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80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林别叙好笑道:“嗯。不然呢?你这位来日剑主,是恰巧出门散心?还是眼红去偷盗银财?纪钦明想必设陷等你许久,不料你真的去了。”

  倾风将手中石头往上一抛,不待落下,被林别叙中途截走。

  他见倾风尚且面有疑虑,便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样?你要不要与我赌一次?既然我不能卜卦,也算公平。”

  “我不!”倾风回得干脆,“怎么赌?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是被你先说一嘴。”

  林别叙失望道:“好吧。”

  倾风偏过头看他,才发现他不知哪时又靠过来,趁着说话的功夫,用边上的几块碎石头将她滑落在地衣摆给压住了。

  倾风一把将衣服抽了回来,用手掌蹭干净,又觉得这人幼稚,又觉得这人小气,奇怪道:“我说你到底是什么妖?睚眦转世吗?”

  林别叙漫不经心地说:“你猜我是什么妖。”

  倾风的视线下意识往下移去,落到他腰身上。未及深思,被林别叙拂袖挡了视线,用指节顶着她下巴往上抬,气笑道:“不要乱猜。”

  倾风顾不上他的爪子,踌躇着道:“可能……不是什么好腰?”

  “你是什么无赖?”林别叙险些内伤,“你在胡说些什么?”

  倾风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好心劝道:“老人家还是多躺着吧,被人砍过几剑,也怪可怜的。”

  “你该不是以为,我是少远山那条龙脉?”林别叙眸光幽沉,笑意中有种难以为继的狰狞,咬字重音道,“我若真是,现在就一尾巴把你拍到水底下去。”

  倾风审视他片晌,鉴于他劣迹斑斑,还是笃定地道:“不,你又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第93章 剑出山河

  (“陈冀,你觉得人境为何百年不出剑主?”)

  林别叙纵身一跃, 好似浮云轻燕,飞向前方水潭。

  池水明澈,映出两岸茫茫青绿, 他一身浅色宽袍,如惊鸿飞鸟独立在水面之上,抬手一挥,负到身后,转过身来笑道:“少元山那条龙脉,如若一开灵智便能演得好白泽的弟子, 也不会坐以待毙叫人砍断两次。”

  池中游鱼朝他聚拢去,林别叙风袂飘摇,在水光跳映中不染一尘,颇有些将要羽化归仙的脱俗,仿佛身处尘境之外。

  倾风不知是不是自己出了神,听他说着话,声音分明清楚,钻进她耳朵后,却也如这日光, 被水面的波涛给揉碎了,变得不明不白。

  心里说着他又无端卖弄, 怎么不能正经答复。

  恰起一道春风,将两岸落叶乱刮了过来, 落在潭面上, 引起一阵微澜。

  倾风对着那些点缀用的景色散乱而细致地看了一圈, 心猿意马, 飘忽不定, 才恍惚记起去看林别叙湖中的倒影。

  风的痕迹被拓印在流动的波纹里, 天上游云亦随水影晃动。

  一只白色的巨兽安稳盘伏在他脚下,龙首、戴角,在水光一线的分界下,四蹄踏水若飞。

  倾风纵没见过白泽真身,如何也听过传闻,与那瑞兽在水幕背后的眸光直直对上,迢迢相望,脑海中已不由掀起骇浪,身形冻在原地不动,自我怀疑地小声道:“这世上,能有两只白泽吗?”

  白泽这种与大道气运相连的瑞兽,千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即便出了也是隐修于林。

  若非当年两族打到白骨露野、岌岌可危的地步,先生根本不会出山。

  林别叙缓步朝她走来,温声说:“为何不能?白泽应国运而生。先生是你们人境的白泽,而我生于妖境。”

  那道渺远倒影又在碧波中幻梦般消散开,倾风抬起眼皮,看向已近在咫尺的人,上下打量他许久,没有吭声。

  “你以为妖境是受天道摒弃的凶蛮之地吗?虽叫妖境,可妖境里最多的,其实还是人族。”林别叙话锋一转,谈笑自若地抛出一番堪称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我确实才出世不久,所以此前还要仰仗先生庇护。如今看来,先生果然与我相克。他势渐微,气运偏转妖境,我便得天道垂青。而今妖境与以前大有不同,礼乐渐兴、秩序渐明,如残更将晓、百废待兴。如何,你要不要趁现在,杀了我?”

  倾风仰头盯着他,看着他那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有病吧?”

  “陈冀,你休得霸道!赶紧下来!”

  今日天色透晴,上京城上的天空一碧如洗。陈冀右手倒提一柄火红长剑,众目睽睽中踩上宣阳王府的高墙,不顾周围人声呼喝,朝里高声呐喊:“纪钦明,我陈冀来,滚来应战!”

