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吉一怔,“啊?”

  “是真的。”黄忠全满面堆着笑。

  宗吉十二分的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打散了一大半,“朕这就去看看她。”

  “启禀陛下。”黄忠全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说,她的兄长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既然临终前说出感激唐大人的话,想必唐大人应该真和逆贼没什么关系。娘娘说,她兄长感谢唐大人为他下跪,愿来世报答大人的恩义。娘娘觉得,她有孕,不愿再见到血光,也想替兄长了了意愿,请您千万宽恕唐大人,饶他一命。”

  春愿听见这话,泪流满面,到底是郭嫣仁厚,这份情,她真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宗吉闻言,愣了片刻,厌恶地看了眼唐慎钰,最终甩了下袖子,“暂时羁押在内宫的慎刑司,不得朕的谕旨,任何人不许见他。”

  说罢这话,宗吉疾步匆匆往偏殿去了。

  这边,春愿总算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高声哭喊:“贱妾多谢陛下天恩,多谢皇后娘娘大恩。”

  裴肆好生失望,哎,居然没弄死唐慎钰,皇后这胎来的未免也太玄乎了些。他斜眼看去,那个女人连连磕头,几乎把额头都磕破了,狼狈的要命。

  裴肆心里酸酸的,她到底不是为了他。

  “慎钰,慎钰。”春愿急忙去看唐慎钰,她头晕的厉害,强撑住,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你放心,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唐慎钰轻抚着女人的头发,他一把抱住女人,在她耳边低声急道:“你别管我,快照我说的去做,赶紧离宫。裴肆应该知道你是假的了。快走,求你了,首辅会为你安排的。”

  “啊?”春愿大惊。

  而此时,裴肆冷眼瞧这对奸夫淫.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觉得……十分碍眼。他慢慢起身,招了下手,让御前侍卫们进来,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犯官押下去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坏笑:“对了,把那个一百斤的枷给唐犯戴上,他可不同一般人,武艺高强,诡计多端,若是逃了,你们都是个死。”

  万潮实在听不下去了:“一百斤的枷,那不是等同于叫他扛一个人么,他本就身负重伤,怎么受得了!”

  裴肆冷笑:“首辅,您怎么还替他说话?莫不是还想叫陛下怀疑您和幽州有什么联系?”他双手捅进袖筒了,淡漠道:“前头您和大娘娘争斗,落得个什么局面,还要我说么?我建议啊,这时候内阁和司礼监还是不要起龃龉了,咱们和睦些,一致对外,您说呢?”

  万潮纵使心有怨恨,此时也不能再说了,只得无奈又抱歉地看向唐慎钰。

  唐慎钰粲然一笑,他将妻子搀扶起来,随后,躬身向万潮行了个礼,什么话都没说,张开双臂,慨然承枷。

  此时,数个侍卫们涌进来,将事先准备好的枷锁给唐慎钰戴上,又给他戴上三十斤重的脚镣,毫不留情地推搡着犯官往外走。

  唐慎钰一步三回头,担忧地望向春愿,含泪喊:“记住我的话!”

  春愿心如刀绞,朝丈夫奔去,谁知这时,她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回头一看,竟是裴肆。

  “公主啊!”裴肆勾唇浅笑,“陛下可没让您陪着去。”

  “放开!”春愿怒喝,想起方才的种种,恨得向裴肆脸上唾了口。

  裴肆没有躲,也没有擦,抿了下唇,将她的唾沫抿进去。他现在真的是要妒恨的发狂,却故意得意洋洋看她,狞笑:“您可不要再惹陛下生气了。”

  春愿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裴肆人白,侧脸顿时红了起来,他冷哼了声,“嫌弃”地丢开女人,给左右宫人使了个眼色,淡漠道:“公主累了,请她回去休息吧。”

  “裴肆,裴肆我和你势不两立!”春愿嘶声怒吼,她拼命往开推搡那些走狗太监,奈何实在病的撑不下去了,身子发软,眼前忽然一黑,摔倒在地。

  见女人晕倒了,裴肆急得上前一步,要去接住她,忽然记起这个时候不合适,万不能表现出半点对她的关心,他没有理会,佯装事不关己,甚至有些“落井下石”地朝女人呸了口。

  蓦地,裴肆觉得有人看他,他抬眸望去,发现唐慎钰正在看他。

  裴肆一愣。

  唐慎钰此时被人往外拽,他方才将所有看在眼里,所有,包括裴肆的种种细微的小动作。

  他之前就想不明白,裴肆既然暗中联络到了周予安,为什么还会放弃这颗好棋,将卷宗给阿愿,那时他将裴肆的行为归结为讨好公主,就是讨好了皇帝。

  包括方才,他以为阿愿是维护他,救他,这才拼命污蔑打压裴肆。

  而且他还不明白,裴肆既然知道阿愿是假扮的,为什么不当堂戳穿,那么他和阿愿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所有的不解他全明白了。

  阿愿说的是真话,裴肆,真的对阿愿做了那些腌臜事。

  而裴肆显然对阿愿动情了。

  唐慎钰疯狂地喊:“裴肆,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定会把你挫骨扬灰了!”

