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 第55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你混账!”

谢及音勃然作色,心中却有了底,庆幸自己一念之间将玉玺交给了识玉。

她骂崔缙道:“就算父皇死了,大魏亡了,你要改头换面去奉承新主子,也该对本宫放尊重些!”

崔缙垂目淡声道:“殿下别忘了,你我本就是夫妻,我亲自为殿下搜身,已是对你的敬重。”

他让手下人都背过身去,示意谢及音抬起胳膊,沿着她的袖子将她全身搜了一遍。她生得玲珑,穿的单薄,身上确实没有能藏住玉玺的地方,崔缙心中大失所望,欲为谢及音整衣衫,却被她嫌恶地一把推开。

“找到玉玺了吗?”

崔缙打量着她,“殿下莫不是走得匆忙,未带在身上?”

谢及音冷声道:“你将本宫的宅子一把火烧了,再慢慢进去找便是。一块破石头,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

“是啊,玉玺毕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殿下圣名在外,”崔缙不想落个两头空,见谢及音孤身一人,心中另起他意,“请殿下就此随我回洛阳吧,您的公主府可比这破宅子气派多了。”

他让人寻了辆马车,当即将谢及音逼上车,不打算在城中耽搁,准备连夜出城,平明时分再找地方投宿。

谢及音未料到这一出,心中暗道糟糕,若是被这样绑回洛阳,可真就成了王铉登基的筹码。

她在马车中折腾不止,软硬兼施,奈何这回崔缙铁了心要带她走,警告她道:“殿下乖乖随我回洛阳,你我夫妻尚能举案齐眉,你孤身留在建康,未必能等到王瞻,说不定会先做了南晋的俘虏。”

他们离开建康后渡过汜水,准备抄近路前往洛阳,他们前脚离开,后脚裴望初就带人赶到了建康。

经过一夜的混乱,宅邸的大火终于被扑灭,识玉哭着跑回来,说是弄丢了公主,岑墨急得目眦欲裂,正要带人去城中各处搜寻,忽闻有人在门前下马,出门一瞧,竟是死而复生的裴七郎。

裴望初顾不得与他们解释,一边派人到城中寻找,一边向识玉和岑墨询问昨夜的情形,听说岑墨抓到了两个混进宅邸的流匪后,他冷声道:“找处僻静的屋子,我来审。”

整座宅邸都能听见那两人凄厉的喊声,混着皮肉的血水一盆盆从屋子里端出来,半个时辰后,裴望初推门走出,一边擦手上的血一边对岑墨说道:“他们不是流匪,是直接听命于郡守的私兵,我给你两千骑兵,你到郡守府去把那狗官抓来。”

岑墨一愣,“直接抓?”

“两千人不够么?”

“够了,我这就去。”

为了殿下的安危,抓几个官匪勾结的狗官算什么。

岑墨领兵直奔郡守府,裴望初在宅邸各处转了两圈,待见了谢及音昨夜倒扣在茶案旁的书,他只觉喉中发紧,太阳穴一阵乱跳。

若是他脚程再快一些,昨夜就赶到建康,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懊悔和惊慌激起经脉中潜藏的躁意,裴望初双眼渐渐泛起猩红,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将那石案劈成两截。

郡守正在家中盘挲崔缙送他的一箱金元宝,洋洋得意地等着王司马登基后得到提携,不料被人围了府邸,连救兵都来不及搬,就被拎到了嘉宁公主的宅邸中。

他不认得那玉面冷寒的公子,却险些被他活活掐死,就连岑墨在旁都变了脸色,一边上前掰他的手一边冷喝道:“知道什么快说出来,难道真不想活了吗?”

郡守被掐得脸色发紫,抵在他腹间的剑刃已经戳破了皮肤,听说要将他的心和肝活活剖出来,郡守吓软了腿,忙不迭指着那箱金元宝道:“是崔驸马!他要本官配合他!”

“他人在哪儿?”

“昨夜出城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噗呲一声,长剑穿心过肺,将他捅了个对穿,郡守血溅三尺,双眼圆睁地倒在了地上。

裴望初将长剑抽出,用衣角缓缓擦掉脸上的血。

他这副样子实在叫人心惊,识玉在一旁吓得不敢喘气,岑墨将她护到身后,正要劝裴望初冷静些,忽听他问道:“你会守城吗?”

“守……城?”

