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猛地记起下午的事,于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不是还在气我打了周大人?”

  唐慎钰并未抬头,淡淡道:“你不是打他,是质疑他,你质疑他就是在质疑本官。”

  春愿心一咯噔,果然。

  “对不住啊大人。”春愿红了眼,哽咽着扮可怜:“只是您也请理解一下,我家小姐走的可怜,我心里有疑惑,便想追寻个真相。”

  唐慎钰冷声打断春愿的话:“真相就是杨朝临夫妇害死了她,这是你亲眼看见的事,与旁人无关。”他放下女孩的左脚,端起她的右脚开始剪,淡漠道:“以后不许胡乱猜疑,这只是小惩。”

  “是。”春愿硬生生将这口气吞下,唐慎钰的这种举动更让她感觉,小姐的死和周予安有点关系。

  “还有……”唐慎钰忽然抬眼,紧紧盯住春愿,警惕地看了圈四周,轻声道:“今晚我和予安喝酒,这小子很敏锐地发现你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指出你的个头、身形、神情,甚至外貌都大有变化。”

  春愿顿时紧张起来,手轻掩住唇:“他是不是怀疑了?”

  “暂时没有。”唐慎钰将剪下的趾甲收进布包里,皱眉道:“这些都是小问题,个头不高,你以后可以穿长裙和厚底鞋子以作遮掩,瘦弱也能以小产和受打击为理由搪塞过去,可你眼里的怨毒冷漠,还有行事的刁钻狠辣,通身的稚气,尤其是骨子里的自卑,这才是大.麻烦,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很害怕与人目光交接?”

  春愿低下头不敢说话,任由唐慎钰批评。

  唐慎钰一脸的严肃:“这些毛病慢慢改,以后行事定要沉稳些,别一时冲动露出马脚。”说到这儿,男人沉吟了片刻,习惯地摸了摸下巴,缓缓道:“我有这么个打算,之后单独安排你和杨朝临见几面,让他当你的“磨刀石”,只要他都分不清你和沈轻霜,那么旁人就更不可能了。”

  “见杨朝临?”春愿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眸子里的愤怒越发浓了,手扶了下松散的发髻,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好呀,我迫不及待呢。”

  “你看。”唐慎钰皱眉道:“你这眼神就不对,沈轻霜临死前都念着杨朝临,她为情所累,耳根子又软,被救活后再见杨朝临,未必像你这样一腔怨毒,应当是爱恨交加,这些事不要老叫我提醒你,你自己也要好好揣摩。”

  “是。”春愿轻抿住唇,忙跪好,俯身做出磕头状:“多谢大人指教,阿愿绝不会让您失望。”

  唐慎钰眉头总算松了些:“行了,抓紧点时间,赶紧脱衣服吧。”

  “啊!”春愿瞬间面红耳赤,这遭还是没逃过,她低下头,抬手去解寝衣的带子。

  “慢死了。”唐慎钰直接上前,胳膊将女孩按倒。

  春愿慌得脑中一片空白,闭上眼等着,老半天没见他有任何动静。

  她睁开眼看去,发现他此时手里竟拿着把匕首。

  “大、大人!”春愿害怕极了,忙要往开躲:“你要杀我吗?我、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啊,这些日子以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是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闭嘴!”唐慎钰轻叱了声,是他出现幻视了么?怎么觉着这丫头慌乱害怕时的样子极诱人,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瑟瑟发抖,总能激起屠夫最原始的欲-望。

  “你忘记了?”唐慎钰下巴朝女孩腹部努了努,挑眉一笑:“沈轻霜肚子上有刀伤,你也必须有,之前本官看你病着,且又要紧着去外地办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原来是这。”春愿顿时松了口气:“那咱们赶紧办吧。”她躺好了,甚至贴心地将寝衣往上推,露出小腹。

  “怕么?”唐慎钰凑过来,冷不丁问。

  “不怕。”春愿摇了摇头,一脸的淡然,可身子却不由得发抖。

  唐慎钰笑笑,盘腿坐在她身侧,用酒纱布在她小腹上擦拭,刀尖轻轻划肚皮,找位置,柔声道:“不会捅肚子里,只是在肚皮割个两指长的小口子,很小很小,日后能结个一模一样的疤就好,你记住,如今在留芳县的事会做成密档,本官会单独呈送给皇帝,谁也不敢保证密档会不会落到两宫太后、甚至司礼监手里,他们完全有可能派出心腹服侍你,那些婢女太监长了几百个心眼子,万一侍奉你沐浴时发现你肚皮光洁如玉,那咱俩就麻烦了。”

  “还是您考虑的周全。”春愿心里是真的敬服这个男人的仔细,她咬紧牙关:“来吧大人,我准备好了。”

  “忍着点啊。”唐慎钰攥住刀柄,手上用劲儿往下划,血顿时渗了出来,而此时,他看见春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小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唇抿得都泛白了。

