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当时有点疼,现在已经好了。”春愿笑道:“我到底还是公主,他如今就算是恨得嘴里喷火、气得脑袋冒烟,也还不敢真对我动手啊。”

  其实,她总觉得裴肆看她的眼神不太对,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恼恨愤怒中仿佛有点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怎么了?”唐慎钰见妻子出神,轻声问。

  春愿不屑道:“那条毒蛇,之前百般讨好我,又是奉上卷宗,又是送猫,他以为我贪图那点小恩小惠,就能忘记从前在小佛堂外头,他是怎么逼我跪下求他的!说白了,他知道陛下待我好,怕得罪了陛下,这才奉承我的。瞧瞧,今儿一遇到要命的事,立马变了脸,那会儿趁没人的当口,还讽刺我,说我不配叫他跪,还说我一朝飞上枝头,就忘记自己的原本身份。等你进来后,他忽然变了脸,又一副笑意洋洋的,还给我行了个礼,你说他怎么这么恐怖。”

  唐慎钰登时恼了,“这孙子居然敢这么羞辱你!?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我定打出丫的牛黄狗宝来。”

  “没事儿。”春愿知道慎钰护他,笑道:“当时我想着陛下没走远,再者秦瑟姑娘还等着那口回魂散呢,若是起了争执,谁知道会不会惊动陛下,又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我就没跟他计较,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话虽如此,唐慎钰还是憋闷。他的妻子,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裴肆这孙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辱骂她。

  唐慎钰目光发寒,如今瞧着陛下有包庇裴肆的意思,这局是弄不死那条毒蛇了。

  若实在不行,那只能刺杀了。

  哎,也不知郭太后宣裴肆,要做什么。

  ……

  过了晌午,就下起了雪,及至傍晚,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卷了下来,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团白茫茫的雾中。

  觐见太后前,裴肆匆匆更衣、梳洗了番,用热鸡蛋滚了滚稍有些红肿的左脸,有往脸上傅了茉莉粉,瞧着看不出异样,这才赶去慈宁宫。

  去的路上,裴肆问了好几遍宣旨太监,太后叫他有什么事?

  太监笑的恭敬,说他也不知道,他一介卑微奴婢,怎敢窥伺揣测大娘娘。

  裴肆忙擩了张一百两整的银票,问太后今儿做了什么?心情如何?

  太监推了好几次,实在推不开,低声说:大娘娘早上翻了几封折子,好像是内阁上书陛下,要求撤销驭戎监。娘娘骂了句老匹夫,冷着脸,在窗子前站了许久。后头召各宫妃嫔和老太妃们过来听戏,看上去心情不错。

  裴肆松了口气,料想太后叫他,是商议如何应对万潮等人连日的攻势。

  他脚步加快进了慈宁宫,却得知太后今儿听戏吹了风,头疼,吃了药睡下了。

  太后吩咐底下人:若裴肆来了,让他先去偏殿等一会儿。

  裴肆外头的差事办砸了,心里虚,原想去陪老婆子躺会儿,说不得还得献身伺候。哪知刚起身,奉茶的小太监说,大娘娘这两日头疼失眠,好容易才有了点困意,她吩咐奴婢们,让您吃些热茶果子,耐心等等。

  偏殿里很暖和,地上摆了三个炭盆,银丝炭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案桌上,金炉中点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檀香,白雾丝丝从缝隙中冒出。

  裴肆摒退下人,独坐在扶手椅上,直到现在,他的精神还是紧绷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他端起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整个人这才舒坦了两分。

  裴肆从瓷盘中捻起块荷花酥,手托着吃,回想起今日在鸣芳苑的事,想起唐慎钰那傲慢张狂的态度,他入长安后,还没吃这么大的闷亏。

  裴肆恨得想拂去杯盘发泄,怕惊动了老婆子,生生忍了下来。

  吃了几块酥,垫了垫空虚的肠胃,他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复盘到底哪里出问题了。这事透着古怪,莲忍和善悟是以年长高僧名义进宫的,按说初三傍晚出宫的时候,一切如常,怎么会有人盯上他们?

