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纤弱的女人,淡漠问:“听说姑娘如今住在前淮南郡王府?”

  春愿啜泣着,点了点头。

  裴肆又问:“姑娘在短短数日时间内,就能让陛下和娘娘如此厚待,想必是有几分伶俐的,你觉得,你适合住在那里么?”

  春愿想吃了裴肆的心都有了,她摇了摇头,怯懦道:“妾身愚笨,陛下让妾身住哪里,妾身就住在哪里。”

  裴肆嗤笑了声:“哦,原来不懂哪。”紧接着,他又补了句:“那姑娘应该懂得怎么离开皇宫吧,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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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就算吃了也要吐

  春愿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灰溜溜地回了王府,不,不对,依照裴肆的话,她是妄图攀扯金枝的麻雀,被驱赶出了皇宫。

  她担心宗吉,担心郭嫣,帝后就这么被软禁起来了?

  她想立马见唐大人倾诉,可大人已经很多天没消息了;

  她想拿着唐大人给的平安扣,去找司礼监的夏如利和瑞世子,可听说这二位去顺安府迎佛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甚至想到了周予安,快算了,姓周的绝非善类,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有什么本事得罪郭太后!

  春愿忽然浑身无力,觉得自己比尘埃还卑微无助,她吃不下、坐不住,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下来,今儿宫里闹出这样难看的事,怕是早都传扬出去,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没道理唐大人听不到,不来找她询问。

  入夜后,春愿就直奔佛堂的那个偏院去了,嘱咐底下人,她要为陛下娘娘祈祷,谁都不许来打扰。

  ……

  偏院前两天就拾掇出来了,在一个小独院里,院中有一棵菩提树,四面墙壁上篆刻了《金刚经》,而佛堂是两间大屋打通的,外间供奉了菩萨,里间是供休息的小室,原本有架软榻,坐上去咯吱咯吱乱响,她叫人搬出去,并且让下人砌了个稳如磐石的炕。

  丑时,外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春雷。

  佛堂里昏暗得很,春愿盘腿坐在蒲团上,往金炉里插了三炷清香,怔怔地望着案桌上的那尊金身泥塑菩萨,这是王府的旧物,菩萨头和莲座有些斑驳了,青烟缭绕间,倒显得有几分诡异的恐怖。

  春愿不信神佛,当日她在雪地里祈求过老天爷,愿折寿换小姐活命,可小姐还是没了;前淮南郡王府的贵人恭敬地供奉着佛祖菩萨,可家还是被抄了。

  可今晚,她决定稍微信一信,使劲儿敲木鱼,心里诅咒着郭太后和裴肆那个死太监!

  已经过子时了,还是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唐大人今儿又不来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扶着案桌起身,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长久身处危险,让她瞬间紧张起来,身子也不由得贴到了墙壁上,这时,纱窗上飞速闪过抹黑影,门被人一点点推开,从外头进来个穿着夜行衣、黑布蒙面的高大男人。

  春愿一下子就认出是唐大人的身形,她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忽然就哭了,来到京都后,她一直战战兢兢,宗吉、陈银、郭嫣、周予安,甚至雾兰和衔珠,都不是好相与的,都需要削尖了脑袋应付,她就像紧绷的线,就快要断了。

  “怎么了?”唐慎钰拎起耳朵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同时将门关好,方才刚进来,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她一眼,忽然就被抱住了,他轻轻往开推着女人,“外头下了雨,我衣裳湿着,你先松开。”

  春愿没听,就抱着他,委屈地哭着。

  “别哭。”

  唐慎钰多少听见几句宫里的事,他轻轻摩挲着女人颤抖的身子,一瞧,数日未见,她比从前精神头好多了,大抵底下人尽心侍奉,再加上珍贵的补品进补着,这丫头长了点肉,似乎还蹿高了点,更惹眼动人,她穿着茱萸粉的华服,发上戴着朵“文殊兰”,乌蛮髻松散了,妆也哭花了,显然从宫里回来后,她没有换洗,直奔佛堂这边来了,一直在等他。

  唐慎钰一把横抱起女人,大步走进里间,他坐到扶手椅上,紧紧地搂住她,什么都没问,什么也都没说,任由她无声地痛哭。

  “大人,都十多天了,你到底去哪儿了!”春愿晓得大人是她的上官,某种程度的“主子”,但小姐把她托付给大人,大人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最信任的人,她拳头砸了下他的心口,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脾气、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你知不知道,那晚上咱们说要准备个僻静地方会面,我第二天就叫人把这个佛堂收拾出来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烧香拜佛,等你,你总也不来!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

  唐慎钰噗嗤一笑,柔声道:“你府里守备越来越森严,我尝试了几次,总不敢进来,等摸准了巡守时辰,才敢进来找你。”