  裴肆淡淡一笑,挥了下手,转身朝他的公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恢复本来面容 :

  事太多,裴肆忙完后,已经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试图给灰白的天染点暖色,天空飞过几只看热闹的雀鸟。

  在进偏殿前,裴肆先整了整衣衫,用玉佩将头发往后抿了抿,这才提着食盒,颔首入内。

  殿内已经掌上了灯,皇帝这会儿坐在书桌后,胳膊搁在椅子扶手上,手撑住下巴,怔怔地盯着对面堆积如山的奏章。黄忠全侧过头,打了个哈切,使劲儿睁开惺忪睡眼,去给皇帝添了盏热茶。

  “陛下。”裴肆上前去请安,他将盒中的吃食端出来,布好碗筷,暗暗给黄忠全使了个眼色,命黄忠全先下去。

  他从炖盅里舀出一小碗汤,双手捧着递上去,温声道:“您最近实在劳累,小臣让御膳房给您炖了点参汤,提神补气最好。”

  宗吉铁板着脸,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问:“人都处置妥了么?”

  “是。”裴肆将汤羹搁在一边,垂手侍立在皇帝身侧,“唐犯已经押入了慎刑司,单独给他开了间牢房,小臣知道此贼本事高强,怕他逃了,给他戴了枷锁。”

  宗吉嗤笑:“你太轻看他了,他既然敢回京,就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锦衣卫出来的都很有种,朕虽然讨厌他,但却得承认,他确实敢作敢当。”

  “是。”裴肆最听不得敢作敢当这个词,笑道:“小臣晓得他从前立过功劳,还差点就当了驸马,该给颜面必要给足了,已经吩咐了慎刑司的人,唐犯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尽力满足。毕竟他是逆王之后,论起也算质子了。”

  听见“逆王”二字,宗吉脸上的阴云又密布了起来,淡漠道:“倒也不必对他太客气了。”说着,宗吉手指揉着太阳穴,蹙眉问:“公主那边呢?她如何呢?”

  裴肆单膝下跪,替皇帝揉按腿,摇头叹道:“殿下又哭又闹的,非要到御前来陈情,一会儿又说要去坤宁宫见皇后娘娘。小臣见公主实在有些疯魔了,怕她真的惊扰了皇后娘娘的龙胎,便让孙太医给她做了盏浓浓的安神茶,请殿下喝了……”

  “嗯?”宗吉剑眉倒竖,呵斥道:“你是不是强迫公主喝的?”

  裴肆忙跪好,“小臣万万不敢。实是哄殿下,说只要她喝了安神汤,小臣就带她来见您。”

  宗吉虚扶了把裴肆,道:“朕知道你肯定因为她今儿在勤政殿上污蔑你而不高兴,但你要记住,她是主,你是仆,该有的敬重你还是要给的。”

  “是,小臣谨记陛下教诲。”裴肆毕恭毕敬的,心里暗笑,你要是知道我对她做的那些事,不得气死啊。

  “对了。”宗吉从案桌上端过热茶,叹了口气:“皇后胎气不大好,最近让太医全都去坤宁宫侍奉着。嫣儿听见兄长去世的消息,难过得很,说她下午频频做噩梦,怎么都睡不踏实,有好几次,竟能迷迷糊糊看见床边站了个小孩。”

  裴肆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忙道:“估摸着皇后娘娘前段时间料理大行太后的丧事,累着了,加之伤心过度,梦魇住也是有可能的。”

  宗吉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正巧那时万潮也在坤宁宫探望皇后,首辅知道皇后这胎关系着社稷宗祧,忙请旨,让钦天监的监正过来瞧瞧。钦天监的曹监正说,近日有“双月同天”的天象,乾为阳,坤为月,天上怎能有两轮月共存,正如皇宫中只能有一位金凤,万不能让苦寒之地飞来的燕雀,碾压夺取了凤凰的气运。监正说,燕雀在西方。朕一想,蒹葭阁不就是在坤宁宫的西北边么,而且长乐公主原名叫燕桥,可不与燕雀对上了么。”

  宗吉一脸忧愁,“皇后和阿姐素来相好,可自打两人遇到一起后,都很不顺,相继都小产过一次。朕不能冒险让皇后……”

  裴肆品咂出点不对劲儿了,忙问道:“那首辅有什么想法?”

  宗吉蹙眉:“首辅的意思是,将公主送去鸣芳苑,远离了坤宁宫,想必就不会冲撞了。哎,朕方才静下心想了想,是不是对公主太过分了,她本就不是个聪明人,从前在留芳县时被男人骗,现在又走了老路。之前朕消沉堕落,是阿姐一直陪在朕身边,朕现在却将火气全都迁怒在她身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想必真伤了她的心。等晚些时候,朕想去蒹葭阁瞧瞧她……”

