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6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柳望松不以为意,顾自说起往事:“当年那只疯了魔的小妖,就是凭着三相镜的真我相,假扮判官,逼得数十人在洞中自相残杀。不过这三相镜催用的秘法颇为深奥,除却先生,刑妖司里诸多修士都不得其法,怎么好像来一个妖,都通晓此道?狐狸,你是什么来历?”

  狐妖原已沉默,脑筋飞转了几圈,又重整旗鼓:“陈倾风,你听见了罢,这叫真我相,我只不过是引他说出心里的真话而已。他如此轻易就敢出言诋毁你师父,说明他心底本就瞧不起陈冀,且不觉这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他父子沾了陈冀好大的光,到头来……”

  倾风的声音不重,可每次开口打断,那头聒噪的狐狸都会自觉闭嘴。

  “狐狸,你今日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你要是再这么煽风点火,我就把他的账,算到你的头上。”

  狐妖不服气,忿忿道:“凭什么!!”

  “我给了你耐心陪你演戏。你自出现起就一直恶言挑唆,激他失控。若你真有把握,就该直接放小妖出来与我们比试。若没有把握,则该趁机潜逃才对。可你任由纪怀故如何叫骂,都龟缩不出,全然不是你的风格。你究竟是留有后手,还是专门等在此地伏杀不舍离去?”倾风遗憾道,“你叫我好生失望啊。窥天罗盘这么大的名字,在你手里只是不过如此吗?”

  狐妖默然良久,压低了声线,难得变得正经:“陈倾风,你真的不帮我?”

  倾风又叹:“狐狸,我实在是没有帮你的理由啊。他好歹是人,而你是妖。”

  狐妖大叫:“那我出手杀他,你不能插手!这是我的仇!”

  他说是这样说,不等倾风答应,凌空放出一条长着尖牙的小蛇。

  几人都没看清,那小蛇就被侍卫一刀拍开。角落的柳随月却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扑倒在地,被不知什么东西拽得飞速后退。

  倒退的尽头,是一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的、黑不透光的镜子。

  这变故来得突然,袁明想去阻拦,已是来不及。追了几步,眼看着人影越来越远,暗道要糟。心方提了半截,身侧一袭红衣裹着幽荧的青光倏然闪过,迅如雷霆地冲了过去。

  眼见仅剩二尺时,倾风屈身鱼跃,抓住了柳随月的手。

  柳随月被拉在中间角力,当即疼得哀嚎,倾风面色一凝,随她一道飞进了镜面。

  狐妖见状,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好了。”

第6章 剑出山河

  (那一日,血色的风自天际而起。)

  柳随月一被镜子吞没,脚上缠绕的东西就不见了,可动作的趋势还在。

  她来不及看清周围的景象,下意识抬高手臂想护住头脸,刚扯动又发现一只手正被倾风锢住。本以为这次必然要摔个狗啃泥,腰身一紧,已被人捞了起来。

  两脚踩到地面时,柳随月还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脑子发懵。一见倾风朝她看来,顿时腰背挺得板直,高声道:“对……对不住!”

  倾风先是奇怪看了她一眼,接着笑道:“对不住什么?你怕什么?”

  柳随月躁动的不安随她温柔的笑意迅速消解,摇了摇头,举目看了一圈。

  此刻二人头顶的是青天白日,闲云没有几朵,野风吹得清凉。

  昨夜与清晨的水雾还残留在满地细碎生长的杂草上,原本青翠的草木也正随着远处干秃的泥路渐次转向枯黄。

  大约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因周遭无边的寂静多出了一种苍茫的凄凉。

  而她们身后就是那面幽邃漆黑的镜子,突兀地悬在半空。

  镜子的边缘处是一圈棱角尖锐、形状不规则的,仿佛被徒手撕开的深青色金属片。镜框颜色厚重,表面布满诡异而繁复的花纹。

  这就是白泽尸骨与地脉灵气所衍生的万生三相镜!

  倾风靠近一步,刚想试试能否伸手触及,里头又走出个人。

  对方身量比她高,倾风来不及避让,条件反射的一个抬头,险些脸对脸地与对方撞上。来人似早有防备地一个侧身,与她擦着肩膀错开。

  这人的一身青衫飘逸又醒目,柳随月直接叫了出来:“阿财!你怎么也进来了?”

  柳望松摊手,坦荡得好似在说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不擅打斗,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进来跟着你们。”

  “你是不擅打斗……”柳随月怀疑地说,“可你最喜逞凶斗勇了,哪个场子的热闹你不凑?”

  她自认对兄长了解得透彻:“怕不是里头冒出了几十个妖怪,你左支右绌,被他们拿剑逼进来的吧?”

