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70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薛真人回山寻求药方,不止治疗她郁症,还有她的性命。她的根基经此一遭,算是基本耗损,会诊的医者道是能如此产子回生,已属万幸。

  七个多月诞下的孩子,比寻常早产儿大了不少,明显是补之过剩,又是难产而生。若是待到足月,子嗣保下,母亲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便是如此,他们颠来倒去地推算,最后道,时日无多,至多一两年的光景。

  薛真人因觉自己一念之差,毁人至此,故而回山寻方。

  谢琼琚做了双月子,贺兰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多来都不怎么开口,有一回两人说了几句,她似心情还好,问道,“王氏首饰铺解封了吗?还有,郭玉,让她回家去吧,李洋在你麾下,若是知晓,必然灰心!”

  至此,她还在想着旁人。

  贺兰泽抚着她脑袋,应声道,“他们都无事了,你放心。”

  薛灵枢建议道,可以试着让夫人做些往昔愿意做的事情,给她缓解心神。

  贺兰泽便试着陪她绘画,练字。

  谢琼琚握着笔,墨滴在笔尖,好多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时续时断,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她记不住,但她写下来的,写了好多。

  虽然不是同一句,但都是一个意思,写了好多好多。

  她放下笔,翻开桌案上一本本卷宗书籍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

  对,没有了。

  写在白日里的,她撕碎了。

  写在黑夜里的,她烧掉了。

  她又急又气,拂开笔墨,撕毁书页,贺兰泽上来安抚制止她,被她用砚台砸伤额角,近身抱住她恐她自伤时,又被她挠破胸膛,连带旧伤也裂开。

  她昏迷后转醒,抚他面颊,同他说对不起。

  他摇首,“你只是病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便挪过身子,拉他上榻,摸着被她弄伤的伤口,“我吹吹,你抱抱我。”

  贺兰泽吻她发顶,似吻她难得的平静与温柔。

  出了月子,皑皑过来看她,因她不愿出屋子,又不愿见光亮,于是送给她一盏亲手制作的羊角灯。她很喜欢,捧着手中看了许久。又从床头摆到柜上,从柜上放到桌案,总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自后又抱回手中。

  皑皑和她说,“阿母,殿中烛火不多,我们点亮看看,亮了更好看。”

  谢琼琚没有拒绝,然待灯火亮起,皑皑捧来她身边,映出她半边消瘦面庞,她只匆忙避过,伸手直掐火焰,直接将羊角灯夺来扔开。

  她喘着气,又惊又恐,“……太亮了!”

  贺兰泽从隔壁书房赶来,她推开他,自己抱住了孩子,一遍遍和她说对不起。

  父女二人守在她榻边,看昏睡的人。

  贺兰泽看着沉默的孩子,安慰道,“莫怪你阿母……”

  皑皑摇头,“我没有怪她,就是想起以前,阿母带我住在朱府,她每日上工很晚回来,用的是寻常灯笼,风雨一吹便坏。其实她特别怕黑,我就想做盏结实的灯笼给她,但是那会我总不愿好好和她说话,就是她讨好我寻着话和我说,我也不理她……”

  贺兰泽挤出一点笑,“等你阿母病愈,就好了。”

  “可是,阿母何时能好?”

  是的,丝毫没有转机。

  时日流转,她屈指有限的生命在缩短,郁症却依旧如故。从不愿见光,到开始不愿听到声响。

  总是嫌吵。

  开始的时候,贺兰泽命所有下人往来侍奉都不许发出声响。后来又命人抓去树上的知了,池中的青蛙,尽可能阻断一切惊扰到她的东西。

  药也吃着,各种辅助做着,仿若都是无用功。

  甚至她的右手,已经彻底握不住东西,自己用膳时都是左手持勺,用着用着便砸了碗盏。后来她见司膳的侍女惶恐,怕自己再吓到她们,便极少让她们近身,多来由贺兰泽喂她。

  医官的轮番会诊,总是说着同样的话,慢慢来,此症不可急。又道各种方案皆可尝试。

  这日,皑皑道,“阿翁,要不要让阿母抱抱阿弟,阿弟都百日了,阿母都不曾抱过他。她那样拼命生下他,应该也是爱他的。她从未提起他,也很有可能是她病了,无心无力想起来。”

  莫说谢琼琚,便是贺兰泽,其实亦不过只见过那个孩子数回。

  理智虽觉稚子无辜。

  但是情感上,他真的接受不了他。

  尤其是,为让他有命活下,又是横位,千钧一发之际薛灵枢折断了他的右臂和右腿,如今臂膀已经接上,疏通筋脉,但是右腿留疾,还不曾治好。加之早产而生,整个羸弱不堪。

  他觉得是这个孩子累他生母至此。

  又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如此纠葛中,他将心力都付给了谢琼琚,并没有分半点给那个让他觉得陌生又不知要如何面对的孩子。

