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从外头进来个年近四十的男子,长方脸,貌不惊人的,穿着粗布棉袄,外头套一件不怎么起眼的铜钱纹缎面褂子,完全看不出是心狠手辣的北镇抚司卫军,倒真像个俗气的酒馆掌柜,他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举着油灯四处检查了几遍,从桌子底下捡起只珍珠耳环。

  春愿倒吸了口气,立马摸向自己的双耳,果然少了一只。

  她心虚地扭头望向唐慎钰,而大人这会儿也转

  过头看她,冷着脸,悄声说:“学着点。”

  春愿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再次抻长脖子往里看。

  这时,掌柜的像验尸般,从头到脚检查了变杨朝临,在那畜生身上捡走几根长头发,作罢这些事后,掌柜的脸立马从严肃到恭维,从袖中掏出个火折子一样的东西,打开后在杨朝临鼻子下晃了晃,他从身后搀扶起杨朝临,手法娴熟的给杨朝临揉后颈,连声唤:“官人,醒醒哪。”

  没多久,杨朝临口里发出痛苦的吟声,幽幽睁开眼,许是嫌油灯刺眼,他手挡在面前,缓了缓后,猛地坐起来,左右乱看:“轻霜!轻霜你在哪儿!”

  掌柜的一脸疑惑:“官人你在找谁?”

  杨朝临一把抓住掌柜的胳膊,焦急地问:“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人呢?她去哪儿了?”

  掌柜的越发迷惑了,眼里尽是惊恐:“小店就官人一位客人,没见再来谁呀。”

  “胡扯!”杨朝临愤怒推开掌柜的,爬到桌子那边,掀起长桌布,往底下看,着急地呼唤:“轻霜,你去哪儿了?别躲了好不好!”他连爬带滚地跑到掌柜的那儿,显然是急了,从怀里摸出几颗散碎银子,擩进掌柜的手里:“你让她出来,我给你银子,我很有钱,你快把她找出来啊!”

  掌柜的忙往开推银子,为难道:“官人有赏钱自然好,可这儿真没来什么女人啊。”

  “你胡说!”杨朝临眼睛通红:“刚才我还抱她来着!”

  掌柜的打了个哆嗦,眼珠左右看,手遮在口边,悄声问:“莫不是官人遇到脏东西了?”

  杨朝临顿时愣住。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老人家总说,每逢过年、上元、中秋、中元这样的大节,鬼门关就会打开,阎王许那些鬼魂回来探望家人,有些厉鬼趁着这时节,也偷溜出来找害他们的人索命哩。”

  掌柜的“吓”的嘴唇都抖了,直往杨朝临身上靠,鬼鬼祟祟地左右乱看:“怨不得方才我感觉阴风直往脚脖子里钻,原来这么回事,哎呦,官人,那会儿我在外头算账,听见你里头又哭又笑的,还当你不高兴,没敢进来打搅。就刚才,我听见咚地一声响,连忙往里跑,果然发现您栽倒在地上,您到底看见什么了?轻霜是谁?是您的妻子么?”

  “不不不。”

  杨朝临的脸早都吓白了,他忙从袖中掏出张银票,啪地一声拍在掌柜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恐地四下里看,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我、我喝多了,你快送我回府。”

  掌柜的股作为难:“这么晚了……”

  杨朝临浑身搜刮银子,索性将钱袋子都给掌柜的:“够了没?”

  “够够够。”掌柜的将银子揣进怀里,笑道:“您先到门口等会儿,我去后院把骡子车套起来。”

  杨朝临拽住掌柜的袖子:“我跟你一块去。”

  ……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整间小酒馆就彻底地恢复了安静。

  暗,很暗,全店只点了盏豆油小灯,所有的痛苦与欲望同时在暗处悄悄滋生。

  春愿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偷摸往后挪,做错事般低下头,默默将自己的抹胸和小袄往齐整穿,她偷摸朝唐慎钰瞅去,此时,他双手背后,端铮铮面对木墙而立,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让人不晓得他到底是怒还是喜。

  今晚她差点办砸了差事,他肯定是恼了,依照这人的性子,定要罚她的!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春愿心烦意乱间,唐慎钰忽然冷冷说了声:“走。”

  “啊?”春愿吓得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挪,浑身写满了抗拒。

  唐慎钰也不客气,直接拽住春愿的胳膊,将女孩往外拉,惜字如金:“很晚了,回府。”

  “能不能别回去。”春愿双膝微曲,稳扎在原地,回去后就落进了他手心,肯定会被他折磨的,“我、我……”春愿瞎找借口,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我饿了,想去夜市吃馄饨,大人您饿不?对了,每年上元节前后西街都有花灯会,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别让我说第二遍。”唐慎钰钳制女孩的手多使了几分力,果然,她吃痛,身子像鹌鹑似的蜷缩起来。

  唐慎钰毫不留情地拖拽着春愿往外走,冷漠道:“今晚的寅时三刻至辰时轮到我值夜,我会来找你,不许关门,等着!”

