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 第67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裴望初没有否认,屈身伏在她双膝上,指腹摩挲着凭几上的花纹,神态似有些疲惫。

只听他说道:“无论是谢黼还是宗陵天师,都不曾真心为那个孩子想过,那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让我想起了幼时的自己。”

谢及音的指腹温柔地落在他鬓角,“你从前在裴家,是不是过得并不好?”

裴望初轻声苦笑:“说不上过得不好,虽然父亲冷漠,母亲仇视,但裴氏是河东名门,并不曾少我吃穿,比起食不果腹只能易子而食的寒民,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这怎么能算过得好呢?人的苦难是不能相比的,并非只有世上最苦的人才有资格喊苦,所有的刻薄、冷漠,打在人身上时,都是疼的。

“所以当年你在谢家见我第一面时,就知道我过得不好,你那样待我,是怜惜我。”谢及音道。

“是怜惜吗?我不知道,”裴望初握住她的手抵在唇边,双目半阖道,“我只是听凭感觉,从心任性。”

指腹间落下湿润的吻,春日的午后,静谧得仿佛时间静止,唯闻几声黄鹂在新柳间回荡。

他将谢及音圈在凭几里,掌心缓缓贴在软处,在她耳边道:“殿下的衣服好像又减了一层。”

话里求 /又欠/ 的意味不言而喻,为了能借这檀木浮雕的凭几做一回,他已经三番五次来缠她。

谢及音并非没有感觉,只是这凭几的形状,会叫人联想到许多奇怪的姿势。

何况又是青天白日,她下午本打算去清点洛阳宫府库。

“不行么?”裴望初遗憾地收了手,又有意无意地绕回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从小羡慕大哥和四哥,父亲会亲自教他们骑马射箭,书法文章,每年过生辰的时候,母亲都会亲手给他们做一身新衣服。我幼时学会的第一种情绪是嫉妒,四哥在我面前显摆他的新衣,我偷偷拿剪刀给他剪烂了。”

谢及音心中微紧,“后来呢,被发现了吗?”

“嗯,被抓了正着,”裴望初笑了笑,“母亲气得要溺死我,我记事比较早,至今仍记得她骂我的话。”

“她……说了什么?”

“她质问我,还要抢走裴家多少东西。”

心头突然一酸,谢及音想起了魏灵帝与裴家易子抚养的传言。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宽慰他,半晌后轻声道:“今年你过生辰时,我给你绣个荷包好不好?”

裴望初却道:“殿下这双手,不是做针指的手。”

“那你想要什么?”

他抬目看向她,双目幽深,薄唇轻启道:“我想要殿下疼疼我。”

春衫轻薄,肆意抛掷一旁,束发的红带飘飘落在海棠花上,方才被把玩过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颤,一颤。

第77章 出宫

后妃们出宫那天, 要先往显阳宫拜谢皇后,领了赏,再经由永巷出烛龙门, 各自往宫外安置。

虽然出宫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但已经在洛阳宫这四方天地中生活了许多年,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面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态。

谢及音宽慰了她们一番,点了内侍随她们出宫,带她们到赏赐的宅邸中安置。

“这些宅子不比洛阳宫显赫, 但胜在自在, 从此婚丧嫁娶,各由己身, 算是朝廷给予你们的立身之本, 还望各位夫人好好经营。”

魏灵帝的宠妃骆夫人也在其中垂首听训,她虽历经两朝,但年纪尚轻,在一众哭哭啼啼的女人中显得容色美艳, 态度镇定。

她不愿意守活寡, 巴不得要出宫,只是心中对皇后娘娘的赏赐嗤之以鼻。她早就托人打听过了, 那些宅子都在洛阳城的最外城, 只有三间上房、两间厢房,值不过一二百两银子。

一百多两银子……灵帝在位时, 不过是她一天赏给下人的钱。

皇后又从自己的份例中,各赏赐了她们五十两银子。夫人们再次谢赏,起身跟随内室退出显阳宫, 往永巷的方向走。

一条窄而长的红墙巷子,隔开了外宫与内宫。若非犯错了被囚禁于此, 后宫的嫔妃很少会踏足这条巷子,只有当年懵懂入宫时会在此处驻足一番,听取教养女官的训诫。

时隔数载,重经故地,她们心中又是伤感,又是欢欣。

骆夫人显得镇定许多,她的心思全在比她早放出宫的许郎身上。

当年她耐不住寂寞,先是使手段将郑君容买进宫,充作内侍与她消遣。后来不小心怀了孩子,她惊慌之下将他打发出宫,事情平息后不免后悔,想念郑君容的温存小意,于是又托人辗转送进宫一个许郎。