“建康有五万屯兵,再给你两万精兵,若是南晋打来,守住建康……在确认殿下的安危之前,大魏还不能乱。”裴望初将佩剑收起,沉声道:“崔缙必会带殿下回洛阳,我带人去追。”

岑墨虽是朝廷中尉,却只掌管公主府的护卫,从未带兵上过战场,遑论作为主将守城。他推拒道:“我无名无姓,建康城的守将不会听我摆布,裴七郎是裴氏后人,又有天授宫作为支撑,不如我带人去追殿下,你留在建康守城。”

“不行。”裴望初斩钉截铁拒绝了他,“我要亲自去找她,这城能守则守,守不住也不必强求。”

他现在无法对嘉宁公主以外的事情上心,识玉闻言,出声劝道:“裴七郎,殿下若知你弃城寻她,心里不会高兴的。”

裴望初固执道:“我要先见她平安,罪我罚我,任凭处置。”

识玉道:“殿下视建康百姓如洛阳子民,她本已下定决心,若是南晋打来,就与当地百姓一同抗敌。她为守城尚不顾自身安危,必不愿因自身之故致建康有失,你这样做,是要陷殿下于不义。”

裴望初握紧了佩剑,不甘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为崔缙所掠么?我本就不是建康的守将,此行是为殿下而来,若她有失……”

丹药在血脉中翻腾如烈火,灼灼刺着他的心肺。他仿佛走火入魔之人断掉了那一线引路的曙光,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中。

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入主天授宫、逐鹿洛阳、建功立业——

若是没有嘉宁殿下,裴七郎早该死在三年前的刑场上,若是没有她,他又是在为谁奔碌红尘、周折不休?

一瞬的动摇过后,裴望初依然坚定道:“我要去找她。”

他愿意为此背负所有罪责。

他当天整顿兵马,拿到了建康各处守将的名单,根据他们的家世和为人做了一番调整,又与岑墨彻谈半夜,叮嘱他守城的事宜和要警惕的官员。

“你在建康没有根基,前期手段当硬则硬,不必心慈手软,待守城有了功绩,再利用殿下的名声招抚人心,万事谨慎,不可有失。”

岑墨一一应下,心中却仍没有根底。

第二天一早,裴望初正要动身,收到了王瞻派人追送过来的急信。他在信中说,他手腕与胆识不够,实在做不出背父叛主的事,若是带兵前往洛阳,迟早会被父亲收用。他一不愿违逆家族,二不愿辜负朋友,所以不打算到洛阳去,已经带兵往建康的方向来。

这封信来得巧,裴望初看完着实松了一口气,“子昂真是深得我心。”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天,等到了王瞻。两人将手中的军队整合了一番,留给王瞻五万步兵、一万骑兵守建康,裴望初则带着七万精骑赶往洛阳。

眼下已是十一月底,天寒欲冻,越往北越显得景致萧条。

谢及音在路上染了风寒,崔缙只好在徐州城内暂停,派人去给她买药。买药的人打听了消息回来,说裴七郎借着天授宫的妖术死而复生,如今正率领十万大军赶往洛阳,恐用心不轨。

听见他的名字,崔缙心中一慌,“你说裴七郎没死?”

探信那人道:“据说是用了天授宫的仙术,死而复生。”

“什么仙术妖术,他就是没死!”崔缙变了脸色,又去质问谢及音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活着,当初你演得那样伤心,是为了掩护他离开,是不是?”

谢及音病恹恹靠在床头拥着被子,懒得与他说话。

崔缙只当她是默认,想起这两人从前的苟且,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高声对谢及音道:“原来你在建康等的人不是王瞻而是他,如今他见你不在,又眼巴巴跑去洛阳寻你……你心里很高兴是吗,觉得又能与他不顾廉耻,双宿双飞了?”

谢及音哑着嗓子,轻声笑他,“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谢及音!”崔缙被她惹怒了,掰过她的肩膀,双目沉沉地盯着她,“我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这样待我?我从前是为了阿姒冷落过你,可你不是已经报复回来了吗,你在府中养面首,将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这样还不够么?”

谢及音轻轻摇头,“从来都不是为了报复你……与你无关。”

落在肩上的手蓦然收紧。

“不是为了报复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崔缙压低了声音,问出心中隐约浮现而又不愿承认的猜测,“难道你当初向陛下讨要他,只是为了救他……你心里喜欢的人,一直是他?”

谢及音垂目不语,像一块没有知觉的枯木。

她的反应让崔缙心中一空,愤怒到极致反而变成了一种恐慌。

怎么会是这样呢?明明他们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少年夫妻,他从未听说过谢及音与裴七郎有什么交集,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芳心暗许,将所有人都瞒过了?

谢及音觉得身体十分难受,越过崔缙,要去端那碗搁在小案上放凉的药,崔缙却突然一挥手,将药碗扫落在地上。

谢及音见状,缓缓叹息道:“你要杀我,不必如此折磨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崔缙望着她,目深如渊,“我只是怕你病好了,就要抛下我,到别人身边去。”

谢及音轻嗤,“不是你要带我去洛阳的吗?”