  裴肆哪里听得进去皇帝絮叨,他转动着小指上的金环,不禁冷笑,什么天象命数相冲,分明是郭嫣暗中配合万老鬼往出救小春愿。哼,想的倒美。

  宗吉见裴肆老半天不吭声,斜眼瞧去,却见裴肆怔怔盯着桌上的参汤,若有所思地笑着。

  宗吉忽然想起晌午勤政殿里的事,上下打量了圈裴肆,这家伙也不过二十几岁,正值盛年,虽阉割了,却勉强也算半个男人,而恰好阿姐又很美。

  宗吉喝了口茶,不经意问了句:“说起来,你自打去年中旬后,就时常往鸣芳苑和公主府跑。裴肆,你跟朕说实话,你有没有对公主不敬过。”

  裴肆瞬间跪下,忙举起手发誓:“小臣绝不敢对公主生出非分之想,实是那时她和唐慎钰闹别扭,陛下您看小臣有几分凌厉手段,让小臣去帮一帮公主。再就是小臣的对食雾兰原先是公主的贴身侍婢,小臣有时会去探望她。”

  “是么……”宗吉狐疑地打量裴肆,呷了口茶。

  阿姐人老实,想来不会没由头地自伤清白,污蔑裴肆。

  就在此时,裴肆深呼吸了口气,忽然仰头,“没错陛下,小臣确实是别有用心地接近公主。”

  “嗯?”宗吉被茶水呛着了,猛咳嗽了通,用茶盖指向裴肆,“你说什么?”

  裴肆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四下看了圈,凑近皇帝,压低声音道:“原本小臣瞧着唐慎钰既然伏法,而您这么久以来,一直重视珍爱公主这位姐姐,小臣不忍您伤心,原想将事咽进肚子里。可您既问起,那小臣只得对您坦白了。”

  “你要说什么。”宗吉见裴肆这家伙煞有介事的,心头涌起个不好的预感。

  裴肆定定道:“在小臣说之前,想请一个人进宫面圣。”

  “谁?”宗吉皱眉问。

  裴肆眼里暗生起股兴奋的火苗,“先定远侯周予安的母亲——云夫人。”

  ……

  ……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完全被夜吞噬,月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黑云完全遮住,皇宫被凄冷危险的寒风包围。

  上头早都吩咐过了,勤政殿外三丈之内不许站人,今夜不许任何人来打搅陛下,这不,黄忠全公公都撵了出去。

  殿里很暖和,兽首金炉里点了清远香。

  宗吉坐在最上首,他身上披了件大氅,手里拿着那串郭太后生前常用的小叶紫檀佛珠。往下扫了眼,裴肆跪在正前方,而在裴肆跟前,则跪了个一身缟素的中年妇人,正是那唐慎钰的亲姨妈——云夫人。

  当年云夫人的美貌,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如今骤然丧子,遭受了打击,原本乌云似的秀发,竟白了一半。才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竟像五十几,那双秋水美眸几乎要哭瞎了,皮肤松弛发黄,法令纹就显得很深。

  宗吉淡淡扫了眼云氏,心里盘算着,估计裴肆是想对唐慎钰落井下石,可过来过去就扯周予安的老三篇。

  宗吉颇有些不耐烦,端起茶,斯条慢理地饮,淡漠地问裴肆:“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肆俯身磕头,定定地望着皇帝:“陛下,经小臣暗中查明,现在蒹葭阁的那位女子,其实并不是您的姐姐。”

  “噗——”

  宗吉顿时把茶吐出来了,他冷眼剜向裴肆,“这种话你都敢说?你是不是瞅着朕疏远了公主,又没有立即杀了唐慎钰,怕将来他们再次起势得宠,对你不利,所以编出这种大逆不道的瞎话!”

  “小臣不敢!”裴肆从袖中掏出一盒用火漆密封的卷宗,双手给皇帝呈上去,然后跪好,“之前先定远侯周予安找到小臣,说他被表哥和公主算计的没活路了,想求小臣帮他重新谋个差事。为了说动小臣,周予安告诉了小臣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现在的这位公主是唐慎钰找人易容假扮的,那女子原名春愿,是真公主沈轻霜的贴身婢女。”

  “放肆!”宗吉大怒,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裴肆早知道皇帝会不信,他往前跪爬了两步,“当初去留芳县寻公主的,正是唐慎钰和周予安兄弟俩。周予安早知自己会被算计杀害,所以死前给他母亲留下了遗书,希望将来有一日能洗刷冤屈。”

  宗吉闻言,立马打开那火漆盒子,去翻里头的遗书。

  而此时,云夫人忽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几乎哭成了个泪人儿,“陛下容秉,吾儿予安生前曾不止一次非常惊慌地说公主要害他,经贱妾数次逼问,他总算说了原因。”

  云夫人恨得脸都扭曲了,咬牙切齿道:“那唐慎钰父母早亡,年幼时曾在侯府养过一段时间,此子性子阴损狡桀,又贪色无耻,强行奸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老太太气愤不过,将这逆子逐出侯府。自此后,唐慎钰就记恨上了周家,对周家唯一的嫡子周予安开展了数年的谋算打压!”

  宗吉显然不太信,在他印象中,周予安才是那个淫邪无耻的,而唐慎钰数次扶这块上不了墙的烂泥,以至于和阿姐起了龃龉。

  宗吉将那封遗书扔到桌上,冷冷道:“欺君可是死罪,云氏,你要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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