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 第73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李夫人坐在床沿上看着,不住拿凉手巾替她掖额头,焦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是孩子出了事,我怎么向她阿翁和阿耶交代啊!”

  居上看和月病得恍惚,忧心道:“实在不行,去太医署请医官来吧。”

  居幽道:“侍医刚扎了针,好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又烫起来了。”

  这时和月猛地探出手,胡乱挥舞抓挠,嘴里大喊:“阿耶……阿娘……阿娘回来……”

  李夫人按都按不住,抱在怀里连连安抚:“和月乖,大母在这里……大母抱着和月呢,不怕不怕。”

  顾夫人看得愁肠百结,“都这样了,还不派人去郑家报信吗?银素毕竟是和月的娘,延福坊离这里又不远,一盏茶便到了,你们偏瞒着,就不怕对不起银素?”

  李夫人却仍犹豫不决,“她过两日就要出嫁了,唐家也有公婆长辈,倘或耽误了人家婚事怎么办?”

  其实大家都明白李夫人的顾忌,既然上回都说透彻了,要断就断个干净,不想叨扰人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怕热脸贴冷屁股。

  但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杨夫人道:“别再瞻前顾后了,谁照顾都不及亲娘照顾得好。”一面吩咐身边女史,“派个人快去郑家一趟,就说和月病得厉害,请郑娘子回来看看孩子。”

  起先还拿不定主意,一旦下了决断,心便放回肚子里了。毕竟吃药针灸都不见好,仿佛孩子的娘回来,就有了一线指望。

  大家开始眼巴巴等着外面的消息,就怕五嫂正忙于备嫁,或是有什么事回茶阳了,那可真是空盼了一场。

  这期间,和月又忽然惊厥,抽搐得让人心疼。正一筹莫展之际,廊上传来了脚步声,随侍的人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郑银素跑得发髻散乱,风一般冲进了房内,抱起和月又哭又亲,“乖乖,阿娘回来了,阿娘在你身边,莫怕。你快好起来,快看看阿娘……阿娘新学了几个小故事,正想讲给我们和月听呢,你应阿娘一声……和月,和月,你千万别吓唬阿娘啊,我的孩子!”

  众人在一旁看得鼻子发酸,和月的病来得没有征兆,侍医又说不清到底因何而起,杨夫人左思右想不放心,已经让人给家主传了话。银素回来不多久,辛道昭便请了太医令来,亦步亦趋地说:“实在劳烦肖令了,孩子尚小,说不出原委,我不知该去求谁,只好请肖令拨冗医治。”

  太医令道:“上辅言重了,卑职尽力而为。”

  候在床前的人忙让开一条通道,太医令提袍登上脚踏,蹲踞下来为和月把脉,复又掀起眼皮看了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来,回身对辛道昭说:“上辅,我看孩子的脉象,并无显见的症候,至多有些脾胃失养,血气不足,并无外感之症。既如此,应当是内感所致,或饮食疲劳、或七情紊乱,这就要问一问身边伺候的人了,可曾受惊,病前可现忧思之状。”

  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小小的孩子虽然不会表达太多,但骤然离开母亲,父亲也不见了踪影,在她心里留下了沉重的烙印。

  辛道昭复又拱拱手,“那请肖令开些药,想办法调理调理吧。这么小的孩子,一直烧下去总不是办法。”

  太医令道:“开药不难,难的是如何安抚住孩子。我这里先写个定神静气的方子,照着吃上两副,若不成,上辅再派人来知会我。”

  辛道昭连连道好,亲自引了太医令到桌前开方。

  太医令经过居上面前时,微顿了下步子,掖手行了一礼,笑道:“太子妃娘子也在?可要臣顺便为娘子请脉?”

