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春 第24章

作者:骑猪上清华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天子眸中凝着郁色,在应天府那三年,他虽没跟旧部提过姜雪甄,可他逗留在应天府的三年里,难保张泉不会察觉到姜雪甄的存在,如果张泉知道,很可能会放任姜雪甄离开,且制造出这具尸体来让他死心。

  天子随后招来了五城兵马司各个都指挥,令他们协同张泉在各个城门内外搜抓人。

  隔了一日,天子派往应天府和田庄的人回来,向他禀明,应天府武安侯的老宅内并无张嬷嬷,原本该在田庄上替姜雪甄打理嫁妆的如秀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这一天,天子去了佛堂,姜柔菀被请去静室见他。

  佛堂灯火通明,静室内,天子坐在姜雪甄常坐的玫瑰椅上,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指腹贴着杯盖,烫疼了皮肤,他眉头都不见皱,甚至露出笑,“姜二姑娘,朕有话问你。”

  姜柔菀看着天子带笑的俊脸,想到这些时日夜晚天子的疼爱,她禁不住红涨起脸。

  “但有臣女知道的,臣女定知无不言。”

  天子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笑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厌恶,“姜太妃那位乳母张嬷嬷是哪里人士?”

  姜柔菀想了想道,“张嬷嬷不是臣女家中的家生下人,从前是太妃娘娘生母、嘉宁县主的贴身丫鬟,嘉宁县主是应天府人,张嬷嬷想来也是应天府的人了。”

  在姜家,她是极受父母宠爱的嫡女,与嘉宁县主有关的人她都不屑一顾,岂会知道一个老嬷嬷是哪里人。

  天子没问出想要的,便没了耐性,收起笑起身。

  姜柔菀看他要走,急忙伸手想拽他的衣袖,结果他眼神里的凌厉让她畏怯,讪讪的缩回手,仍旧不死心的想求他留下来,“佛堂空大,陛下何不留下来?”

  自打姜雪甄从嘉福寺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主卧里,姜柔菀平素都见不着人,不过姜柔菀也没想见她,本来住这佛堂就是为了便于接近天子,跟她住一起本就添堵,不见人才更好,就当这佛堂没她这个人。

  天子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他神情太冷漠,和夜里那个热情似火的男人判若两人,姜柔菀心里不安,想用撒娇的语气挽留他,“姜太妃素日吃斋念佛,臣女也不好打搅她,这佛堂寂寥,臣女夜里一人寂寞……”

  天子唇侧笑收敛,极其凉薄的说她,“姜二姑娘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寡廉鲜耻吗?”

  姜柔菀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这般嘲谑她,登时眼中泪水打转,万般委屈藏在心底,再没脸面跟他撒痴卖乖。

  天子没再分过眼神给她,兀自出了静室。

  姜柔菀便捂着脸哭出来,分明前几日夜里天子还喊她心肝儿,可一到白日,天子就是这副伤人心的模样。

  她哭着忽顿住,想到孟氏说的,男人都是口是心非,面上比谁都正经,私底下什么腌臜样都有,她想着夜里天子的孟浪,那断做不得假,刚刚也是她之过,她怎能让天子屈居在这小小佛堂。

  少不得是她做小伏低去养心殿侍奉他。

  姜柔菀这般想着才自觉地安心,横竖也就是这些时日苦,等姜明回京,天子便能顺势把她娶进宫了,当下她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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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进了主卧,如意和如棠二人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这里缺了什么东西?”

  如棠答道,“奴婢们在屋里查看过,没缺东西,只有太妃娘娘的度牒不见了。”

  姜雪甄在宫中出家后,户籍便被改为了僧藉,不宜再登记在皇室黄册中,天子将她放在佛堂里,便也没在意过僧藉的事,是以也没想过,内官监竟然拓好了度牒送来给姜雪甄,姜雪甄有了度牒,便等于有了文引,出顺天府根本不会有人拦她。

  “那度牒你们可见过,她法号叫什么?入的是哪座庵堂?”

  “太妃娘娘入的是水云庵,法号是妙静。”

  天子猛地起身,寒着面疾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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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雪甄在这间破落屋子里呆了两日,裴绍没再来过,他看起来是有些怕姜雪甄拖累他的。

  姜雪甄有自知之明,但也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从嘉福寺逃出来后,天子并没往外宣扬她失踪,就算找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

  姜雪甄不愈在京中久待,时间一长,天子的人一定会找到她。

  她得先出城,张嬷嬷和如秀在江南等她,出城后她可以凭借手中的度牒沿途借庵庙落脚,到时再跟着化缘的女师傅一起借修行的名义前往江南与她们汇合。

  第三日晚,裴绍过来了。

  “陛下下令全城戒严,无文引不得出城,你有文引吗?”

  姜雪甄拿出度牒给他看,“这个行吗?”

  裴绍看了看度牒,有些意外道,“你是出家人?”