许郎出身柳梅居,虽然硬货比不上郑君容,但胜在花样多,会作乐。骆夫人与他过了一段好日子,如今又约定宫外重叙旧好。

以后的日子穷归穷,也算有聊以慰藉之处。

穿过永巷就是烛龙门,外朝的官员若要觐见,正由此门进入。

郑君容要入宫禀报天授宫并入钦天监的事宜,正与放身出宫的后妃撞在一处。内侍抬手止住了夫人们,恭敬朝郑君容一揖:“郑大人先请。”

“多谢。”郑君容并未留心,撩袍跨过门槛。

然而这声音引起了骆夫人的注意,她抬头看向郑君容,先是一惊,继而一喜。

眼见着郑君容就要走掉,骆夫人突然高声“哎呦”了起来。

“我肚子好疼……救命……快去找太医来!”

骆夫人捂着肚子蹲下,不停地喊叫,作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她的声音果然吸引了郑君容,郑君容顿住了脚步,目光凝在她身上,片刻后走到她身边,垂目望着她:“这位娘娘怎么了?”

很好,不想认她。

骆夫人懂得如何作出让男人心软的可怜态,她双眼蓄了泪,有气无力道:“回这位大人,我自幼有宫寒腹痛的奇症,听说这种病只有堕过胎的妇人才会得,可我不曾怀孕,竟也得了此病,您说怪不怪?”

她的语气可怜无助,含泪的眼中充满期待,盈盈望着郑君容,活脱脱一副勾引人的姿态。

一旁的赵夫人从来看不惯她,从旁冷嘲热讽道:“什么腹痛,是狐媚病犯了。”

骆夫人闻言,忙低头抹泪。

郑君容对骆夫人道:“我曾学过岐黄之术,若夫人不介意,请允我为您切脉,按一按手上的穴位。”

骆夫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手腕细白莹润,柔若无骨。郑君容托起她的手腕,三指落在她脉上,这一幕叫两人都想起了许多往事。

片刻后,郑君容松开了她,神色平静道:“确实是宫寒,此非不可调理之症,夫人出宫后可往回春堂里抓药,只需肉桂三钱、吴茱萸三钱、乌药三钱,记住了吗?”

骆夫人灵犀一动,点头道:“多谢大人,我记住了。”

这一段插曲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郑君容交待完便入宫去了,内侍领着这些夫人们继续往宫外走。

赵夫人小声嘲讽骆夫人心比天高,“那郑大人虽年纪轻,穿的却是二品高官的绯袍,就算你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他会看上你这不守妇道的破烂货?哼,做梦去吧。”

骆夫人不与她逞口舌,只在心中嗤她:那是你没见过他死皮赖脸往我床上爬时的样子,如今这世道,奴才翻身做主子有什么稀奇,只是骨子里还是奴才,她勾勾手就过来了。你倒是守妇道,先帝只碰过你一回,你守寡守得倒是热闹,别人都是面上对你恭敬,暗地里笑你是块朽木头罢了。

显阳宫里,谢及音将后妃们都安排出宫后,与识玉一起选定了空置宫殿的看管女官,又将新拟定的府库章程拿来过目。

“今日怎么如此安静,”谢及音翻着手头的账目,问黄内侍,“你们陛下去哪儿了?”

黄内侍答道:“回皇后娘娘,陛下自下朝后,一直待在宣室殿批折子。”

“在宣室殿批折子?”谢及音闻言抬目,觉得十分稀奇。

七郎一向都是把奏折搬来显阳宫看,让她从旁劝着,否则依他的耐性,早就把那些奏折写得长篇累牍却三纸无驴的官员都拖下去杖毙了。

今儿是起了什么兴致,竟然跑到了宣室殿?

谢及音随口问道:“陛下自己在宣室殿么?”

黄内侍“呃”了一声,嗫嚅不敢答。

谢及音见状黛眉一蹙,“说。”

黄内侍“扑通”一声跪下,“回皇后娘娘,郑君容郑大人……午后入宫了。”

“你说,郑君容来了?”