  他抱着她轻轻摇,吻了吻她的发髻,老实交代自己最近的去向:“我刚升了官,不仅差事杂务多了,而且还有很多俗人席面要应付,再加上最近我姨妈生辰,我少不得要去侯府和予安一起筹备,还要帮你查雾兰,找教你识字念书的可信人,确实分.身乏术,没顾上找你,你要理解。”

  春愿眉头微蹙,撇了撇嘴。

  唐慎钰晓得她不高兴了,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小盒胭脂,擩进她手里:“前儿路过芙蓉坊,听见如今长安时兴这种朱砂红色的胭脂,就给你买了。”

  春愿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打开胭脂盒,小指蘸了些,往自己唇上抹,大胆地将唐慎钰蒙在脸上的布巾扯下,亲了亲他的下巴,数日未见,他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的俊朗精神。

  “一见面就非礼我。”唐慎钰笑着打趣,吃了几口她唇上的胭脂,见女人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男人松了口气,忙问:“今儿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

  春愿刚压下去的火,又死灰复燃了,她坐直了身子,晓得时间宝贵,便细细将昨晚宗吉将郭嫣带来见她,今日安排着让她进宫叩拜两宫太后,没成想郭太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叫那个裴肆将宗吉强送去上书房,又把皇后禁足坤宁宫。

  说到愤怒处,春愿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恨恨道:“郭太后罢了,人家是嫡母,是大娘娘,可那个裴肆算什么东西!大人你都没瞧见裴肆有多可恶嚣张!”

  唐慎钰面上平淡,勾唇冷笑:“我一点都不意外,太监本就是依附在权利下的鹰犬,狗仗人势罢了。”

  春愿还是气,手勾住大人的脖子,撺掇着:“他把我赶出宫,讥讽我是麻雀,我真的不恼,也没放心上,可裴肆凭什么那样对宗吉和皇后?大人,你能不能想法子将他套麻袋,丢进黑巷子里,狠狠打他几棍子,不然这口气我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简直要难受死了。”

  唐慎钰皱眉,面色十分严肃:“你不要轻举妄动,裴肆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毒蛇,你动他一下,他必定要咬你百口,本官都不敢轻易得罪这厮。”

  “可、可……”春愿轻咬住下唇,还是不死心。

  唐慎钰轻轻摩挲着女人的背,眉头紧锁,尝试着安抚:“太监乃低贱之辈,即便是到了陈银那种地位,但在皇帝和太后跟前,也要卑微地自称老奴,你今日见过裴肆,想必听见他自称小臣罢,满京都也就他有这份尊荣待遇。”

  春愿对那个样貌出众的裴肆一点好感都没有,咬着后槽牙,讥讽道:“阿愿晓得,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嘛!可我就不明白了,郭太后怎么如此宠信他,把他纵得要上天,都欺负到帝后头上了。”

  唐慎钰眼里尽是暧昧,坏笑:“头几年宫里有个传言,说裴肆是郭太后的私生子,还有说裴肆跪舔太后……”唐慎钰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下去,正色道:“以讹传讹罢了,裴肆是家臣出身,不仅知根知底,又忠心,手段还毒辣老练,远比陈银和夏如利可靠多了,郭太后自然倚重些,你记住,以后见了裴肆绕着走就好了,千万不要得罪。”

  “嗯。”春愿心里仍愤怒,但没敢再说了,她叹了口气,忖了忖,轻声问:“大人,京城波云诡谲,人心诡测,阿愿是个糊涂人,可也听见看见不少,那个……你和首辅是不是要对付郭太后?”

  唐慎钰没承认,也没否认,笑着问:“怕么?”

  春愿梗着脖子:“那有什么可怕的。”

  唐慎钰莞尔:“古往今来,不论什么政变,都难免死人流血,不说旁的,七年前丹凤之变,老葛那样无辜,还不是被夷了三族?当时死伤流放了几万人,这次不晓得又要……”

  他怕吓着春愿,也不方便透露太多,没再说下去了,怔怔地盯着桌上的油灯,陷入了沉默当中。

  春愿轻咬下唇,愤愤道:“我觉得你们做得对,就要打压打压这老婆子,否则她也太蛮横了,瞧把宗吉给管得,一点自由都没有。”

  唐慎钰只是笑,并未说话。

  若郭太后性子蛮横,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若她只是插手政事,试图干涉皇帝婚姻,文官士大夫也能忍耐;可她设立驭戎监,组建威武营什么意思?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春愿心里挂念着宫里的帝后,一脸的愁容,双手搭住唐慎钰的肩膀,皱眉道:“现在可怎么好?郭太后都把宗吉给软禁了,大人,你要救救他。”

  “本官可没那个本事。”唐慎钰笑笑,眉梢一挑:“你别担心,如今看似陛下受委屈,可其实这是好事。”

  “啊?”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摇摇头:“我不懂。”