  姜雪甄没吱声,算作了默认。

  “你不是说你是宫女吗?怎么又是出家人了?”裴绍将信将疑了起来,但这度牒确实真的,有内官监的拓印在上面,不会是假的。

  裴绍审视着她,出家人哪来这么茂密乌黑的头发,必定是诓他的,只怕宫女身份也是假的,他都有点想把她送回宫去。

  姜雪甄没答这话,只是看向他脚上穿的靴子,那双竹叶纹靴子穿在他脚上正合适,她微微笑起,“贤太妃不是说这靴子被狗叼走了么?裴佥事找回来了?”

  裴绍陡然被说出糗事,略恼怒道,“姑母怎么这种事都跟你说?”

  “你靴子上的竹叶纹是我绣的,”姜雪甄嗓音温柔。

  裴绍低头瞧靴子上的竹叶纹,当时贤太妃把靴子给他时没说竹叶纹是别人绣出来的,他也没当回事,这会儿再看,那竹叶纹十分逼真,贤太妃针线活生疏,这种绣花确实不像出自她手里。

  要真是姜雪甄绣的,那他就承了人家的情,对面毕竟是个极细弱皎美的女人,还给他靴子上绣竹叶纹,这种绣活用他那帮弟兄的话来说,都是自己老婆给做的,他莫名其妙穿了别人绣好花纹的靴子,多少会尴尬。

  姜雪甄很坦然,只是跟他说,“若度牒可以充做文引,就不用裴佥事送我出城了,只是请裴佥事替我寻一套僧尼穿的海青袍,若还有幕篱便再好不过了。”

  裴绍随意嗯下,快出去时又转头告诉她,“明日我会派人将你想要的东西送来。”

  姜雪甄点头道一句多谢。

  裴绍再瞧过她,原想说他明日休沐,其实可以送她走,但她撇得很清,裴绍记得姑母说过,她是个本分的宫女,不小心犯了点错,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在宫里没法活,姑母看她可怜,才想趁着秋祭,把她送出宫。

  她一定不是宫女。

  裴绍这般想着,便琢磨明儿得空得来一趟,至少看她安全出城,之后她死活不管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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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姜雪甄想要的海青袍和幕篱都送来了,还外送了一些干粮,姜雪甄换好海青袍,戴上幕篱,背着干粮出去,在院里找到一根结实的木棍,杵着出去。

  幕篱把她从头到脚罩住,她再杵着木棍行走在街头,别人只看着是个身体不好的尼姑。

  一路上也没人注意到她,到城门口时拿出度牒,守城将士看了好几眼度牒,这一日下来他们也没看到几个出家人,大都是和尚,难得来了一尼姑,这尼姑带着幕篱,也瞧不出长什么样儿。

  那手倒是又白又细,指尖若青葱,这些将士平日见的人多,但也只是平头老百姓的多,女人也见了不少,但终归是普通人家,也养不出这么好看的手。

  庵堂里的尼姑出家后,倒是有香火供养,用不着做苦活,只靠着香火钱把自己养活,平日里再出去化缘修行,确实要过的比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好些。

  但也不是所有的尼姑庵都香火旺盛,京畿周边香火最繁盛的要数水云庵,京里那些贵妇人和小姐都爱往那儿上香,水云庵有钱,连尼姑穿的海青袍都是好料子,但是也只有水云庵有这等待遇,旁的香火差的庵堂能温饱就不错了,有的庵堂为图生计和钱财,还暗地里做起了暗娼生意。

  那两个守城将士上下度量姜雪甄,她穿的海青袍只是粗布制成的,但这度牒上写的确实是水云庵的尼姑妙静,尼姑甚少外出,出来的要不是出去游历结善缘,要不就是被人请去府上做法事,看她这样子,估计也只是出城游历去的,妙静这法号听的普通,也不像是水云庵内有名望的尼姑,生的这般白嫩,若是不在当值,还能调戏一番。

  守城将士递回度牒时,有意想摸姜雪甄的手。

  那将士立刻挨了一下剑鞘,正骂骂咧咧了两句,就被身边的将士戳了一肘,他才转过头,只见裴绍骑着马近前,手持着剑鞘抵在他肩膀上,他哆嗦道,“……卑职不知是裴佥事。”

  裴绍持着剑鞘又往他脑门上敲了敲,“这可是皇城脚下,你自个儿当着守城侍卫,还敢借职务之便摸尼姑的手,你这身差服不想要了?”