  唐慎钰忙问:“是不是很疼?我真是蠢了,以为一个小口子不怎么疼,忘记你小孩子家受不住,要不我现就弄点止疼药什么的。”

  “不用了。”春愿疼得满头冷汗,强咧出个笑:“继续吧大人,这点疼比起小姐受的,算得了什么。”

  唐慎钰在北镇抚司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为了复仇而咬牙隐忍的女人,春愿不是最狠的,但却是坚决的,饶是他再铁石心肠,竟也生起抹不忍,他迅速在她小腹划出伤痕,紧接着急忙用白纱布按住她的伤。

  见女孩小脸惨白,唐慎钰试图用“玩笑”来分散她的注意,故意眉梢一挑:“我说,那事你考虑的怎样了?想必你也见过本官派给你的护卫,准备挑谁当你的一夜丈夫?”

  春愿只觉得小腹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抹去眼泪,亦“开玩笑”般回唐慎钰:“那我想挑周予安大人。”

  唐慎钰脸瞬间黑了:“为什么是他!”

  “他长得好看哪。”春愿天真地眨眨眼,“我想着第一次若能选,女人家都会选温柔又俊俏的情郎罢。”

  “你倒又知道他温柔了。”唐慎钰剜了眼春愿,手按她小腹伤口的劲儿更大了几分,果然,她疼得“哎呦”轻叫了声,男人阴沉着脸,毫不留情道:“周予安不仅是我的表弟,人家还是堂堂的定远侯,家世显赫,身份尊贵,你是什么人,不过是欢喜楼里的奴婢罢了,配得上与他一度春宵?告诉你,别对他存歪心思,否则本官决不轻饶!”

  春愿没敢发火,头扭到一边,面无表情道:“那好吧,就选那个今儿给我送水的,脖子上有道疤的小哥,他看上去年轻力壮,话也少。”

  唐慎钰换了块纱布按她的伤口,阴阳怪气道:“你说的是薛绍祖吧,他老娘得了重病,也不晓得还能活几年,你难道忘了本官之前同你说的话?你的那个一夜丈夫完事后,为确保机密不外泄,本官会把他远远调派走,他这辈子都没有回京升迁的可能,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前程和孝道么。”

  春愿撇撇嘴:“干脆随便在乡下找个种地的。”

  唐慎钰坏笑:“那完事后本官可就得杀人灭口了。”

  春愿猛地转头,瞪着唐慎钰,没好气道:“那我选大人,怎么样?”

  忽然,气氛陷入了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个人居然谁都不说话了。

  春愿还似方才那边,头扭过去,闭上眼假装睡觉。

  唐慎钰轻咳了声,默默地用药水给她擦伤口,老半天才嘟囔了句:“你当本官愿意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哪。”

  春愿自嘲一笑,小声说:“是啊,您和您的侯爷表弟都是最尊贵的人,又怎会把我这种低贱奴婢放在眼里,真是太委屈您了,您干脆给我找根蜡烛得了。”她盘着腿,闷闷不乐地撇撇嘴:“明明能先祛守宫砂,然后再弄肚子上的伤口,你偏反着来,我看你就是记昨晚的仇。”

  唐慎钰没好气地白了眼女孩:“你可别瞎想,祛守宫砂不过进门出门般眨眼间的事,估摸十个数的时间都不到,意思下就成,又不会像洞房花烛般认真,与弄伤疤不冲突,我还不想被你占便宜呢。”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阵吵杂声,紧接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而且似乎两个男人吵起来了。

  --“侯爷请留步,大人吩咐过,不许闲杂人等来吵小姐休养。”

  --“我是旁人么?”

  --“可是……”

  --“可是个屁!你别忘了,我也是你的上官。”

  春愿大惊,竟是周予安来了!

  完了,若是被姓周的看到她和唐大人衣衫不整,就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春愿几乎是下意识地坐起来,而唐慎钰也瞬间将她搂在怀里,男人手按住女孩腹部的纱布,同时将床帘子扯下,忽然,他感觉手里黏糊糊的,低头一瞧,原来她刚才起身动作太大,又把小腹的伤口挣开了,血正往下淌。

  “别慌。”唐慎钰瞬间又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唐大人,他胳膊长,把被子勾起来,从正面裹住春愿,环抱住她,凑在她耳边悄声道:“一切有我,别怕。”

  “管他什么猴儿马的,我才不怕呢。”春愿点了点头,可还是紧张,身子不住地战栗,也不晓得怎么了,她居然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这时,外头传来阵轻轻叩门声。

  春愿心跳得越发快了,紧紧贴在唐慎钰身上,仰头看他,等他的指示。

  唐慎钰俊脸沉着,微微点头,凑在她耳边悄声道:“问他干什么来了。”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高声问:“谁呀,做什么呢?”说完,她甚至还夸张地打了个哈切。

  “是我,定远侯周予安。”周予安笑着询问:“小姐还未睡么?”