  柳望松指了指她沾满灰尘的衣服,调侃道:“不似你,是五体投地趴着出来的。”

  “我——”柳随月被这句话噎得难受,捂着胸口闭嘴了。

  没多久,袁明竟也出来了。

  见三人站成一排紧盯着自己,他退到一旁,言简意赅地解释:“他嫌我碍事,让我也滚。”

  柳望松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研究起镜子背面那层层叠叠的纹饰。

  倾风看着默不作声的三人,惊道:“你们真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那狐狸可是有两分真本事的。凭纪怀故的身手,别说招架,狐狸挠他两下,他身上都得破层皮。”

  “这也未必。”柳望松两手负在身后,手心抓着那管墨绿色的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后背,“三相镜的名字寻常人都不曾耳闻,纪怀故不仅能识得真我相,还知道它施用的具体法门,想来对那面镜子了解颇深。我猜,狐狸就是从他家的宝库里偷来的东西。”

  柳随月此时才恍然大悟,拍了下腿恼恨道:“纪怀故那混小子故意算计我们是不是!他同刑妖司报备的,是来抓一条伤人的蛇妖,结果一路追到狐狸身上。只我们是在找蛇妖,他从一开始就是来寻自家宝贝的!”

  柳望松笑着道:“他愿意出五十两特意请你同行,本就显得离奇。”

  柳随月不如他高,红着脖子仰头与他争吵:“我怎么了!我可是靠运气吃饭的!若非是我替你们寻路,你们现在还找不到那狐妖呢!”

  她瞄了眼倾风,底气更足,扯着嗓门喊:“若非是我在,你们肯定遇不到陈倾风!你敢跟着我一起进镜子,不也是因为知道我吉人天相!”

  倾风听他们扯到了自己,狐疑挑眉。

  柳随月却已转了话题:“纪怀故的父亲如今可是代理朝政的权臣,他身上的宝贝多得很,只不过有些见不得光。方才我等都在旁观,他不便使用,如今蜃楼里只剩下他一个,还不是各路法宝满天乱飞?担心他不如担心我们自己。”

  她哭丧着一张脸:“这可是万生三相镜啊,我们还能出得去吗?”

  倾风不以为意地道:“那狐狸虽然看着张牙舞爪、狂悖乖戾,其实跟随我师父来界南游荡了已有五六年,除却平日偶尔喜欢过来叫嚣骚扰,四处乱窜惹点麻烦,且脑子蠢得厉害,没什么害人之心。我观此地也确实没有危险,只不知道这三相镜的另外两相是什么。”

  倾风听见半空传来一道愤恨难忍的抽气声,大抵是想装作自己不在,于是生生忍住了没有开腔。

  “狐狸,不错啊,都学会声东击西了。”倾风摸向腰间的面骨,语气冷了两分,“你真以为我打不破你的幻境,出不了这镜子?”

  狐妖觉得是不大可能,但想想陈冀曾经的“丰功伟绩”,又不敢托大,怨愤道:“都是你,三脚蛙!我才变得这么倒霉!”

  倾风还没明白他在说谁,柳随月已跟浑身炸毛似地跳了起来:“你说谁是三脚蛙!滚!没事别叫你金蟾奶奶!”

  狐妖$1!!”了声,虚张声势道:“陈倾风!我知道你的秘密!”

  “哦?”倾风尾音稍扬,“你在威胁我?”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往来历?不想知道陈冀当初是如何从妖王的妖域里救的你?”狐妖是真怕了她,语速飞快道,“横苏当年可是已经被妖域吞没了,世人都觉无救,撤兵退至横苏之外。是陈氏六万人于国难赶赴边地杀入妖域,止住妖气外溢,陈冀血战三城才有了如今的界南!所以无论刑妖司还是朝廷都认,界南是陈氏的界南。陈氏死伤无数,陈冀自己不想再提,可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吗?”

  倾风的手顿在原地,下垂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光色,沉默着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在妖域里待得太久,四肢百骸全是妖王灌注进去的妖气,从鬼门关里被捞上来,什么都忘了,连名字也是陈冀用一把断剑的剑名起的。”狐狸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才接着道,“你屋后山上埋的那些尸骨,陈冀让你每次外出归来都要祭拜的坟碑,那些人你一个都没见过,一个都不记得。”

  倾风将面骨挂了回去,两手环胸道:“所以呢?”

