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慎钰就说过,自古以来党争倾轧,就没有不流血的,你要是稍有一丝迟疑心软,那受害的就是自己,妻儿亲友全都不能幸免。而政敌之间相互泼脏水、弹劾对方,更是最常见的操作。

  前段时间,万首辅和侄女乱.伦,气死发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而这两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新闻,说现在的驭戎监提督,从前的慈宁宫总管,竟没有阉干净,是个男人……

  想到此,春愿不由得打了寒颤,她从前听衔珠嚼过舌头,晓得深宫有些太监是会“伺候”主子的,但是用别的法子,唇舌手指,按摩调笑。裴肆长得那么好,可能也会,但这人是伺候先帝发迹的,又当过陛下的伴读,兼之心狠手辣,一副禁欲的样子,大家心里揣测他又可能是花太监,可谁也没敢往他是真男人上想。

  而且郭太后为人正派,年近六十,怎么会。

  可如今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裴肆舌灿莲花,十指纤长,还说他在外头偷偷娶了一房妻子,妻子还有了身孕,更有甚者,还说他堪比驴马……

  春愿刚喝了口茶,想到这儿,噗得吐掉,又恶心又好笑。

  正在此时,前方人影撺掇,杂乱的脚步声频频响起,似乎来了不少人。

  春愿忙起身看去,瞧见宗吉正疾步往这边奔,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堆太监侍卫。

  “阿姐,阿姐!”宗吉跑得快,有些喘,满脑门的汗,差点被大氅绊倒。

  “你慢些。”春愿放下汤婆子,迎了上去。

  宗吉一脸的焦急,抓住春愿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姐姐,发现阿姐胖了点,气色甚好,不像有病晕倒的样子,“姐,你哪里不舒服么?”

  “你别担心,我没事。”春愿掏出帕子,踮起脚尖替宗吉擦侧脸留下的汗珠子,笑道:“早起时有些头晕,这些奴婢啊,惯会讨巧邀功的,竟报给了你。对不起啊,又让你担心了。”

  宗吉松口了气:“你没事就好,吓死朕了。”

  春愿吐了下舌头,牵着宗吉的胳膊往前走,笑道:“既来了,那去看看梅花吧,我这里寒梅园的花就开这一季,过些天就要谢了。”

  宗吉点头,伸了个懒腰,笑道:“也好,最近事多,朕实在心烦,今儿陪着阿姐赏花,就当散散心了。”

  忽然,春愿看向宗吉的裙摆,掩唇笑:“你瞧你,来得急忙,都没注意衣脚沾了泥吧。”说着,她扭头吩咐衔珠,“园子里有个小院,带陛下过去擦洗一下。”

  宗吉笑道:“不用的。”

  春愿看了眼四周,凑近宗吉,压低了声音:“陛下,唐大人有件不能声张的秘事要报给你,长安城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讲,他今儿央告我,寻个由头将你请来。”

  宗吉蹙起眉头,面有疑惑之色,他没多问,只嗯了声,直径往梅园深处去了。

  黄忠全等人见状,忙要跟上去伺候。

  春愿横身挡住,笑道:“里头安全着呢,只陛下去就行了。”

  黄忠全心思灵敏,看了眼衔珠窈窕的背影,扫了圈四周,发现有唐慎钰的几个心腹在,跟陛下后头护卫去了。

  凭借他在宫中浸淫多年的经验,里头要么是男女那点事,要么是男人之间那点事,反正他都不能听,听了就要遭罪。

  黄忠全给公主打了个千儿,左右看了遍,恭敬地问:“怎么不见邵总管?”

  春愿叫人给她搬了张椅子过来,又命人给黄公公赐盏茶,笑道:“花园子不是不修了嘛,之前宫里拨下的银子,还有采买的一些东西要退,账面上乱七八糟的,邵俞最近忙这事呢。黄公公,喝茶呀,都要凉了。”

  ……

  这边,宗吉跟着衔珠,由锦衣卫护送着,进了寒梅园。

  这园子僻静树多,假山嶙峋,想来夜里在此处杀人,都没人知道。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深幽处的小院,衔珠等人自觉地守在外头,不敢前进。

  宗吉狐疑地走向上房,刚推开门,就吃了一惊。

  此时,地上摆着具盖了白布的尸首,脸那块的布被血染红,尸首旁跪了三个人,为首的是唐慎钰,另外两个一男一女,都没见过,男的穿着六品官服,看上去二十几岁,身材魁梧,黑面皮,样貌还可以,下巴留有胡茬,眼神挺锐利的;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裳,但一身的冰肌雪骨,容貌甚美,跪的歪歪扭扭,像受了惊慌的孤鸟,叫人心生怜爱。

  “微臣唐慎钰,参见陛下。”

  “微臣巡捕营总捕头韩是非,参见陛下。”

  宗吉受不得半点异味,手轻掩住鼻子,“怎么回事。”

  唐慎钰俯身:“臣斗胆,请韩捕头先行退下。”

  “有话快说!”宗吉蹙起眉头。

  这时,他看见唐慎钰将白布掀开一角,那人竟是,竟是……

  “陛下,臣……”

  宗吉咳嗽了声,看向那个叫韩是非的捕头,“行了,那个谁,你出去吧,身上的臭味熏得朕眼睛疼。”

  宗吉朝上座走去,又斜眼看了下那尸首,这是给太后“讲经”的和尚啊,不是已经被裴肆送出宫,处理了么,怎会在这里,唐慎钰要搞什么名堂!