  有那么多人看着,将士被他训斥的挂不住脸,怕丢了职,忙说不敢,裴绍便收回剑鞘,策着马出城。

  那将士往额头上擦一把汗,催姜雪甄赶紧走。

  姜雪甄收好度牒,慢吞吞的出了城。

  越往城外去人烟越稀,姜雪甄沿途找人打听,出京往外再走三个时辰就到了燕山,燕山附近有座青莲庵,是可以歇脚的地方。

  姜雪甄一路专挑小路杂草丛中走,她体力差,还得时刻提防四周,秋后天冷,难得出了太阳,草丛里霜露打湿了裤脚,她走的极艰难,走一段路停一段路。

  这时听见有马蹄声,她心底惊悚但强忍着不敢回头,这身衣着,未必会被那些人认出来。

  “你这么走得走多久,我送你吧,”裴绍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姜雪甄停下来,没有掀幕篱,头也没回,只是用极轻的嗓音感激他,“裴佥事帮我良多,我很是感谢,后面的路我自己可以走了,裴佥事权当不认识我的好。”

  裴绍被这话戳了一下,禁不住问她,“你在宫里犯了什么错?”

  他想就算她不是宫女,是天子的女人,天子待人宽厚温润,她总不会在宫里过的不好,没准以后天子还能封她做个娘娘,天子相貌堂堂,京中想嫁天子的贵女不在少数,她这种僧藉出身的女子,无身家背景却能侍奉天子,不是很多女人渴求的吗?

  姜雪甄没答声,自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裴绍在原处停了有一会儿,也没见她顿住脚,他之前就觉得她走路慢,慢的出奇,他们裴家是武将世家,无论男女行事都利索迅速,即使是贤太妃这样温厚的性子,行事上也不拖沓。

  裴绍勉强耐心的想着,他姑母到底交代他要把人平安送出城,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美貌异常的女人,这荒郊野外的,遇着什么匪徒之类的,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他也是来送她的,不如先跟着,看她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管了。

  裴绍骑着马远远的跟在她后面,看她走一截路,再停一会儿,像体力不支,背影也羸弱的很,日头渐渐升上去,她终于走到一条溪水边,就近找了块石头,她用袖子细致的擦了擦石头,再弯身坐下来,从包裹中拿出干粮吃,幕篱遮挡着,裴绍远远的也看不到她的吃相,但她吃东西也跟走路一样,太慢了。

  裴绍的那些手下中不乏有花天酒地的,聚一起说笑时,说起女人,越矜贵的女人规矩越多,他们这些粗鄙短视的人也越难见着。

  裴绍有些赞同这话,他家中姊妹在闺中就得学规矩,鲜少能像这般随意就可以出门。

  她一个僧藉女子有这些规矩,估摸也是在宫里养出来的,她在天子身边过的不差,没准还颇受宠,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出逃到宫外,天子虽遣人抓她,可也没说要杀她。

  姜雪甄吃了半块干粮,感到口渴,到小溪边捧水来喝,她蹲在那儿,清风微拂,吹开了幕篱一角,露出那小巧纤秀的下颌,她张着樱粉唇瓣在喝水,侧脸沉静,肤如盈雪,望之不觉屏气,怕有一点动静就能惊到她。

  裴绍有瞬间好像意识到她为什么要离宫了,也许她没犯什么错。

  她可能只是不想呆在宫里。

  姜雪甄喝完水,再用竹筒装好水,又休息片刻,起身继续赶路,她知道裴绍在远处看着她,她现下安全的很,她要在今日日落前赶到青莲庵。

  他们就这样一直赶到燕山脚下,青莲庵不是什么出名的庵堂,这里往来的香客非常少,此时更是看不到人影,裴绍驾着马过来。

  姜雪甄在上山时转过脸,与裴绍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他送到这儿就止步吧。

  “你一个人怎么去江南?”裴绍问她。

  姜雪甄温声道,“庵中若有师傅出外游历修行,我跟随前往即可。”

  裴绍道,“那假如没有女师傅往江南去呢?”

  姜雪甄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若真没有师傅,她手头有些银票,可以雇两个老实本分的师傅三人一同南行。

  姜雪甄的嫁妆除了那些田产铺子,便是母亲留下的银钱珠宝,她入宫后,为了便于携带,银钱珠宝之类的全换成了银票,以防万一,一部分放在张嬷嬷那里保管,另一部分她留着,平日吃喝用度若超了宫里发放的月奉,便是她自己出了。

  田产和铺子的契纸也被张嬷嬷带走了,等她们在江南汇合,再把这些契纸变卖掉,离开江南后,不用怕天子发现她们的行踪。

  “船到桥头自然。”

  她立在台阶上,身姿窈窕纤细,似一阵风就能刮跑她,裴绍将马趋近,略别扭道,“你要是没那么急着走,可以先在这青莲庵内住上一阵子,等风头不紧了,我有认识的朋友去江南,可以带你过去。”

  幕篱内发出轻细笑声,“不麻烦裴佥事了,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不用为我冒险。”

  裴绍恼道,“我不过是受姑母所托。”

  “替我谢谢贤太妃,我会记着她的恩情,”姜雪甄软声说完,抬脚往山上走。

  裴绍目送着她上山,抓紧手中缰绳,竟无端有种失落感,到见她进了青莲庵内,才调转马头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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