  居上吓了一跳,忙说不必了,“昨日刚诊过脉,就不劳烦监令了,还是孩子的病症要紧,请监令开方子吧。”

  太医令复又拱了拱手,这才随辛道昭上外间去了。

  再回身看,郑银素泪流满面,抱着和月喃喃道:“是阿娘做错了,阿娘不该扔下你的。和月,你快好起来吧,等你好了,阿娘再也不离开你了……”

  大家心下都惨然,杨夫人见状,对屋里众人道:“人太多,反倒惊扰了和月,既然她阿娘在,大家先出去吧,容她们母女独处。”边说边比手,将李夫人也引了出去。

  退到暖阁里坐着,天上又下起雪来,下得稠密,有簌簌的碎玉之声。

  李夫人望着满天的大雪叹息,“阿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算算时间,上路有两个多月了吧,也该到家了。为了五郎这房的事,我心都要操碎了,如今和月又病了,孩子还这么小,万一有个闪失……”

  杨夫人抚了抚她的肩,温声道:“不碍的,小孩子家,哪个幼年不会烧几次。当初四郎病得两头晃荡,我以为孩子留不住了,到后来说好便好了,你且放宽心吧。”

  居安偏过头问两位阿姐:“先前五嫂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再过两日就是她出阁的日子,不会因为和月,果真不嫁了吧?”

  居上和居幽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知应当怎么回答,这种选择在个人,五嫂本来就重情义,只因为五兄伤人太深,才一去不回头的。但若是因为和月,说不定真会就此不嫁了,毕竟她与孩子的感情很深,要她抛下孩子毅然去成婚,恐怕狠不下这心肠。

  也就是那么巧,正在大家暗暗揣测的时候,外面忽然呈报进来,说二郎主已经入了春明门,正往待贤坊来。

  大家霍地站起身,二叔已经三年不曾回家了,北军南攻的时候,所幸不曾牵累象州,他那里倒没有兵祸。新朝为稳固旧臣,还特意增了俸禄,这次回京面圣,若是运气好,或许能转到京畿任职。

  前院闹哄哄准备迎接,居上姐妹三个站在廊子上等候,不多时就见长辈们簇拥着一个身材魁伟,蓄着胡子的身影从外面进来。大约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二叔比印象中清减了很多,原本威严的长相,见了家中孩子便笑了。姐妹三个跑过去,连声唤他,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待她们,逐个摸摸脑袋,欣慰地感慨:“哎呀,都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只是听说和月病了,也来不及歇息,就赶到了小院里。

  银素见了人,忙起身行礼,“父亲回来了?”

  辛道培点点头,上前看孩子,见和月小脸烧得通红,心里老大的不舍,又不好发作,等退到外间才大声呵斥:“五郎那畜生呢?”

  李夫人方把经过告诉他,他听后大骂不止,“把个好好的家弄成这样,他倒好,游山玩水去了。这孽障,要是在家,我非打死他不可。还有那姓胡的小贱人,绑她去见胡定邦,我倒要责问此獠,究竟是怎么管教的妹妹,爷娘一死,就没了王法了?”

  说起那胡四娘,其实日子也不好过,崔十三本来就有嗜赌的毛病,想了许多借口从胡四娘那里周转钱财,料想用不了多久,胡家父母留下的那点家财就会被挥霍殆尽的。

  一个女郎,与家中所有亲人都断绝了往来,要是再没钱傍身,那处境可想而知。

  李夫人道:“自家儿子不好,就别迁怒他人了。眼下要紧的是和月,这孩子心思这么重,可怎么办才好。”

  话说到这里,辛道培也是莫可奈何,五郎和离了,媳妇要改嫁,他这昨日公爹,又能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呢。

  这里正伤嗟,见银素走了进来,向辛道培夫妇肃了肃道:“我自己如何,已经不去想了,只要和月好好的,我这辈子就守着和月吧。”

  居上很心疼她,“阿嫂,你这样,岂不有负人家吗。”

  郑银素掖着泪道:“我去向人家赔罪,就算我对不起他吧。”

  上首的辛道培沉吟良久,半晌下了决断,“人不能失信,既然五郎没这造化,你该改嫁便改嫁。孩子离不开你,唐家若是愿意接受,你把孩子带过去养着,等她大些了再送回来。辛家毕竟有这样的家业在,将来孩子议婚错不了,总之……先以和月为重,别让她小小年纪,受了委屈。”

  众人大感意外,郑银素起先也呆怔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伏在地上痛哭失声,“父亲……多谢父亲……”

  子嗣一事,家家都很看重,尤其辛家这样的大族,等闲不会让骨血旁落。所以辛道培作这样的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和一条小命比起来,那些世俗的东西都是题外话,都不重要。

  居上真有些佩服他了,赶紧奉承:“阿叔真好!”

