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 第24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话对一个有爵在身的人来说,无疑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脑门上。

  武陵郡侯成了困兽,冲口道:“阿娘,那你要儿怎么办?果儿被她们欺辱成这样,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喜欢儿罢了!”

  他冲着母亲抬高了嗓门,还是生平第一遭。

  陈国夫人显然没想到,惊讶过后反倒冷静下来,仍试着游说他:“你若是个贩夫走卒,她还能看得上你吗?正因辛二娘子对你有意,你才成了第一个她能接近的高官,今日是你,明日换成张三李四,她必定也是这样打算。儿啊,这种伎俩你不曾见过,我却见得多了,踩着主人的肩一步步爬上高位,最后取而代之,不正是这些下作人的算盘吗。你听阿娘的,这件事我来处置,人不宜留在长安,须得远远送出去。你若是愿意去辛家赔罪,那是最好,若不愿意,我来出面周全。这长安说大大,说小也小,辛家家主升任了右相,你们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若因一个婢女起了嫌隙,大大地不上算。”

  果儿一听,忍不住惊恐嚎哭起来:“郎君,夫人要将我卖给胡商,卖到波斯去,你救救我吧。”

  陈国夫人见她这样愈发恼火,更确定这是个祸害,在辛家时夺主人所好,要是留在侯府,母子之情也会被她断送。

  结果她那好大儿,是个头脑简单的糊涂蛋,被她这么一呼喊,章法全没了,倔强道:“阿娘,我不会让你卖了果儿的。阿娘要是想处置她,连儿也一并处置了吧。”

  患难与共上了头,连自己都要感动了。武陵郡侯大有豁出去的意思,一把将果儿护进了怀里。

  陈国夫人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站起身,定眼看了儿子半晌,“大郎,你可是决定了,要留下这贱婢?”

  果儿紧紧攀附着武陵郡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男人呢,这种时候责任心爆炸,他紧紧手臂以示安抚,然后对母亲说是,“儿要留下她,请母亲成全。”

  缓缓长出一口气,陈国夫人重新坐了下来,“还好,我不止你一个儿子。这郡侯的爵位,是你父亲拿命换来的,不是你的功绩,传给哪个儿子都一样。你一定要留下她,那就留下吧,但我事先同你说明白,家中爵位一辈辈往下传,绝不能传到婢生子的手上。”顿了顿又问,“你的心意还是不变,是吗?”

  武陵郡侯也在赌,他赌母亲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就放弃他这个儿子。略挣扎了下说是,“儿的心意不变,定要和果儿长相厮守。”

  陈国夫人说好,“我成全你们,但今日起,你不是我韩家的子孙,所做的一切,也不和我们韩家相干。韩煜,我会入大内面见圣上和皇后殿下,呈禀你不孝不悌,忤逆父母,上疏免去你郡侯的爵位,改由二郎承袭。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女子,弄丢自己的爵位,你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亭中的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地步。

  韩煜呢,倔脾气又上来了,负气道:“听凭阿娘安排。”

  果儿自然是感激又感动,心想自己没有看错人,也坚信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感情——天底下哪有斗得过子女的父母!

  她在等着,等陈国夫人妥协,哪怕不即刻给与名分,先收留下来,安排个住处也好。

  可谁知那位陈国夫人刚毅,二话不说便往外走,边走边吩咐身边人:“给我取诰命的袍服来。”

  韩煜愣住了,他茫然看着母亲去远,心里犹豫起来。边上的仆妇又在规劝:“阿郎,快向老夫人认个错吧,若是真闹到圣上面前,就无可挽回了。”

  可他站着没有挪步。母亲虽然威严,但一向溺爱他,他并不相信她真的会进宫,料准了她只是在吓唬他。

  于是横了心,像以前母子间赌气一样,带着果儿回了自己的寝楼,替她上了点药,甚至好生温存了一番。

  果儿偎在他怀里问:“郎君,老夫人不会真的面见圣上吧?”

  他说不会,“爵位是大事,岂是说变动就能变动的。”

  果儿松了口气,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细声道:“我也没想到,一日之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早知这样就能和郎君在一起,我受些皮肉之苦也没什么关系。”

  说得韩煜心疼,赌

  

  咒立誓般安慰:“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没人再敢伤害你。”

  这厢一对小儿女卿卿我我,把半辈子的柔情都用光了。那厢候在坊院对面的人,看着一辆马车从郡侯府出来,驶上了朱雀大街。

  跟了一程,亲眼目送车辇进了朱雀门,忙踅身返回待贤坊,把消息回禀了上去。

  这时居上正准备回行辕,听了顿下步子问:“看清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了吗?”

  家仆说没有,“不过马车装点得很精美,坐的必是女眷。”

  居安哗然,“难道郡侯老夫人面见圣上,请求赐婚?”