  院墙内的几位修士围成一团,身后领着数十精兵,不敢上前与他硬拼,指着他急声敬告:“陈冀,我尊你陈氏满门忠烈,礼让你三分。可你怎敢到人府前叫嚣,你莫欺人太甚,速速退下!”

  陈冀一身粗布长衫,浑浊眸底略带一分凶戾,浅浅往几人身上一扫,只当是看在无名小卒,虫草蝼蚁,豪不挂在心上,提气又喊:“纪钦明,你这奸诈小人,既敢做,如何不敢出来应声?”

  城中百姓已如潮水围满街头巷尾。贩夫挑着杂货混在人群中叫卖,商贾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关了铺门仓促赶来。幼童不明所以,鹦鹉学舌地随他叫喊,刚出了一声,便被身后父母惊慌捂嘴制住。

  随后到场的兵卫想将百姓驱散,已是连人群都挤不进去。四面议论之声鼎沸,除却陈冀等人有内力荡动的叫阵还能叫人听见,其余嘶吼喊话都同石沉大海,连朵水花也溅不起来一朵。

  陈冀挑着把剑,沿着院墙徘徊走动:“纪钦明,你不出来,我就在外喊上一天,由得你丢人!”

  本就沸腾的人群又发出高胜一阵的惊呼。连同在外的兵卫也仰起头望向对面的檐顶。

  来人一席深蓝色华服飞上屋顶,因距离太远面目模糊,凝视着陈冀,声音沙哑道:“陈冀,你徒昨日夜袭杀我,我未深究,今日你又来。当京城是什么地方,能任你一手遮天?”

  “我最见不得你这虚伪面目。你敢算计我徒,真当我陈氏无人?”

  陈冀掀起衣角,在剑身上擦了一道,那锋锐剑刃将他布料割出一条口。他抿紧唇角,朝对面急刺而去。

  纪钦明出来时手中也带了剑,可不像陈冀,剑未出鞘,锋芒都敛在那青黑剑鞘中。见他突袭而来,兔起鹘落闪身躲避。

  陈冀一剑朝他劈去,高处砖瓦登时崩坍飞散,楼台顶部顺着剑光蔓延出一道裂缝。是要当真,手不留情。

  下方武师见状齐齐变了脸色,追来喊道:“陈冀!住手!”

  白日里那些大妖不敢出头,护卫的多是招揽来的修士,对陈冀多有顾忌,出手阻拦也不利落。

  陈冀不予理会,更懒得多说,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将人一剑横荡开,杀意腾腾地朝纪钦明追去。

  纪钦明当年武艺不算超群,轻功亦不卓越,阔别多年,实力竟精进许多,轻功造诣已不亚于陈冀。

  他头也不回地在碧瓦亭台间飞奔,出了府门,转瞬没了踪迹。只一道长音在半空回响。

  “陈冀,有胆追来,做个了结!”

  陈冀挥开碍眼人群,急追而上。

  二人一前一后,甩脱追兵,出了城门,朝南面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色飞逝——路上行人少了,阁楼平了,道路荒了,草木浓了。

  在那酣畅淋漓的奔跑宣泄中,京师的繁华与风同去,年轻时的意气却又仿似隐没的火花,在几近枯竭的肺部点燃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

  天地开阔的溪岸边,纪钦明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脖颈上一凉,陈冀的长剑就顶在他的皮肤。

  脉搏贴着剑身猛烈跳动,纪钦明唇色苍白,看向陈冀身后,那条好似从天地尽头蔓延来的长路,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平静而熟稔地道:“陈冀,你觉得人境为何百年不出剑主?”

  时空犹如倒转过来。

  长久疲劳奔驰,陈冀舌尖尝到了一丝腥、一丝苦,仿若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分道扬镳的那个火堆旁。

  只是这一次,自己要说的话先被对方说了,于是张了张嘴,生硬问出一句:“纪钦明,你疯了吗?”

  “当年我是这样看你的。”纪钦明用手指推开继焰的剑身,对着陈冀那张苍衰而陌生的脸,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大笑道,“你也有今日!”

  陈冀将剑收了回来,备好的那些句质问没了时机开口,只听着纪钦明在那儿疯癫似地夸张大笑。

  许是他太久不笑,自己也忘了什么才是正常的笑声。

  那笑声里不闻多少喜悦,倒是更多夹杂着辛酸,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来,早已变了调,哭不似哭,诉不似诉。

  随后又如一曲低哑难闻的曲调随着弦断戛然而止,纪钦明已背过身,面向奔流的溪水。

  他肩膀微垮,深吸一口气,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掏空出来,自顾着答道:“人境不出剑主,是因为龙脉不在人境。二哥当年说得对,天道,在妖境。”

  陈冀剑尖垂指着路面,地上全是硌脚的石块,他情绪还沉浸在纪钦明方才那阵生硬的笑声里,闻言心头大震,抬起头道:“什么龙脉?”

