,女人家倒贴,总不太好。”

  “没有啊。”雾兰忙摆了摆手,“其实唐大人待殿下更好更体贴!譬如这个月初,殿下就随口说了句,到五月了,估计樱桃快上来了,估计她说完都忘记了,可唐大人却记在心里了,连夜策马出城,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去京郊的一个樱桃园,摘了满满一筐子樱桃,又急匆匆骑马回来,赶在天亮前将樱桃送到府上后,急忙家去换官府上值去了。那果子新鲜得要命,还带着露珠,殿下欢喜得很,吃了好多,结果都闹肚子了,她身子弱,可不敢吃了,把剩下的酿成了樱桃小酒。”

  言及此,雾兰疾步奔回内室,捧出巴掌般大小的一个瓷瓶,递给裴肆:“这是殿下亲自酿的果酒,赏了奴和衔珠各一瓶。”

  她笑着问裴肆:“提督您说,殿下和唐大人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哦,是,是。”裴肆连连点头,有些烦雾兰的聒噪多话,他扭头瞧了瞧西窗,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晚了怕宫里下钥,你好好歇着,过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

  裴肆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雾兰的肩膀,笑说:“本督今儿送了你镯子和头面,这瓶小酒,就当你的回礼了。”

  言罢,裴肆再三不叫雾兰送,带着那瓶小酒扬长而去了。

  ……

  子夜时分,万籁寂静。

  裴肆并未回宫,而是去了他在京城的一处私宅,这地儿僻静安静,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书房里并不怎么亮,只点了盏豆油小灯。

  裴肆沐浴后,穿着单薄寝衣,身上披了袍子,坐在书桌后的扶手椅上,他不喜欢熏香,但今儿特特叫人端进来瓶百合花。

  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依次放了把伞、一支金芍药步摇、一瓶樱桃小酒,还有一块素白帕子。

  裴肆打开那瓶酒,倒了杯,酒是鲜红的,像血似的,他尝了口,其实酒味儿很淡,满口都是樱桃独有的香气。

  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裴肆摇头冷笑,应该说狼狈为奸,苟且成双。

  他手轻轻拂过那方丝帕,柔软,清香,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个女人含羞带臊地踢了脚“小耗子”,然后用帕子擦拭胸口。

  小耗子。

  裴肆摇头嗤笑,她怎么会给一只猫取这样的名儿?怎么想的?

  他从笔架上拿起笔,唇含住,润了润笔锋,蘸了点墨,在帕子上画了只小猫,可总觉得少点什么,目光落在那壶樱桃小酒上,于是取了另一只笔,蘸了些龙泉印泥,在猫儿爪子下画了颗樱桃,顺便,在小猫头上添了抹红。

  忽地,他有些恼,

  那女人讥讽他不知男女之情。

  笑话,他怎会不懂,他可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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