  如此,孩子只是被胡乱养在偏殿,由竹青带着一众侍女喂养着。

  而在上月,过了百日后,又患风寒,如此被贺兰敏抱去抚养,前两日闻已经好转许多。

  贺兰泽问过医官,诸人皆道,试试无妨。

  他便命人抱来孩子,贺兰敏欲拦,到底没敢出声。

  谢琼琚显然还是喜欢孩子的,伸手抱他时本能地熟练,看见他晃悠不整的小腿时,亦怔怔落泪,但到底这幅安然模样没有维持太久。

  孩子的一声哭泣惊到她。

  她浑身抖了一下,却还是抱着在哄他,贺兰泽本想抱过来,见她不肯松手,便只在边上恐她体力不支,帮她托着孩子。

  孩子一直哭,她一直哄。慢慢也开始不再惶恐打颤。

  她抚着在怀中稍稍平静的孩子,转身问他,“你给他取名了吗?”

  贺兰泽讷讷摇首,“……还不曾!”

  “赶紧想一个啊,这都过百日了。”

  贺兰泽含笑点头。

  孩子哭声不止,谢琼琚哄得有点费神,贺兰泽观她神色,欲要接过孩子,却闻她道,“你去寻些新的衣裳和被褥,我前头给他准备了许多的……就是那会没力气,好歹绣了几针……”

  贺兰泽颔首,原想唤了侍女入殿寻找,但一想她难得好些,又不肯见人。遂也未传人,自己去寻。就转过屏风的距离和功夫,不妨碍什么。

  “你别吵,安静些……”

  “要不你睡吧,乖!”

  “不要吵,你太吵了……”

  “别哭了,别哭啊……”

  ……

  她的话语低低簌簌,孩子的哭声时续时断,时不时传入贺兰泽耳际。贺兰泽闻来尚且平和,不是太激烈,遂只翻来衣衫,又拿来了一条孩子的被褥,转回内室。

  “长意!”只一眼,他就肝胆俱裂,匆忙上前扳过她扼在孩子脖颈上的双手,将她拂开。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吵了,实在太吵了……”谢琼琚从榻畔跌下,昏迷的一瞬有片刻的回神,口中喃喃。

  贺兰泽也无心再照拂嘶声哭泣的孩子,只抱起地上的人急传医官。

  谢琼琚没受太大的伤,只是额角和臂膀有点擦伤,很快当晚就转醒了过来。

  贺兰泽守在榻边,见她睁开的双眼,终于松下一口气。

  只是谢琼琚眼中浑噩,眉宇紧蹙,她双目灼灼盯着他。目光慢慢划向他左臂,伸手去抚摸,从他肩头一直摸到臂膀,手腕,五指……

  她撑着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他左半边衣衫,然后眼中燃起光亮,面上都有了欢颜。

  最后,一头扑在他胸膛,紧紧抱住他。

  “长意——”贺兰泽看不懂她神色,却又仿若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拼命往下沉。

  只得惶惶唤她。

  谢琼琚退开身,疑惑却忍不住惊喜,“我、我后来没伤你,那一箭我没有射出去是不是?还是我射偏了?总之你没伤到,没伤到就好!”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写到关键处,明天写贺兰敏那块,二阳后脑子转的太慢了,像是得了智障株!继续红包吧感谢在2023-05-27 14:43:25~2023-05-29 00: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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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晋江首发

  ◎非我弃您,是您,逼得我无路可走!◎

  这晚, 未待贺兰泽彻底回神,谢琼琚话语毕,便靠入他胸膛。初时仿若还有一点惧怕, 小心翼翼趴在他肩头。半晌, 见他并无反应,还伸手揽她腰际。她便松下心神,不再撑着抵抗乏力,又合眼昏睡过去。

  睡得有点沉,脑袋重重搁在他肩头。

  贺兰泽才有些反应过来。

  他退开身, 捧起她面庞,脑海一片空白,只愣愣唤她长意。

  他唤得有点急,声音便大了些,他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是又怕惊到她,便只得压着声量喊她。

  可是久病虚弱的妇人, 根本无力应他。

  他抱着她,一夜无眠。

  翌日晨起, 召医官会诊。

  诸人候着谢琼琚清醒。

  谢琼琚起来,认得竹青, 认得贺兰泽,但是认不得皑皑, 认不得这间院子。

  还未来得及多问一句, 外间日头晃眼, 她头脑混账,头痛欲裂, 只拉着贺兰泽袖角念了个“疼”字, 就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是傍晚时分, 她仿佛想起些什么,情绪有些激动,赤足下榻,绕过屏风急寻贺兰泽。

  她抓着他的手腕,目光在他那条看起来未曾受伤的左臂上穿梭,好半晌红着眼道,“那我家人呢,我的叔伯,手足姊妹们,还有阿弟……我阿弟,他们怎么样了,我……”她抓在他手腕的手,青筋凸出,指尖发白。

  又一次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