  纪钦明沉缓道:“当年龙脉生出一丝灵性,尚未能得道,便被人境剑主一剑重伤。龙头留在妖境,数百年生息,又吞吐出龙气。先生当年是借龙脉残留在世的龙息,集天道伟力,才从少元山上拔出社稷山河剑。而今两境封闭,自然不能再出剑主。”

  陈冀闻听此言,觉得是场大梦之语:“谁告诉你的?”

第94章 剑出山河

  (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助你登位。)

  日光皓耀, 高悬正空,淙淙流淌的溪面清如明镜,反出一片片刺眼的白光。

  那水光又照得天色更为净濯, 照得纪钦明眉目浅淡,光华铺上他的脸庞,似乎照透他的瞳孔、皮肤,叫他整个人似天边那团云雾渺渺茫茫。

  他偏过一半头来,多年案牍劳形的憔悴被这过于强烈的光芒所模糊,又回复了几分年轻时的面貌与青春, 一番话语说得冷静、克制。

  “人、妖两境闭锁,是因为剑主斩断龙脉。目下妖境通道重开,且唯能从妖境前往人境来。呵,你担心我是受人愚骗,可是人境修士索道多年,百般探求无果,而今只剩这一条猜测。是真觉得不可能,还是不过自欺欺人?”

  陈冀听着他说话,听着那平和的声音里混杂着细碎的水声, 听不出一点情绪的跌宕。

  他有些不习惯纪钦明此时的反应,觉得他该更讥诮一点, 更蓬勃一点,哪怕同当年一样哭喊着咒骂他一顿, 也比如今正常。

  可他全部的心力, 仿佛都在多年的历练中耗尽了, 最后一点余温, 也在此前的那场大笑中彻底成了灰烬。现下不过强撑起一副枯骨在与他说话。

  陈冀迈步走向溪边, 垂眸看着累累白石, 放低了声调,问:“龙脉,悟道了?”

  “不,没有。”

  二人中间隔了约有半丈远。纪钦明轻缓地同他陈述:“少元山在妖境亦是一处禁地,可是百多年来,在妖境一直有个传说。说少元山的那条龙脉,其实尚留有一分神智,而今已在垂死之机。它不停呼唤过路的行人,想引他们上山,为自己除煞。”

  陈冀听得认真,分出一抹余光去看他的侧脸。

  “百多年来,有诸多不信命的勇士,前赴后继、浩浩荡荡地登山,以图结束这场漫无止境的浩劫。可是没有白泽护道,尸骨铺满山谷,也无人得以攀至峰顶。直到数十年前——”纪钦明说着顿了顿,“二十年前,妖境的人族真出了一位天骄。他想要率众反抗妖族的欺压,去往少元山上求道。不仅没死,还领悟了龙的遗泽,并从龙脉处继承了它最后的吐息。”

  陈冀眼皮一跳,神色微动。

  纪钦明唇角肌肉绷紧,叫他面容看着泛苦:“妖王领兵将他镇压,以人族性命相挟,将他困锁在少元山下。合多位大妖之力,摸索出能打开两境通道的办法,在少元山下集结兵力,要杀回人境。”

  陈冀定定注视着他,眼睛全然忘记了眨动,耳边尽是喧嚣的杂音,胸腔内擂鼓似的心跳异常响亮,轰隆着要蹦跳出来。

  纪钦明与他对视,苦笑道:“十五年前,你以为妖王为何仓促退兵?只是因为被你一剑破城吗?你以为陈氏六万子弟去了哪里?为何至今杳无音信、尸骨不存?你以为这么些年,为何妖王没有再次进军?只是平白放出几名大妖过来探路。”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因为那位人族,与你陈氏六万弟子,里外封堵了通道,才换得人境这十五年的安生太平。”

  陈冀死死扣住手中长剑,止不住经脉中内力乱流,剑身上红色流光闪烁,铁柄处随之传来一股热意。而脚边的那道水流似涨涌上来,要将他浸透,闷住他的口鼻。

  纪钦明声音发紧,带着残酷的厉色:“妖王不会任你休养生息,这十五年不过是留我们苟延残喘的刑期。那把大刀迟早都要落下。届时他对人境了若指掌,我们对妖境一无所知。你拿什么抵抗?先生还能再庇佑人境几次?”

  他简短几句话,犹如往滚烫的烙铁上泼下一盆锥心刺骨的冷水。

  “陈冀,这十五年来,却不是只有你饱受煎熬。”

  “你固守一隅,热血空流。你以为守住界南,就可以守住人境太平,你太天真了。”

  陈冀两眼酸涩,沁出湿意,凝望着纪钦明,良久才阖目一闭,僵硬将视线挪开。

  天光在水面上徘徊,映入他浑浊的眼睛。广莫的天地在他双眼中仅是一点微渺的光。

  光华被浓密的长睫所遮掩,阴影覆盖下,眼底仅剩一片暗沉的林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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