  “我告诉你,三相镜分别是故我相、真我相、非我相。真我相可窥本我,故我相可问过去,非我相可探天机。”狐狸说,“这非我相嘛,非大气运者不能用,窥天罗盘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我在你们界南住了几年,富贵狐仙都成乡村野狐了,不与你玩这个。但替你窥一下过去,倒也不是不行。”

  狐狸好商好量地道:“你在这里头先玩一炷香的时间,待我杀了他,就放你出去!”

  他不等倾风的答案,直接驱动了三相镜。

  登时,荒野处凭空林立起一座座屋舍,铺设出一条条大道。四人被街头喧哗的人流包围其中。

  仅是虚影的人们立在西风中说话,商客牵着马从平坦的黄土路上走过,不算繁华的边城,却四处有热闹的人声。

  柳随月目不暇接,惊叹道:“这里就是曾经的横苏?”

  人、妖两界封闭许久,当年的横苏安定和祥。

  她顺着倾风的视线抬起头,遥望天际。

  风是大地的吐息,那一日,血色的风自天际而起,顺着雨、雪、霜,纷纷扬飘进城关。

  百姓尚来不及逃难,整座小城犹如一叶孤苦的舟船,被纳入妖王的境域。

  城门外布起无形的屏障,四面八方响彻起猖獗的笑声,对方倨傲地施舍道:“此地已入我妖域!跪地俯首者,可得一线生机!”

  倾风垂眸,看见一个小姑娘乖巧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冷硬的油饼小口地吃着。

第7章 剑出山河

  (她生于世俗的泥,长着红尘的根)

  看着孩童时的自己,倾风觉得十足陌生,甚至有些辨认不出。

  五岁的幼童身量矮小,头上系着两根鲜红色的布条,脚上穿着双沾满泥渍的布鞋。该是父母怕她冷,在她身上套了一件厚重的花袄,叫她本就短小的四肢变得更为笨拙。弯腰给地上的虫子喂食时,圆得像要从石凳上滚下去。

  幼童的眉眼轮廓与她还留有些许相似,可是即没有她的深沉与风霜,也没有她的冷冽与执着。

  她无法想象这般脆弱又这般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在这血雨腥风的妖域里苟活下来。

  自妖王那声冷厉的威吓过后,不过数息,各式哀鸣与惨叫声便接连四起,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路人浑身抽搐地跪倒在地,随即手脚也无力支撑,只能在地上疼痛翻滚。

  幼童被尖叫声吓得丢了油饼,偏头往路边一扫,还没看清那些人的惨状,就火速收回视线,自我安慰地捂住眼睛。

  她站起身来,背对着街道,呆滞地放下手,注视着自己的指尖。

  指尖的经脉已变得血红,带着股针扎火燎般的痛楚。那丝红色的气正一寸寸地往上烧。她恐惧而茫然,踉跄往院子里跑,一面喊道:“娘,疼!”

  倾风自嘲地想,好在她资质过于平庸,妖力难以在身体里游走,所以命也比别人大些。

  寻常人受到妖力的冲洗,哪怕是刑妖司里修士控制过的小股妖力,都忍受不了身躯内刀割斧削般的疼痛,何况是妖王如此悍戾的妖力灌注。

  或许万中无一的人能因此领悟妖主的遗泽,可已力尽神危了,也博不到那所谓的一线生机。

  倾风神思恍惚了下,幼童已跑进屋。

  见没人来迎,她一路冲到客厅,推开门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半躺在地上,身边落了一地杂物,正攀着靠墙的桌案想起身,末了呕出一口血,又瘫软下去。

  女娃跑上去,想将她扶起来,无奈不够力气,几番努力都失败后,选择陪着她躺在地上。努力将脑袋靠在她胸口,蹭了蹭,低低地叫她,想让她赶紧起来。

  可妇人说不出话。暗红色的妖力覆在她略微粗糙的皮肤上,顺着她脖颈上的经脉即将爬上她的脸。

  她忍着不惨叫,已是竭尽全力。

  幼童不明白,又把手伸长了给她看,想让她可怜自己,并指了指自己的腿,说:“还有脚。”

  妇人望着她流下泪来,分明看着很是伤心,却死死咬着牙关,没哭出声音。长久后,才终于调整好呼吸,勉力开口道:“阿芙,别怕。你去娘的屋里,把墙上挂着的那件衣服取下来。”

  她说得费劲,几乎全是模糊的气音,阿芙把耳朵靠在她嘴边,才听明白了一半,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往里屋跑去。

  妇人用手肘支撑,艰难挪动上身,调整好位置,看着女儿进了屋,摇摇晃晃地踩着一把矮凳,扯下墙边那件黑红两色的披风,虚弱点了点头。

  阿芙拖着披风回来,要用它去擦母亲的眼泪,被妇人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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