  辛道培闻言苦笑,“阿叔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原本就是你阿兄做错了,何必拖累别人。让你阿嫂重新得个好姻缘,那畜生不配,就让他孤寡一辈子吧。”

  所以这种大事,还需家主回来才能定夺。李夫人这时也松了口气,为这事牵肠挂肚那么久,现在干脆有了决断,大人孩子两下里都得宜了。

  也可能真是母子连心吧,银素来后,和月渐渐好一些了,及到申时前后也能起身喝点水了,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母亲问:“阿娘,你不走了吧?”

  银素笑着搂紧她,“阿娘不与和月分开了,阿翁回来了,答应让和月跟阿娘走。”

  后来初十那日,银素与唐义节如期成婚了,婚仪上就有和月小小的身影。

  二叔与二婶随了好大一份礼,二婶说:“权当我们替五郎赔了不是。还有和月,以后在唐家吃住,总不好让人替咱们养孩子。”

  唐义节呢,对和月很好,回门那日抱着和月,三个人倒像一家人。这场闹剧前后折腾了一年光景,就这样收场了,五嫂算是幸运的,嫁了苦等她多年的郎子,今后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反观五兄,不知现在飘零在哪里,又有怎样的人生际遇。

第77章 一炷香。

  ***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 上了年纪的病人,要想康复不那么容易。

  圣上病体未愈,凌溯已经好几日吃住在东宫, 没有回行辕了, 居上起先觉得世界清静了, 很是愉快, 但到了第五日,忽然觉得这样不行,半夜里梦见他, 浑身血淋淋的,她的心就揪起来,觉得这不是个好征兆。后半夜没敢合眼, 盯着帐顶捱到天明,等咚咚鼓一敲响, 她就翻身起来唤药藤, “快让家令备车,我要入东宫。”

  药藤忙应了声是, 出去传话了。

  居上起身梳妆, 换了衣裳, 这回直去了嘉福门。东宫她最熟, 从嘉福门往北,直抵丽正殿, 那里是太子寝殿, 以前因存意的缘故, 她经常往来这里。如今大庸没了, 存意也没了, 这宫殿还是如以往一样恢弘深广, 走进来,有说不出的寒意萦绕心头。

  这个时辰,凌溯不在殿内,他这几日很忙,往来于崇文殿与政事堂之间,据说只有晚间休息才回丽正殿。居上四下转了一圈,在内寝的坐榻上坐下,差人去传话,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回来,心里不免有些发空。

  宫人往来侍奉,将一切照应得很熨帖,炭盆也生了好几个,其中一个支着铁架子,架子上还悬着她做的护袖和护膝。

  她起身看了半晌,觉得有点好笑,好笑里又伴着点酸楚,那个人,果真一心在她身上。

  看看这护膝,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边缘有些磨损了,等回到行辕,她得记着再给他做一副。

  转身重新坐回去,抚抚榻上坐褥,忽然见枕头底下露出一角来,顺手一抽,就抽出了一条手绢……

  好啊,这负心汉,居然还私藏其他女郎的手绢?

  可是正待发火,又觉得这手绢有点眼熟,仔细看了看,上面还绣着她最喜欢的嫩芽。她想起来了,这是上回他被粟特人突袭弄伤了脸,她随手拿来给他掖伤口的,后来就落在东院了,自己完全把这事忘了,却不想被他收起来,一直保存在枕下。

  谁说男人没有细腻的心思,全看他对你上不上心而已。

  居上抿唇笑,心里的甜慢慢漾上来,好像也不怪他毛手毛脚弄疼她了。因为以往她更爱惜自己,很少答应他留宿,也没有静心在他的卧房里逗留过。现在走进丽正殿,才真正走进他的世界,原来这里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别看那样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书案上还摆着一架泥做的风车,和一匹丑模丑样的五花马。

  不过等待的时间太久,从上半晌一直等到午后,她百无聊赖,干脆倒在榻上睡着了。

  正睡得香,忽然有人搬动她,一面道:“榻上硬,侧着睡伤了肩膀可怎么办?床上被褥是新换的,来都来了,今晚住这里吧!”