  春愿又疼又紧张,语气装作虚弱:“刚才是睡着了,可又被你给吵醒了。”她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大半夜的,侯爷有什么事?”

  周予安轻笑道:“表哥吃醉了,早睡死过去,怕是顾不上照看小姐,他是个粗人,脾气不大好,想必这段时间让小姐受委屈了,我想着小姐孱弱,特特炖了些补气血的汤送来,小姐要不要用些?”

  说到这儿,周予安叹了口气,声音温柔极了:“今日与小姐匆匆见了一面,我发现小姐神色郁忿,想必年前那事把你的心都伤透了,我又听说小姐和春愿姑娘情同姐妹,她骤然离世,你肯定很不好受。哎,在下是个愚笨不堪的蠢人,今儿下午胡言乱语的冲撞了小姐,惹得你不高兴,睡下后辗转反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专门过来给你道个歉,也不知小姐肯不肯赏脸。”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春愿相当记仇

  春愿在欢喜楼待了四年,见惯了风月里嫖.客们追求头牌的手段,所以一听周予安的话,她心里就有个七七八八的数儿了。

  这位周侯爷借口送汤羹,温和谦微地道歉,待女人稍微放下心防后,他紧接着又提起腊月廿七的痛苦事,做出安抚倾听的样儿。

  这种公子哥儿不是花丛里的高手,就是粉红堆里的将军,大多数风流薄情,谨慎提防!

  春愿如此判断。

  可她仍装出懵懂惊惧之样,望着已经微愠的唐慎钰,轻声询问:“怎么办?要不要我穿上衣裳,出去应付他几句?”

  唐慎钰眉头深锁,悄声说:“甭搭理他。”

  春愿顺从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十分遗憾,可惜了,若是能让她单独和周予安见面说话,兴许能套出点东西。

  春愿扭过头,冲门那边娇声道:“妾身多谢侯爷的善意,您请回吧,大半夜孤男寡女会见,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哩。”

  说这话的时候,春愿看向唐慎钰。

  唐慎钰意味不明地坏笑了下,手指点了下她的头。

  “小姐千万别误会。”周予安叹了口气:“我家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弱,一入冬就气憋咳嗽,京城的好大夫看了个遍,药吃了无数,总不见好,小姐这回受了那么重的伤,仿佛都撑不下去了,也不晓得是哪位神医妙手回春,将小姐给治好了,我心里挂念着祖母,便想跟小姐打听一下。”

  春愿并不吃这套,但嘴上却说:“嗳呦,没承想侯爷竟是个孝顺的,我这人最佩服孝子贤孙了。”

  忽然,她感觉小腹伤口一阵疼痛,仰头一看,唐慎钰脸色特别的难看,他不说话,但手上却用力按压她的伤口。

  春愿疼得冷汗直流,可不敢乱来了,轻咳了声:“侯爷回去吧,我受伤后昏迷了很久,是唐大人带我去瞧的大夫,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你表哥去!”

  “那好吧。”周予安声音明显有些失落,眨眼间,又温声笑问:

  “这屋子里的衣裳都是在下替小姐准备的,也不晓得小姐试了没,合不合身?”

  “胭脂呢?颜色喜不喜欢?”

  “对了,小姐明天想吃什么?我提早置办。”

  春愿偷摸看了眼唐慎钰,他脸色阴沉得吓人,用口型说:“赶他走。”

  春愿见识过他生气时候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喊:“侯爷请走吧,我好累了,有话明儿再说。”

  周予安顿了顿,笑着问:“明儿?明儿什么时候呢?”

  这时,春愿感觉小腹更痛了,仿佛唐慎钰指头往伤口里攮,她顿时紧张害怕起来,忙抓起床上的匕首,猛地朝门那边掷去,咚地发出声闷响,她学小姐之前的泼辣劲儿,没好气地骂了句:“耳朵塞驴毛了?还是你根本听不懂人话?滚!”

  果然,外头顿时没了声音,周予安不纠缠了。

  可很快,外头忽然传来丢砸碗筷的刺耳声,紧接着,周予安愤怒地冷哼了声,大步离开了。

  不多时,外面就恢复了安静。

  唐慎钰迅速松开女孩,下床,赤脚奔向窗子那边,身子紧贴在墙上,手轻推开窗,眯住眼仔细看,待没发现异常后,他关上窗,并在窗台摆放了几只花瓶子。

  春愿没管他,她掀开被子,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肚子,此时血浸透白纱布,血污布满了小腹,她紧紧捂住肚子,挣扎下床,打算用水稍微清洗一下。

  谁知就在此时,唐慎钰走了过来,正巧堵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春愿不敢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这时,她看见他的寝衣沾了点血:“大、大人,我去洗一下。”

  “坐着。”唐慎钰冷冷命令。

  他去铜盆中拧了个湿手巾,半跪在床边,毫不留情地将春愿的小衣推上去,垂眸瞧去,她肚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出渗血,红殷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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