  ……

  寅时

  夜已深沉,整个宅院都陷入一种黑寂的鬼魅中,偶有两个巡守的卫军打着灯笼牵着獒犬,穿梭在游廊和花荫小径中,忽然打南边吹来阵冷风,吹过来抹薄似纱的黑云,遮挡住明月。

  屋子里暖和得很,浴桶里的水还未彻底凉掉,烛台上栽着的红烛燃了一大半。

  如此深夜,春愿并未换寝衣,穿着素色窄腰小袄和长裙,方才擦洗过,头发全湿着,用檀木簪松松地挽住,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戴孝,就只能簪小米珠穿成的杜鹃花钗,以作慰藉。

  今晚上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能要了杨朝临的狗命!

  “小姐,你别急。”春愿冲北边方向鞠了三躬,柔声道:“我晓得你喜欢他,你再等等,我马上就送他来见你。”

  蓦地,春愿想起了唐慎钰,她今晚上冲动了,这狗官脸难看得要死,也不晓得今晚得怎么折磨她。

  女孩惴惴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疾走几步过去,插上门,又抱了几个白瓷瓶子,一溜儿摆在窗台跟前,心想着,若是姓唐的再翻窗进来,瓷瓶摔到地上,应该会有巡夜的卫军闯进来查看吧,那她兴许就能逃过这劫。

  心越跳越快,春愿手心都冒汗了。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外头传来窸窣动静,很快,有人在外头轻轻推门。

  春愿吓得手捂住心口,头忙转向窗子那边,等着唐慎钰翻窗。

  谁知,他没走,指结轻轻叩了三下门,沉声道:

  “我晓得你没睡,开门。”

  春愿害怕得头皮发麻,连往后退了几步。

  她不想开。

  这时,唐慎钰又说:“你知道惹翻我什么下场,我数三声,一、二……”

  春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忙拔掉门栓,哗啦声打开门,掀开厚重的毡帘,果然瞧见唐慎钰负手立在门槛外。

  他穿着身很沉稳的深紫色团花纹棉袍,外头是一件紫貂皮领的披风,手里拿着绣春刀,还是那般的俊朗清冷,就是太过克制禁欲,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大、大人。”春愿强咧出个笑,蹲身见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唐慎钰推进屋里。

  春愿没站稳,连退了数步。

  唐慎钰进来后立马反锁上门,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为什么锁门?”

  春愿心慌极了,温声笑道:“那会儿在擦洗,这地儿都是男人,万一冷不丁闯进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可不得臊死我。”

  唐慎钰当然晓得她在撒谎,斜眼朝窗子那边瞥去,又问:“那又为何在窗台上摆瓷瓶,防贼还是防本官?”

  “您误会啦!”春愿急忙沏了杯热腾腾的龙井茶,双手捧了上去,天真无邪地笑道:“我是看您之前往上头摆瓷瓶,也不晓得您这是要干啥,寻思来寻思去,总也想不通,于是学一学您,揣摩揣摩。”

  “是么。”

  唐慎钰并未接茶,他径直往屋里走,将绣春刀咚地声按在圆桌上。

  春愿的心同时也咯噔了下,硬着头皮走过去,极力思考待会儿该怎么应付他。

  她小心翼翼地将热茶搁在长刀边上,两手交叠在小腹前,乖顺地低头站在男人面前,美眸忽然就泛红了,鼻头发酸,率先承认错误:“对不起啊大人,今晚是阿愿冲动了,差点误了事。”

  春愿半蹲在男人腿边,仰头望着他,一脸的哀伤:“阿愿不敢奢求您原谅,但求您尝试着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我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看见仇人近在眼前,我怎么能不恨!”