自之前在德阳宫抓到郑君容帮裴望初炼丹后,谢及音一怒之下,下令不许郑君容再踏足内宫,直到裴望初身体里的砂毒完全清干净,再不会对丹药成瘾为止。

“他们是提前约好了?鬼鬼祟祟跑到宣室殿做什么?”谢及音搁下了折子,又问黄内侍:“太医署给开了清肺祛毒的药汤,陛下今日喝了吗?”

黄内侍低下头:“尚……尚未。”

谢及音眉心蹙得更深,推案起身道:“带上药汤,随本宫往宣室殿去一趟。”

裴望初确实是在宣室殿里批折子,面上阴晴不定,时而将折子一扔,寒声道:“都该拖出去杖毙。”

宣室殿里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不敢起身,郑君容走进来,疑惑地捡起乱了一地的折子,看了两眼后心中恍然。

怪不得惹陛下生这么大气,都是劝他充盈后宫,想往他身边塞人的。

皇后娘娘最是虚心纳谏,体恤臣情,这些折子,裴望初不敢当着她的面批,所以特地跑来了宣室殿。

郑君容将折子都捡起来,在案头摞成一摞,对裴望初道:“天授宫里懂筹算、识天文的弟子皆已并入钦天监,如今的钦天监人数已远超所需,陛下打算怎么办?”

裴望初说道:“安排一场考核,将那些不懂筹算历法,靠家族荫蔽在钦天监中混吃等死的世家子都黜出去。”

郑君容本意是想请他宽限一些预算,闻言有些犹豫道:“会不会太激进了?据臣所知,钦天监中有半数世家子不懂历法,但他们交游甚广,颇有清名。若是将他们一气裁黜,怕他们连同背后的世家闹起来,面上不太好看。”

裴望初举起桌上的章奏,说道:“朕就是要他们面上不好看,否则他们只当朕的容忍是敬畏。”

郑君容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意味,试探着问道:“陛下是打算……动一动这些世家?”

“上溯三百年都是寒门,有什么动不得碰不得的。”

“是为了皇后娘娘?”

裴望初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为了大魏的穷苦百姓,只是恰巧也对皇后有些好处罢了。”

郑君容颇有些无语,正琢磨着是否该劝一劝时,忽闻内侍来报,说皇后娘娘朝宣室殿来了。

裴望初指着案头那一摞折子对郑君容道:“皇后见了你生气,你带着这些折子到后殿去躲一躲。”

郑君容偏慢吞吞地磨蹭,果然被谢及音抓了个正着。谢及音冷声让他站住,“鬼鬼祟祟,手里抱着什么?”

郑君容故意不与裴望初对眼色,恭声道:“回皇后娘娘,这些是陛下叫臣藏起来的折子,说不能给您看见。”

折子?藏起来不给她看的折子?

谢及音愣了一下,见裴望初一脸头疼的表情,更好奇了,朝郑君容伸出手,“拿过来。”

郑君容呈上折子,谢及音翻了几份,心中了然,见与丹药无关,着实松了口气。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望初,“这些折子有何可藏的,莫不是七郎怕我不允,所以要藏起来,准备偷偷批复答允?”

这凭空泼来的污蔑叫裴望初十分冤屈,他指着门口叫郑君容滚出去,起身走到谢及音面前,为自己分辩道:“这些世家都不安好心,妄想拆散你我,我是怕你看了生气。何况玉玺在你手中,我怎能偷偷批复?”

谢及音有意逗他,故作严肃道:“开枝散叶是正事,我为何生气?你在这些折子上批个‘准’字,再下一道选妃的诏旨,拿去显阳宫,我给你钤上印,好不好?”

裴望初将跪了满地的宫侍都赶出去,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在她耳边轻声道:“钤印么,我身上殿下都看过了,准备钤在哪里?”

谢及音揽着他,在他胸前点了点,“这儿,就钤‘大魏嘉宁公主驸马都尉裴氏行七望初’怎么样?”

“嗯,不错,我也有一印,可与殿下礼尚往来。”

他的手落在谢及音后/腰处,那里形如弦月,是他情动时最常留恋亲吻的地方。

除了代代相传的大魏国玺之外,每位帝王都会有自己的年号私玺,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朱砂印泥落在她肤上时的景象,裴望初双目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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