  顾夫人失笑:“让圣上给婢女赐婚?那位国夫人怕不是脑子受了潮。”

  反正一时半刻等不来消息,眼看天色要晚,第一遍暮鼓已经敲过了,居上不得不赶回行辕,以图下次买卖。

  大家把她送出大门,居安问:“阿姐明日还回来吗?万一有新消息,大家一起高兴呀。”

  居上道:“等晚间见了太子殿下,我再试着告一日假。”

  说起来好可悲,简直像收监一样,如今行动都受限制,可惜了往日活蹦乱跳的居上。

  杨夫人亲自把她送进了马车,仔细叮嘱着:“万一太子不答应,也不要起争执,有了消息,我让你阿妹给你传信。”

  居上说好,挥手和大家道别,路上遇见了乘着夕阳晚归的父亲,立刻打起帘子,大唤了声“阿耶”。

  辛道昭很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居上笑嘻嘻说:“我想家,回来看看阿耶和阿娘。”

  “是偷着跑回来的吗?”辛道昭忙道,“快回去,我先前看见太子殿下从嘉福门出来,算算时候,不多会儿就到新昌坊了,别让他逮个正着。”

  仿佛爷娘都知道她的臭德行,从来不觉得她办事靠谱,想也不想,就以为她没走正规途径。

  居上说:“阿耶别担心,我和殿下说定了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辛道昭打断了,“人家都下值了,你还在外面乱晃?赶紧回去……”一迭摆手,“没什么要紧事,少回来。”

  啊,居上有点心酸,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己还没嫁呢,阿耶就让她没事别回家了。

  药藤则安慰她:“阿郎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过两日不见你,又要担心你。”

  “那我好不容易回来,又着急赶我走?”

  药藤想了想道:“可能是怕被你连累。”

  所以药藤是个插刀的高手,一般情况下非死即伤,居上颓然一崴,崴在了她肩头。

  浩大的鼓声,伴着落日逐渐席卷长安,震荡出一片盛世的恢弘景像。

  城池规整,道路经纬纵横,余晖之中有鸟群掠过半空,鼓声阵阵似有实形,拨转了那些细小黑影盘旋的方向。

  待贤坊在西市以南,新昌坊在东市以南,两个坊院位于一条贯穿东西的坊道上,中以朱雀大街作为分割。居上的马车穿过大街,再行一程就到行辕了,远远看见乐游原的景致,盘算着:“来了好几日,还不曾去原上逛过。等天气凉快些,我带你去看枫叶。”

  药藤说好,正想夸一夸原上引下的泉水清甜,忽然眼梢一瞥,瞥见了尾随马车的一队翊卫。

  忙推居上,“小娘子,太子殿下好像在后面。”

  居上闻言忙探出半个脑袋,愉快地招呼了一声,“郎君,这么巧?”

  勒马前行的凌溯抿着唇,没有说话。

  居上暗道做太子就要这么冷峻吗,路上碰面,打个招呼都不会。

  于是又探了探头,“我同你说,今日发生了好多事,你想不想听?”

  作为男人,那么爱听别人的闲事,显得很没有格调。太子毕竟是太子,对她的话并未表现半分兴趣,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你是不想听啊……”居上见他不上钩,装模作样抱怨,“哎呀,今日好累啊,回去要早些睡觉。药藤,和厨上说,给我准备一碗蛤蜊羹,再要一碟芹齑,就行了。”

  药藤说是,“到家就让人给娘子备水,好好梳洗梳洗。”

  她们那里一唱一和,满以为会引发太子的好奇心,就等他厚着脸皮来打听,却没想到外面的嗓音飘过来,慢条斯理一击即中,“未时,武陵郡侯之母陈国夫人入大内,于含元殿面见了陛下。”

  石破天惊,自己所知的,其实在他面前好像完全不值一提啊。

  于是厚着脸皮打听的人变成了她,她扒着车窗,仰头看向并驾而行的人,“郎君,咱们来交换一下消息吧!你告诉我陈国夫人面见陛下做什么,我告诉你西明寺中那个‘辛家女郎’是谁,好不好?”

  凌溯不为所动,两眼直视前方,“陈国夫人面见陛下的经过,我不知道,也不曾刻意打听。”

  这种托词没人会相信,居上道:“话说半截的人最不可爱,郎君不是这样的人。”说着讪笑,“今晚用罢了饭,我去你院子里坐坐,方便吗?”