崔缙闻言不语,默默蹲下身,将药碗的碎片都拾起来。

谢及音缩回被子里,面朝里躺着休息,她听见崔缙的脚步声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又转了回来。

“我让人重新熬了一碗药,你的病还是要养好,”崔缙的声音一顿,又轻声道,“等你病好了,咱们不回洛阳了。”

第64章 疯症

七万精骑如狼袭虎跃, 星夜奔往洛阳,待萧元度与王铉的斥候各自送来消息时,裴望初的大军距离洛阳只剩三百余里。

二人俱惊, 先后派出使节斡旋,裴望初心里焦躁得很,谁的账都不买,先是斥王铉道:“与你订下盟约的乃胶东袁琤,干我裴七何事!”又冷嘲萧元度:“阁下真要与我论先帝血脉么, 你烧一炷香, 看是萧氏的陵上有火,还是裴氏的坟上冒烟?”

王铉和萧元度心头一凉, 知他来者不善, 难以打发。

大军如黑云压在洛阳城前,裴望初在城前高喝,要崔缙出城相见。王铉闻言急得团团转,别人不知崔缙的去向, 他却十分清楚, 那崔缙被他打发去建康请嘉宁公主,尚未有归信, 如何能出面打发裴七郎!

听说崔缙不在, 裴望初眉眼一沉。

他是脚程太慢,未抵洛阳, 还是听闻风声,不敢回来?又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譬如遇到山匪劫道……

裴望初心中生慌, 愈发觉得血气逆流,躁意直冲颅顶。

护额甲之下, 他的双瞳呈现隐隐的血红色,似丹砂流金,真火滚灼。

他倏然拔剑指向城楼的使者,让他带话给城中的王铉:“我只等他十二个时辰,他若不战自降,我保王氏一族无虞,否则每拖一个时辰,待我攻破洛阳城后,就多夷他一族!”

使者仓皇滚去传话,裴望初定了定心神,又叫人去给萧元度传信。

“只与他说一句话,谢氏女眷都在天授宫的控制下,当年掩护他逃离宫城的救命之恩,他报是不报?”

去年胡人铁骑将到洛阳时,除城中百姓皆追随嘉宁公主外,在洛阳为官的世家大族也纷纷携家眷退避回郡望之地。受谢及音的嘱托,裴望初让天授宫庇佑洛阳宫中的谢氏女眷,其中就有魏灵帝的妃子、曾与萧元度有过露水情缘的谢端静。

以家人鸳侣相胁迫,非为君子用兵之道。

但裴望初已失去与这两方周旋博弈的耐性,他迫切需要稳定局势,阻止南晋北上,让殿下无论身在何方,都能更少地受到局势动荡带来的伤害,然后他才能全心全意地寻找她的下落。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率兵攻城,大开杀戮。他已感受到金丹在血脉里作祟,怕失控的界限一旦越过就难以撤回,他若是成为下一个魏灵帝、太成帝,以后有何面目见他的殿下?

千钧系于一发,短短的数个时辰,洛阳城里闹翻了天。

裴望初不仅给了王铉选择,同时也派人游说他的得力下属。大魏的这些世族向来是望风而动,见王铉势弱,纷纷倒戈,恨不能抢着去给裴望初开城门。

王铉不甘心投降,他做够了臣子,受够了窝囊气,“黄毛小儿,要战便战,我王铉戎马半生,怕他不成?”

然而附和他的人寥寥无几,就连他最倚重的儿子王瞻也来信劝他:裴七能于数月收服天授宫,解西州之困,此人才智之高,世所罕见,今又得势,如飞龙出渊。望父亲为族中亲眷子弟着想,莫逞一时意气,行以卵击石之事,河东裴氏殷鉴不远,望您三思。

满堂幕僚副将齐齐叩请:望司马大人三思!

王铉握剑长叹,深觉大势已去。此非他战之不力,实乃自去年胡骑入洛阳开始,当战不战,他手下的将领与士兵,均已泄了意气,失了斗志。

战无可战,降……

“你们都出去,容我静心思忖。”

王铉将众人都赶出了议事堂,铺陈纸笔,缓缓写下一封《罪己书》。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崔元振,那位被太成帝以“荧惑守心,移罪于臣”为由逼死的老朋友。但他们有所不同,崔元振的罪皆为子虚乌有,而他王铉的罪,却是铁证如山。

太原王家,自前朝时便是英杰辈出的豪族,四世三公不足以夸其盛。他们辅佐过前朝皇室,又依附大魏,立下功勋无数,享誉庙堂内外,如今却因未倾力抗击胡人骑兵、不择手段想要自立为帝而闹得人心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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