  唐慎钰沉吟片刻,轻抚着女人颤抖的身子,试图用一种更容易明白的方式,解释给她听:“这局棋,最重要的还是皇帝。郭太后从小将陛下抚养长大,不仅有养育之情,而且还有扶持之恩,十几年的母子情,不是一朝一夕、一点小摩擦就能消除的,纵有抱怨,中间有皇后等人调解,太后再退一步,哄几句、松松手,大家又能太平和乐地过下去,首辅哪怕有匡扶帝业之心,但陛下这边若是拿不准主意,他也无能为力,可只要……”

  “只要什么?”春愿听得一知半解。

  唐慎钰笑道:“任何一个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君威君权遭到觊觎挑衅,只要有了不满怨怼的心,日积月累,总会有无法忍耐的一天,届时只要天子振臂一呼,群臣自然响应云集,所以阿愿,你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让宗吉越来越反感郭太后,叫他们之间母子情破裂,譬如你今日做的就很好,为了陛下忍让、退步,陛下是个烈火性子,自然更为你抱不平,一定要为你出头的,咱就看看你这个公主能不能得封。”

  “封不封公主,我不感兴趣……”春愿叹了口气,这些争权夺利,真真让人心烦。

  大人说的这些朝局争和谋算帝心,她看不破,也不大能听得懂,可却也明白了两分,若是再任由郭太后这样集权下去,宗吉这皇帝估计就成了傀儡。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唐大人在利用她完成某个目的,起初,她抗拒过,在给小姐报完仇,也曾一度得过且过,可如今……

  宗吉是小姐的亲弟弟,是完完全全对她好,没有任何目的地爱护她这个阿姐,今儿宗吉更为了她,受到如此屈辱。

  所以为了宗吉,她也要坚持下去。

  想通了这层,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笑着问:“大人,阿愿会在里头配合好您的,放心吧。”

  正说着,春愿忽然感觉头晕晕的,胃里一阵翻涌,实在难受得紧,她没忍住,一把推开唐慎钰,弯腰大口吐了起来,将下午吃的那几口八宝擂茶全都吐了。

  “怎么了?”唐慎钰忙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是不是来京城水土不服?”

  春愿嘴里发苦,又呕了几口,摇摇头:“不晓得,这两日总觉得疲倦,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了也要吐。”

  正说着,春愿身子猛地一震,不敢再说了。

  唐慎钰一开始也没在意,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咽了口唾沫,望着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最近来那个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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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上次什么时候来的那个?

  春愿手附上肚子,绞尽脑汁回想,声音都颤抖了:“上次来,还是在留芳县……距离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她真有些怕了,一把抓住唐慎钰的袖子,慌道:“按道理,这个月应该在几天前来的,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我这两天老是呕酸水,完了完了,肯定是中了。”

  唐慎钰也有些慌,要当爹了?他紧抿住唇,用鼻子深呼吸,很快冷静下来,惊惧也随之而来,如果阿愿有了,这事儿传出去,那可真麻烦了。

  “你能确定吗?”唐慎钰望着春愿,轻声问:“你真把月事时间记清楚了么?”

  “……”春愿皱眉,她本就被种种谋算人心,还有今日去皇宫却被驱逐的事,弄得心烦意乱,见唐慎钰这么冷静,顿时火冒三丈,语气不免尖刻起来:“什么时候来葵水,我是女人,当然记得很清楚!我倒想问问大人,你这么问是意思?怕我怀孕威胁到你的前程?乱了你们要做的大事?”

  其实她很清楚,她和唐慎钰之间就是互相利用、互取利益的关系,现在纵然有了孩子,做掉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怎么一点欢喜的表现都没有,哪怕装一装呢。

  “我没有啊。”唐慎钰想的和春愿完全不一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下来,两个人不能全都乱了。

  他沉声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没来葵水,有呕吐疲累反应,你还有没有旁的特征?比如……”

  “你怕了?”春愿冷笑着打断唐慎钰的话,一把挥开男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大人放心,阿愿出身欢喜楼,这种事见多了,懂得怎么处理。”

  她心情原本就是阴雨连绵,现在简直糟透了,成了瓢泼大雨,忽然,她想起了杨朝临,当初小姐兴冲冲说怀孕了,那个畜牲第一反应就是震惊,紧接着质疑孩子的身份。

  “这个孩子肯定是你的!”春愿头有些晕了,大口呼吸,身子阵阵发冷,她泪如雨下,瞪着唐慎钰骂:“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只图一时的爽快,一旦听见女人有了,就吓得把头缩进了王八壳子,就不承认了!”

  唐慎钰被骂的三愣五迷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呢!

  忽然,他明白过来了,阿愿其实一直没能从沈轻霜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而且,她眼睁睁见证了沈轻霜屡屡怀孕,又屡屡被所谓喜爱她的男人们抛弃伤害,对于怀孕,还是很害怕的。

  唐慎钰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一开始挣扎、谩骂,甚至还咬他,后来,她不动了,难过的哭,就像一根小草,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摆。

  春愿双臂无力地垂下,泪如雨下:“大人,我,我害怕。”

  唐慎钰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有我在,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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