  凌溯说不便,“孤男寡女,夜深人静,蚊虫又多……”

  居上立刻表示别担心,“我可以自备艾草和雄黄,郎君要是嫌不够热闹,我还可以把院里侍奉的女史全带去,这样就不怕孤男寡女了。”

  凌溯大概觉得这种人难以捉摸,说到或许真的会做到,还是有些顾忌的。待不理她,又怕她在婢女面前下不来台,只好随意扔了句“回头再说”,一夹马腹,越过马车,昂扬地往前去了。

第29章 磨刀霍霍向居扬。

  回头再说的言下之意, 就是可以商量,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居上朝药藤眨了眨眼,主仆两个好一顿激动, 发现宫中有人就是好, 这么机要的事, 她们比别人早知道。

  回到行辕, 一顿晚饭简直吃得挠心,草草结束了,一心想往东院去。

  还是傅母在旁劝导, “小娘子出门一整日,必定累了,先好生清洗一番, 换身衣裳,再去探望殿下不迟。”

  居上明白了, 傅母只是不便直说, 怕她身上汗味熏着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也罢,确实应该洗一洗, 于是泡进放了香料的浴桶里, 全身腌入了味般一丝不苟。待收拾得差不多了, 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 再绾个松松的髻儿,在傅母的监督下端庄地走出西院, 穿过了随墙的月洞门。

  凌溯这时不知在干什么, 不好随便闯进去, 便停在门前请女史通传。女史进去片刻, 很快就出来了, 向她呵了呵腰, “殿下请娘子入内。”

  缭绫的裙裾飘荡过门槛,站在雕工精美的莲花砖上。这时太阳下山,月华初上,正是明暗交接的辰光。太子寝楼里燃了灯,半明半昧地照亮半间屋子,直棂门上糊着桃花纸,有个人慢慢绕过来,影子被灯拖得老长。

  他也刚清洗过,头发半干,眉是湿的,看上去十分清爽。见了她,还算客气,随口问吃过了吗。

  居上说吃过了,“我夏日胃口不好,一向吃得不多。”说罢回头看了眼食案,“我现在来,没有打扰郎君用暮食吧?”

  凌溯说没有,“今日去御史台办事,回来前和豹直的人一起用了饭。”

  所谓的豹直,就是伏豹直,如今官署规定只上半日的职,余下半日和节假算值班,御史台用作值班的人便称作豹直。

  其实若说新旧两朝的不同,新朝确实给了朝廷官员最大限度的优待,供职只有半日,到了时辰你要回家,绝对不会有人来阻拦你。不过有的时候规矩虽然很宽松,你却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像阿耶,基本全日都在衙门,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面前这位太子太拼命。太子都不休,谁敢说走就走。

  居上“哦”了声,见他在书案前落座,自己就近摸了张圈椅,小心翼翼欠身坐了下来。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咱们来聊些有趣的话题吧!”

  凌溯垂眼翻开了面前的书,颇有明知故问的意思,“你想聊什么?”

  居上含蓄地微笑,“聊聊西明寺的辛家女郎,还有陈国夫人,你看好不好?”

  案后的人这回没有反对,只道:“小娘子其实不用着急,等明日自然就知道了。”

  可居上比较性急,“明明可以今日知道,为什么要等明日呢,我怕自己想多了,夜里睡不好。”说完不等人家催促,十分体贴地先交换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们一行人到了西明寺,起先不曾看见武陵郡侯,后来才见他姗姗来迟,往寺院后面的庭院去了。我们悄悄潜过去,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那位‘辛家女郎’来赴约。我看了半日,她戴着帷帽,实在辨认不出来。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她转过身来了,你猜,那是谁?”

  她绘声绘色布下了疑云,等他好奇追问到底是谁。但他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居上那手到擒来的快乐里,还带着高深的笑意。其实用不着他追问,她就迫不及待想把经历分享给他,所以没等他开口,她便自揭了谜底,一惊一乍道:“原来是二娘身边最贴心的婢女果儿!她的名字还是二娘给她取的呢,平时看她也很老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凌溯恍然大悟,难怪陈国夫人痛心疾首,原来是儿子看上了人家的婢女。

  他顺水推舟继续深挖,“如果韩煜实在喜欢那个婢女,就放个恩典,成全他们。”

  居上说是啊,“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若果儿据实说明白,二娘绝不会为难她。可你不知道,她有多坏。”说起这个简直咬牙切齿,“她和武陵郡侯商议,先蒙骗住二娘,把人迎娶进门。二娘势必会带她做陪房,到时候再给二娘下药,让她不能有孕。生不出孩子,婆母必要催促,二娘心生愧疚,郡侯就有了纳妾的道理。届时再让人在二娘耳边吹风,让二娘扶果儿做侧室……”越说越气恼,一根食指几乎指到天上去,“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为了自己快活,不惜坑死待她亲如姐妹的主人。”

  凌溯听她说完,俨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没想到闺阁中还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像现场上处置叛变者一样,他说:“为奴不忠,那就该杀。”

  居上大觉英雄所见略同,攥拳撸袖挥了挥拳头,“对嘛,我当场就捶了她一顿。要不是因为武陵郡侯不曾与我阿妹有婚约,我连他一块儿打!”

  这下凌溯抚了抚额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太子妃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只要气氛推动得好,打人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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