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腰 第100章

作者:宴里春深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可他看见她苍白的脸,这种狠话到了嘴边,居然再也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

  从前他以为她利益所图皆是自身,毫不考虑他人之苦,可到今日,当她毫不犹豫地从城墙上倒下,他忽然发现他错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是吗?

  她归附太子,就是为了亲手杀了太子。

  他却误会了她。

  她看起来藏了这样多的心事和真相。

  她在背叛他,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内心也纠结痛苦至此?

  ……

  他们之间太过坎坷,总有小人作祟。

  可纵然有那么多的歹人阻挡前路,他也不怕,神挡杀神,他有坚定的信念,一定能灭了对方。

  俗话不是说,好事多磨吗?

  他们之间的磨难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任何磋磨。他会好好待她,即便他死,也会护她周全。

  奚无昼将她抱紧,似想要用力,却怕牵扯到她的伤口,便只松松抱着她,“我带你去看大夫,太子死了,你的心事可以放下了,秦双翎,不要死……”

  素来逻辑清晰到恐怖的人,竟也开始语序颠倒。

  这一生到今日为止,他第一次用这样卑微的语气,哀求一个人。

  不要死。

  秦如眉轻轻扯了个笑,“江听音呢?”她还被绑着呢。

  奚无昼立刻道:“只要你不喜欢她,一句话,我马上杀了她。”

  秦双翎一愣,无奈道:“你这人……真是疯子……”

  她又痛得呕出一口血,蜷缩起身体。

  “别动了,我带你去找狄灵,你会没事的!秦双翎,你会没事的。”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浑身的剧痛,让她根本说不出话。

  凭着剧痛时的本能,和身体大量失血的眩晕,她开始浑身发冷,身体自发往他怀里瑟缩,贴上他的身体,想要寻找暖源。

  奚无昼惊喜之余,裂心的痛苦也弥漫而出,将他彻底笼罩。

  他正要抱起她,下一刻,却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越来越轻。风轻轻一吹,便彻底消散。

  她的手隔着衣裳,抚上他的心口,触及一瞬,却如同落叶一般缓慢跌落下来。

  “阿昼,以后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他这一生过得太苦,太难。

  前半辈子的坎坷和不幸,没办法抹去。

  那就等后半辈子吧。

  太子死了,那么唯一一个横在他面前的阻碍也就消失了。从今以后,无人能挡他的路。

  他失去的一切都会重新获得,甚至,还要比从前更甚。

  他会登上帝位。

  他手段强横,沉稳,又不失锋芒,能横刀向奸佞,也能匡扶黎民百姓,他一定能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他要好好活下去,活成一个俊俏的皇帝老头子。

  如果可以,再替她养一只猫,等一个有太阳的下午,他就躺在摇椅上,抱着猫,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

  只不过,没有她了而已。

  她太累了。

  这一路走来,她经历得太多,个中滋味,太苦太苦。

  她没力气了,这条路好长,好长,望不见尽头,她真的走不动了。

  她做了好多次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天门县那条河,对岸,娘牵着槐米站在那儿,站在融融的天光下,美丽的面庞上是温柔的笑意,等着她回来。

  她想回家了。

  ……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听见了奚无昼的声音。

  他似乎在叫她的名字,一声重过一声,携着滔天的惊怒,握着她肩膀的手几乎要将她捏碎。

  再然后,似乎两军交战,兵荒马乱。

  而她置身其间,被人如呵护珍宝般抱了起来。

  男人抱着她,穿过交战的士兵,走向人群之后。

  最后,她的世界彻底失去光亮。

  原来死亡并不是这样可怕,除了隐约的恐惧,她心中竟只剩下释然。

  于是,她彻底放松自己沉沉睡去。

  只不过,隐约好像听见天边传来一句熟悉的低喃,带着惊慌,不知是谁在说话。

  “喂,你醒醒,醒醒……你不要死啊……”

第56章

  “喂, 你醒醒,醒醒……你不要死啊……”

  剧痛裹挟着身体。

  浑沌中,耳边飘来女子微怯柔软的声音, 他皱了下眉,慢慢睁开眼睛。

  天光融融,跃入眼中。

  他看清了自己的情况。

  此刻他正躺在溪岸上,旁边是涓涓的水流, 少女脸上皆是害怕之色,跪坐在他旁边, 紧张地看着他。

  方才拼命摇动他身体的,应当就是她了。

  他疼痛入心肺,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女已然弯眸笑开,看着他道:“太好了, 你没死。”

  说着,少女想起什么, 连忙低头, 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布包裹,仔细打开。

  绢布里面是被磨碎了的草药,被细心保存着, 只不过被压得皱巴巴烂糟糟的。

  见她就要把这东西往他身上抹,他眉眼一厉,哑声道:“这是什么?”

  少女吓了一跳, 忙安抚道:“你你……你别害怕, 我不是要害你。你受伤了,我摘笋下山的时候, 看到你昏迷在这儿,就把我摘的草药磨碎了给你用了。”

  她说到这儿,看了眼手上的布包,犹豫道:“这草药可稀罕了……平时都舍不得用的,方才我见你没多少气息,所以只试着给你用了一点。”

  他的视线下移,看见她手上绯花手绢包着的草药。

  又见她舍不得的神色,讥笑一声。

  还以为是什么稀世宝药,原来不过是山郊野外再寻常不过的缬草,除却那一点镇痛效果,再无其他,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有什么稀罕。

  真是好笑至极。

  她是以为他死了,用多了药浪费,所以方才只舍得给他用一点,现在看他醒了,才拿出剩下的草药?可笑。

  再次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穿着的是简单的麻布素衣,背着竹筐,一看便知是山野的贫家女。

  “滚开。”他冷哑着嗓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少女微微恼了,见他强撑起身体,忙又去扶他,“你别动,再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他坐起身,沉沉喘息一声,呼吸浊重。

  剧烈痛楚传来,胸口血痕斑驳,想必是伤口裂开出血了。

  他咬紧牙关,眉额沁出豆大汗珠。

  少女见他如此,着急道:“你别动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都跟你说了不能动……”

  他伤势甚重,力道不足平日十分之一,才强撑着勉强站起身体,居然又被少女拉了下来。

  再次狼狈地跌坐在地,他心中怒意终于爆发,看向少女,眼中狠厉愈发浓烈。

  “信不信我……”

  杀了你。

  即将出口的话,蓦然停住。

  少女丝毫没理会他。

  她眉心紧蹙,一心替他治伤,打开布包,小心却快速地扒开了他的衣襟,将磨碎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处。

  他盯着她专注的脸,强忍着痛苦,汗珠滴落在她手上。

  少女感受到手上的濡湿,愣了下,抬眼看他一眼,动作轻了些,“是、是我太重了吗,那我轻点……”

  说着她便再度低下头,仔细处理他胸前的伤口。

  替他上完药,她终于舒了口气,也和他一样出了一头的汗。

  想到什么,少女又转头看了眼飘落在旁边地上已然空了的手绢,上面只剩下草药碎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药用完了。

  她悄无声息抿唇,眼中不舍一掠而过。

  他捕捉到她的心疼,冷笑一声,在她捡起那条手绢之前,劈手夺过手绢,动作干脆地往旁边一扬。

  绣着精致莲花的绯色手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就这般轻飘飘落进了溪水中。

  不过一瞬,已然被涓涓不息的溪流卷走了。

  少女大惊失色,连忙爬起来,跑了几步去追,可她的速度哪里能比得上水流,才几个眨眼的时间,手绢已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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