  说着,春愿胳膊搁在男人腿上,主动拿起他的右手,稍微将袖子往起卷了些,果然看见他靠近腕骨处有两排清晰的牙印,甚至还见了血丝。

  春愿一脸的悔恨,用掌根给他揉,不动声色地奉承:“后头您把我给骂醒了,那对贼夫妇迟早会死,又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而且我认为您说得极对,要是连这点气都忍不下去,将来还怎么去京城帮您做大事呢。”

  唐慎钰唇角浮起抹嘲弄的笑,抽回自己的手,不让女孩碰,俯身凑近她,手覆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轻轻地揩她的唇:“本官才发现,阿愿还有个优点哪,说起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说话间,唐慎钰手又抬起,摩挲着她仍湿着的头发,笑着问:“听说你今晚让底下人送了三趟热水?”

  春愿眼里闪过抹厌恶:“被杨朝临抱过,觉得恶心,擦来擦去都觉得有他的味儿。”

  “哦。”唐慎钰了然地点点头,笑着问:“既然洗擦了几遍,怎么不换寝衣?大半夜的还穿着常服?”

  果然来了。

  春愿低下头,压根不敢看唐慎钰。

  唐慎钰斯条慢理地解开披风,随手扔到木屏风上,他端起茶喝了口,冷不丁问:“今儿本官说什么来着?说是再犯错,要怎么着?”

  “打板子。”春愿抿住唇。

  “打几下?”唐慎钰垂眸,冷漠地看她。

  “双倍。”春愿感觉浑身都疼了,低头怯懦道:“二十下。”

  唐慎钰翘起二郎腿,手按在绣春刀上:“还有呢?”

  春愿耳根子瞬间烫了起来,手攥住裙子:“还有、还有……”她难以启齿,“脱了裙子打。”

  “那你还等什么。”唐慎钰下巴朝墙那边努了努,语气中有不可违抗之势。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明儿你给我抓点避子药

  春愿不想过去,可心里明白得很,唐慎钰说一不二,心硬得要命,从没有过怜花惜玉的时候,她晓得这遭躲不过了,于是站起后,将圆桌上两根正燃着的蜡烛吹灭了一根,屋里顿时黯淡了下来。

  她闷头走去墙那边,背对着唐慎钰,牙关紧咬,将窄腰小袄和裙子除去,但倔强地穿着肚兜和亵裤,双手趴在冰冷的墙上,站好。

  唐慎钰也没强迫,左右小衣单薄如纸,穿与不穿没什么两样。

  他拔出绣春刀,攥住刀鞘,大步走了过去,眼里没有半分狎昵,一句话不说,扬起手,就打了下去。

  “嗯-”春愿头贴在墙上,手紧紧攥住。

  没了厚裙子的隔挡,刀刀见肉,疼得她直冒泪花。

  忍,一定要忍。

  她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等到了十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春愿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懈了下来,疼,钻心的疼,她压根不敢去触,身子颤抖得厉害,额边早都生起层冷汗,扭过头,望着面无表情的唐慎钰,轻声问:“怎么停了?”

  唐慎钰淡淡地扫了眼女孩,拿着刀鞘,转身朝圆桌那边走去,他从袖中掏出方帕子,轻轻地擦拭刀鞘,说:“原本是二十下的,今晚你在小酒馆应付杨朝临,临危不乱,表现得非常出色,有错当罚,有功当赏,所以剩下的十下就当奖励,免掉了。”

  春愿想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但还是懦懦地屈膝见礼:“多谢大人。”

  “你过来。”唐慎钰归置好绣春刀,入座后,手指点了点他跟前的圆凳,“坐这儿来。”

  春愿勾起小袄,披在身上,一瘸一拐地朝男人走去,她真是浑身上下都疼,胳膊今晚摔疼了,小腹有伤,方才又被打了十板子……过去后,她怯生生地站在男人跟前,双手虚扶住后头,不言不语。

  唐慎钰晓得她疼,坐不下来,也没勉强,他脸色和缓了许多,眉头也终于松开了,甚至亲自给春愿倒了杯热水,擩在她手里,笑道:“别噘嘴了,我刚才用多大劲儿,心里有数,要是真下死手,你早都皮开肉绽,哪里还走的动。”

  春愿晓得,今晚她犯的这遭错,应该是过去了,但仍装作委屈,扁着嘴,接过唐慎钰手里的杯子,并没有喝。

  唐慎钰知道她有了情绪,笑了笑,他胳膊搭在圆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温声道:“时间有限,咱们来回想下你今晚的表现,先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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