  居上朦朦睁开眼,看见他就在眼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嘟囔:“郎君,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满身是血,吓坏我了。你还好吧?政事处理得顺遂吗?圣上没有为难你吧?”

  她还知道挂念他,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奖励了。轻轻把她放进锦被里,他说:“我一切都好,就是有点忙。圣上没有为难我,京畿内外尽在吾手,你不用为我担心。”

  可居上还是有些后怕,“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像个血葫芦一样。”

  他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十步杀一人,溅了满身的血也没什么奇怪。我们北地有个说法,血就是财啊,这是个好预兆,来年国库充盈,外埠萧条的民生也会逐渐重振起来,全靠你这个梦了。”

  居上听了,勉强觉得有点慰心,收紧臂膀圈住他,亲亲他的耳廓,再亲亲脸颊,亲亲唇。

  他呼吸有点急切,说话带着鼻音,那声线格外暧昧,迷乱地问:“怎么了?今日你与以往不同。”

  居上道:“你没听过小别胜新婚啊?我好几日没有见到你了,十分想念你。”

  他顿时对这份忙碌心存感激,“没想到因祸得福了。我这两日虽忙,却也时刻在想你,要是你答应随我住进东宫多好,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你。”

  仰在枕上的美人眼波婉转,“那你下半晌还要忙吗?”

  他想了想道:“申时前后,羽林卫有人进来回禀军情,现在是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然后居上便笑了,往里面缩了缩,“郎君上来,躺下休息一会儿。”

  殿内侍立的人很有眼色,悄然退出去,放下了厚重的帘幔。

  凌溯从善如流,上床把她搂进怀里,感慨着:“好几日不曾抱你了,抱住你,我的心就满了。”

  可是真的抱住就满了吗,其实哪里够。锦被下的手,有它自己的意愿,他仔细留意她的神情,见她并没有生气,胆子就大起来。

  带起她压向自己,他意有所指地说:“你看,我一靠近你,就变成这样。”

  她自然察觉了,眼波欲滴,在他颈上啮了一下,千言万语就在那含情脉脉的一瞥里。凌溯心道这是老天爷开眼了吗,他想尽办法都不能得逞的事,就因为她的一个梦,忽然要成真了。

  一寸寸丈量山河,感慨峰峦叠嶂引英雄折腰。这刻把所有的乏累都忘了,他的太子妃,是老天爷送来慰藉他的,知道他政务繁重,心机用尽,只有她,才能让他明白除了宏图霸业,还有什么是人间至美。

  慢慢探索,不似上次莽撞,仿佛时间沉淀,有些事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从她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做得很好,她每每倒吸一口气,就引发他的小得意。然后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他想这次总不至于被踹下床了吧,太子妃娘子看上去心情不错,这次能主动来东宫找他,也确实情到浓时,像她说的那样,小别胜新婚了。

  只是上次不曾攻克的难题,这次免不了还要再来一次。他看见她额头沁出汗来,心疼地说:“你想打我吗?要是想,就别忍着,我挨得了打。”

  居上把唇咬得猩红,“我不打你。我那日偷偷和柴嬷嬷打听,柴嬷嬷说,头一次就是这样,倘或不疼,是因为男子微毫,譬如一根针。”

  凌溯立刻便找回了自信,果然教习嬷嬷,懂的就是多。但也不敢随意孟浪,温存道:“那我轻一些,你放心。”

  所谓的轻一些,大概就是将痛苦无限放大吧!居上开始怀疑,这是条什么通天的路,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头,他每走一步,自己就被劈开几分。

  泪眼婆娑地问:“好了吗?”

  凌溯说没有,其实他也不好受,汗水氤氲了眉眼,看她都是重影的。找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咬牙道:“与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吧!”

  居上才明白他上次说的半成,居然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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