  他佯装全不知情,坐下后问:“唐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啊。”

  唐慎钰关好门,心里纳罕陛下方才看到死人的举动稍有点怪,可事情已经到这步了,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启禀陛下,方才出去的那位韩捕头外出办差数日,正月初八回到了罗海县,路上发现一对男女行迹可疑,口里更隐约说什么宫里、相国寺……”唐慎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陛下的脸色,接着道,“韩捕头出于谨慎,上前查问这对男女有无路引和相关文书,谁知这,这位和尚……”

  唐慎钰缓缓将白布全部掀开,霎时间就露出一具年轻男尸,二十左右的年纪,身量高大健硕,死去多时,皮肤已经灰白了,嘴边满是血迹,但仍能看出他生前是个相当俊美的男子。

  “这位和尚言辞抗拒韩捕头巡查,说,说他是……”唐慎钰咽了口唾沫,“是慈宁宫大娘娘的丈夫!”

  “放肆!”宗吉大怒,将立几上的茶杯拂掉。

  “陛下息怒。”唐慎钰急忙跪下。

  而这时,那位花魁娘子秦瑟也被吓着了,哭成了一团,一口气没上来,竟给晕过去了。

  唐慎钰忙爬过去,掐秦瑟的人中施救,女人气慢慢缓过来,苏醒过来。

  “她又是谁!”宗吉怒不可遏,“你竟敢让她在此处,听太后的是非!”

  唐慎钰忙跪好,“陛下,韩捕头从这对男女身上搜到了驭戎监的腰牌和许多金银首饰,听见这话,吓得不知所措,忙将人捆了带回京城。韩捕头与臣相识,知道臣不日将尚公主,便将人送到臣这里来。臣千叮咛万嘱咐,不许韩捕头声张半句,并将此二人暂关到臣家中。臣千思万想,此事涉及慈宁宫,应当报给陛下,可京城人多眼杂,怕走漏了风声,便将二人带到鸣芳苑,并央告公主请陛下来。这和尚一开始十分嚣张,对臣百般辱骂,说他有、有太后撑腰,又说了不少宫里的细节,命臣赶紧放了他,否则就要诛灭臣的九族。后头他似乎品到臣要拿他面圣,竟、竟吓得咬舌自尽了。”

  宗吉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暗道得亏是这假和尚落到唐慎钰手里了,也得亏唐慎钰是个机警聪敏的,否则由得此人外头胡说一气,说不得母后的名声……宗吉目光落在那美貌女子身上,问:“那她呢,这女子是谁?”

  唐慎钰忙道:“此女名唤秦瑟,乃百媚楼当红的弹唱娘子,初七的时候,百媚楼的鸨母就报官,说她女儿秦瑟去相国寺上了回香就失踪了,鸨母带人强闯相国寺搜,非说是和尚偷了她女儿,闹了整整两日,长安无人不知,没想到,竟,竟和这个和尚私奔了……”

  宗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他手扶额,冷眼看向那个女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按捺住火气,“秦姑娘是吧,你说,你和这和尚是什么关系。”

  秦瑟是风月场上厮混的人,三年前她在街上被恶霸调戏,唐大人帮她解的围,她倒是动过献身的想法,哪知唐大人竟是个君子,不为所动,也不理她。百媚楼嘛,有名的销金窟,来的客人都非富即贵,陪酒的时候偶能听见几句议论朝政,她便暗中差人把这些事给唐大人送去。

  一来二去,她慢慢地成了唐慎钰在百媚楼的线人,说句难听的,也算半个暗卫了吧。

  早在大年初二的时候,唐大人就找到她,请她帮忙做件凶险的事,事后定保证她从长安全身而退,后半生富足平安。

  她素来爱慕大人,也敬佩大人的手段能力,想又想着能脱离这泥潭,立即答应了。

  唐大人略与她说了遍,她依照计划,从初三开始日日去相国寺显眼。其实,她一直在长安,压根就没有与什么花和尚私会,更没有私奔逃到罗海县。

  初七这日,她依照唐大人的吩咐,拿了金银细软偷摸到相国寺,躲在暗处的唐大人将她带到马车上,直接送到了鸣芳苑。大人管她要了百媚楼的迷药,约莫晚上,带回来个惊慌失措的一个俊俏和尚。

  那和尚一开始还真的叫嚣,说他有裴肆和太后撑腰,谁敢动他,他就诛了谁九族!