  还有,今日回京的路上,他略去那个百媚楼打听了番一下那个秦瑟。这种女子,人尽可夫,每日家要当好几回新娘,只要银子够,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能上她的床,确实无从得知她之前有没有接待过和尚。不过鸨母说,秦瑟过了年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从初二开始,每日都往相国寺跑,对外只说近日噩梦多,要多拜拜。

  裴肆又派心腹去巡捕营问话,得知他们的总捕头韩是非竟也是在初二出京,外出办事的。

  都是初二,而善悟和莲忍却是在初三出宫的。

  他们是提前一天知道什么了?

  裴肆手点着椅子,相国寺乃国寺,占地极大,房屋过百,更别提还有许多洞窟别院。他对花和尚监控极其严密,绝不可能出现莲忍能暗中给姘头传送消息的情况,这个秦瑟又怎会精准地知道莲忍躲在后山?

  不对劲。

  裴肆浸淫权术多年,几番盘思下来,觉得除了有人提前给唐慎钰泄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秦瑟、韩是非会不约而同的在初二行动。

  是这样么?

  裴肆想继续分析,谁知眼皮发沉,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切,脑子也闷闷的。他胳膊撑在立几上,手托腮,盯着地毯上的牡丹图案出神。

  不由得,他想起了春愿。

  瞧瞧,她帮着唐慎钰请陛下去鸣芳苑,百般阻挠他面圣,后又将最要紧的证人秦瑟毒杀……

  裴肆不禁眼热,竟淌出了眼泪,他对她这么好,看她在懿宁公主那儿受了委屈,不惜欺上瞒下,打残了常驸马,平日里也够敬重爱护她的了,没想到这贱人竟狼心狗肺至此,还叫他跪下。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她又不知道。

  裴肆不由得替她找补,他叹了口气,脑中尽是春愿深情款款地望着唐慎钰,尽是那女人刻薄讥讽他的话。

  他一定要报复这两个人,对,他要再安排一次,给她下药,狠狠地蹂.躏她,这回就不叫她吃避子药了,最好叫她怀孕,让他们在最恩爱的时候,诞育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这就有意思了。

  裴肆勾唇狞笑,腹内已经开始燃烧烈火。

  忽然,他发觉到不对劲儿,头重脚轻,晕的厉害,愕然发现,他看偏殿里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他被下药了!

  怎么下的?

  裴肆一扭头,看见手边空了的茶杯,再往周围看去,案桌上香炉、炭盆里燃烧的正旺,散发香气的银丝炭……

  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呼吸急促,意识逐渐模糊,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都动不了,像瘫烂泥似,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谁,谁胆大包天,竟在慈宁宫给他下药。

  忽然,裴肆心一咯噔,郭太后。

  而这时,偏殿的门吱呀声开了。

  裴肆拼命昂起头,往前看,看见李福笑吟吟地走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这个面熟的老头,谁啊……裴肆呼吸一窒,他想起这老头是谁了,他急得五内俱焚,想逃,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般,再次醒来,裴肆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四周阴冷黑暗,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药味。

  这是哪儿?

  裴肆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无法思考,他想起来,可忽然发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张半人来高的木床上,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固定在木床四角。

  他浑身虚软,根本动弹不了,高声呼喊叫人,愕然发现自己嘴里塞了麻核,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怎么回事!

  裴肆拼命回想,记忆由混沌,逐渐清明起来,记得他今傍晚赶回慈宁宫,太后吃了药在休息,让他在偏殿里等着。

  他吃了太监奉上的茶水点心,忽然就不行了,在晕倒前,他看见了李福,还有个老头……那老头是、是专给太监去势的刀子匠老刘!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准备好了没?”