  锦衣卫的手段自然厉害,唐大人亲自动刑,卸了那假和尚的胳膊,又给他装上去,反复几次,逼那和尚说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

  后唐大人动手,结果了那淫.邪和尚。

  ……

  秦瑟想起这些事,也不由得打颤发抖,她晓得大人让她看,也是换种法子警告她好好合作。

  秦瑟哭得直喘,看了眼和尚,哆哆嗦嗦地说:“奴家和他,小时候就、就认识,他原是江州虞县人,名叫王凌,家中小有资产,他爹还请了落榜的举人教他读书。后来奴不幸沦落风尘,辗转被卖了几个地方,便再也没见过。约莫一年前,他来百媚楼吃酒,与奴遇见……”

  宗吉面色冷峻,喝道:“捡要紧的说!”

  秦瑟被吓得,差点又晕倒,哭道:“他说,他原本是进京赶考的,落榜后,被、被一位极俊美厉害的大官选中。那位大官把他带到一个偏僻别院,那里竟有十几个年轻男子。王凌说,那些男子和他一样,都很漂亮,而且那里很、很大……之后,奴和王凌没再见过了,约莫半年后,他忽然来百媚楼找到奴,那时他剃了头、受了戒,奴还当他真出家了,伤心的直哭。没想到他说,那位大官找了师父调.教院里的男子,教、教他们房中之术,给他们吃山珍海味,教他们练武,把身子练得健壮如牛。

  后头,那位大官找了些女子,考验他们的能力,从中选了两个最优秀的,冒名顶替了相国寺的莲忍和善悟两位大师,让他们去个不能说的地方,说,说只要侍奉好了那地方的贵人,就会给他们花不完的钱,还会给他们官做……之后,奴再也没见过他,过了年,奴忽然收到王凌差人送来的秘信,他说,那位大官把他和善悟囚.禁在了相国寺后山,要杀了他,他让奴准备些迷药,求奴救他一命。奴和他药倒了看守的人,着急逃了。路上,他把这些事讲给奴听,原来他竟是去宫里了!奴恨他隐瞒进宫的事,连累了奴,正与他争吵,恰被路过的那位捕头老爷瞧见……”

  唐慎钰噗通声跪下,气愤不已:“陛下,裴肆胆大包天,欺君罔上,污图了大娘娘和您的名声,臣斗胆,请您的示下,如何处置他。”

  宗吉手捂住脸,老半天没有说话。

  而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阵骚动。

  不多时,门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薛绍祖叩了下门,沉声上报:

  “启禀陛下,裴提督过来了,他无宣召却非要强闯梅林,与公主发生了争执,他,他、他竟推了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你真的这么在意? :

  这边

  春愿将身上披的大氅往紧裹了些,也不知道慎钰和宗吉说的怎样了?

  慎钰会不会露馅?

  宗吉会相信和尚和花魁娘子私奔的这个故事么?

  还有,宗吉听见郭太后如此行事,会不会羞愤难过?

  裴肆暗中做出这么些事,宗吉会不会处死他?

  春愿惴惴不安地等着里头的结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黄忠全说话,聊了几句常驸马的伤势如何了、皇后娘娘的风寒好些了没、陛下最近饭进的香不香。

  她想起昨儿听来的“闲话”,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嘴,裴提督多大进宫的?怎么进宫的?家贫自卖,还是被罪奴罚没入宫的?在他监督驭戎监前,在慈宁宫侍奉了几年?

  黄忠全是人精,回答的模棱两可,说他也记不真切了,依稀记得那时提督因救驾有功,这才升到御前,先帝非常喜欢他。

  春愿知道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于是话锋一转,困得打哈切,随便问了句:裴提督如今不是一直侍奉在陛下身侧么,怎地今儿不见他人?

  黄忠全说,提督最近很忙的样子,尤其这两日,基本见不到他人,大约是办什么密差去了吧。

  两人正聊着裴肆,忽然,从不远处响起阵急切的脚步声。

  春愿应声望去,说曹操,曹操就到,裴肆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浩浩荡荡杀过来了。

  哪怕离得远,春愿好像都能感觉到裴肆身上的寒气和愤怒,他脸色相当阴沉,眼里明显含着杀意,紧紧一直盯住梅林深处,忽然目光一转,劈向春愿。

  春愿心一咯噔。

  她并未慌张,慢悠悠地站起来。今儿只要她这里守着,把篱笆扎紧了,还能叫什么野狗钻进去?

  裴肆纵使心里焦急,仍守着礼,略给公主见了一礼,旁的话他也不想多说,那些无聊的伤花悲月感情也无暇想,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唐慎钰那孙子给他来了招阴的!

  裴肆默默绕过那个女人,直接往梅林里走,谁知没走两步,眼前一花,那女人竟挡在了他面前。

  “公主您这是……?”裴肆皱眉。

  春愿打算先给他扣顶大帽子,“裴提督,你见了本宫不行礼、不问安,如此目中无人,谁给你的胆子。”

  裴肆知道她找茬,恨得剜了她一眼,蓦地瞧见数日未见,她又变了些,倒不是说貌相,而是从里到外透着自信生机,一颦一笑都洋溢着满足幸福……裴肆顾不上猜测她现在婚姻多顺遂,也没工夫妒忌她和唐慎钰有多恩爱无间。

  现在他只想着保命,还有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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