  “好倒是好了,可那位是裴提督,小人怕、怕他……”

  “你怕什么!这可是太后的秘旨,你只管做就行了,刀磨利些,几下就完事了。”

  “李总管,要不要再多给他下点药,小人怕他疼醒了。”

  “别他娘的磨磨蹭蹭了,刚才下在茶里的管够,若是误了差事,大娘娘非砍了你的头!”

  “是是是。”

  听见这话,裴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拼了老命挣扎。

  这时,豆油小灯晃了一下,从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正是李福和刀子匠老刘。

  “唔--”裴肆使劲儿用舌头将那麻核往出顶,却无济于事,只能试图用够喉咙喊:“李福,李福,你好大的胆子!救命!太后,太后……”

  老刘见提督似乎醒了,顿时吓得往后躲,哪知被李总管抓住胳膊,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总管,这……”老刘咬了口唾沫,看向李福。

  李福蹙眉:“扒了他的裤子,快去吧!”

  裴肆恨得大骂:“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李福见老刘畏畏缩缩的,他将拂尘往后腰带里一插,挽起袖子上前,直接扯开裴肆的衣裳,用剪子绞开外裤和里头的亵裤。

  把眼一瞧,也是惊着了,蔚为壮观哪。

  李福又羡慕又嫉妒,把玩着剪子,斜眼瞧去,裴肆那小子想动动不了,想说说不出,漂亮脸子这会儿窘得血红,满脑门的冷汗,手捏成拳,手背上的青筋直暴。

  李福拼命忍住笑,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裴肆的腿,开了句小小的玩笑:“别说,咱提督还真白。”

  刀子匠老刘这会儿脑袋嗡嗡响,他哪里敢去看提督大人的玉体,哆哆嗦嗦的将刀具摆开、擦拭,去做准备工作。

  “提督,冒犯了。”李福退了两步,站在一旁,手里端着拂尘,“你可别怪老哥,这是大娘娘的懿旨。唉,不是老哥说你,你也过了些,今儿大娘娘宣你进宫,你又拖磨到傍晚才来。是,您外头是忙,可终究是为了大娘娘忙,你怎么能本末倒置,无视大娘娘呢。”

  裴肆喉咙都要喊哑了,双眼充血,瞪着李福。

  “老弟,你别这样。”李福摇头叹气,“要怪,你就怪万潮他们去。你怕是不知道这两日外头传出来什么,竟说你没阉干净,这不是明晃晃地往咱们大娘娘头上泼脏水么。”

  裴肆这辈子,没这么低三下四过,他哭了,哀求地看着李福,试图祈求:“干爷……求,求你了,”

  “动手吧。”

  李福叹了口气,无奈地侧过身去。

  他斜眼,看着老刘手起刀落,听着裴肆心剧痛发出惨叫……

  他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毕生难以磨灭的屈辱。原本,他可以多给那小子下点迷药,让他在睡梦中扛过去。可偏偏,他就少下了点药。

  他就是要裴肆眼睁睁看自己从男人变成太监,亲身体会切肤之痛,亲口品尝一下何为屈辱。

  不多时,血像小河般,从裴肆的下.身淌出来,蜿蜿蜒蜒地说着桌面,一滴一滴掉落到地上。

  李福挥了下拂尘,看了眼脸色惨白、眼睛都直了的裴肆,积压了数年的怨气,总算是出了。

第146章 小老鼠 :

  裴肆一直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四方床顶,从鹅毛大雪的时候到了雪停,从傍晚一直到五更末。

  他试图闭眼睡,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等梦醒后,他依旧是裴肆,完整的裴肆。

  可身上那痛彻心扉的剧痛告诉他,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了。

  他不敢动,更不敢哭,哪怕呼吸稍微粗重点,疼痛都会像熔浆,将他吞噬,连渣都不剩。

  ……

  裴肆默默垂泪,忽然想起了母亲。

  他母亲是金陵名妓,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中落败了,被兄嫂五两银子卖到了花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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