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8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孟允棠迟疑地收回摸马的手,道:“我再想想吧。”八万,太贵了。她就想买一匹小矮马代步而已,实在没必要花这么多的钱。

  可是这匹马真的长得好好看,就像马倌说的,她一眼就相中了它,这也是一种缘分……

  她心里犹豫不决,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屁股后面,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一把钳住她的上臂将她往后面一拽一放。

  孟允棠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风从枝头摘落的叶,惊恐地完全身不由己地摔了出去,侧着身子跌在地上,手还摁到了地上的马粪里。

  这突来的变故让周氏等人都惊呆了,近旁的人也都望了过来。

  贺砺看着跌在地上的孟允棠,悄悄攥紧了刚刚拉过她胳膊的手。他感觉自己根本就没用力。

  戚阔从鹿闻笙肩后探出个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孟允棠,不解地问鹿闻笙:“什么情况?阿郎为何突然欺负个小娘子?有仇?”

  “不懂就不要乱说!”鹿闻笙烦恼地伸手把他的头从自己肩上推下去。

  戚阔瞪眼:“你懂你说啊!”

  孟允棠从摔倒那一瞬间的害怕和惊慌中回过神来,觉得疼倒没多疼,只是左手摁在了马粪里,这可把她恶心坏了。

  她气急了,坐起身就开始找罪魁祸首,要骂人,头一抬,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身着墨绿色圆领袍的男人。

  他像棵树一样站在那儿,垂眸看着她。

  这次他离得近,没穿盔甲,孟允棠看得很清楚。他五官都长开了,比起少年时的鲜妍张扬,更多了几分桀骜和冷峻,看起来比少年时更不好惹了,光是被他这样冷冰冰地盯着,她都有种想要遁地而逃的冲动。

  她怯懦地垂下睫毛,一副无力反抗所以逆来顺受的模样。

  周围的人都在探头探脑,贺砺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娘子!”穗安和禾善跑过来将孟允棠扶起来。

  周氏也急匆匆走到近前,看了看孟允棠,又看看带着两名扈从扬长而去的贺砺,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只问孟允棠:“摔疼了没?”

  孟允棠摇摇头。

  周氏心下稍安,吩咐奴仆去找马倌要水来给孟允棠洗手。

  出了这个岔子,旁边看到这一幕的人又都在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孟允棠也没心思看马了,和周氏出了马行,坐车回家。

  马车上,孟允棠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周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孟允棠眼眶红红地抬起脸来。

  周氏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孟允棠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嗡着鼻子道:“他小时候欺负我,也不过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从没跟我动过手。阿娘,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恨我?”

  对于贺砺方才的举动,周氏也不是很能理解。

  她思虑着道:“他若真的恨你,要报复你,甚至是打压咱们家,都很容易。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你拽得摔一跤……过于儿戏不说,也有失他的风度。若说这是报复,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我亦不知。”周氏将孟允棠揽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犹豫着道:“若你实在害怕,要不……”

  孟允棠明白她的未竟之语,她坐直身子,望着周氏道:“把真相告诉他吗?我不敢。张家既然敢冒领了功劳还这般嚣张,当年帮着收殓尸骨的那些乞丐和浮浪儿,只怕早就被他们处置了,我手里并无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看如今这情况,贺六郎若是不信我,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周氏想了想,叹口气道:“你说得有理,那这件事就先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允棠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贺砺带着鹿闻笙和戚阔从东市出来,回到卫国公府乌头门前,对两人道:“你们自去平康坊玩吧,账记在公府账上,让他们月底派人上门来拿即可。”说罢策马进了公府外院。

  戚阔挠头,问鹿闻笙:“阿郎为何心情突然变差了?难不成刚才那个小娘子真是他仇人?”

  鹿闻笙从怀里摸出公府令牌,扔给他道:“你自己去平康坊玩吧,管住嘴,不要胡说八道。若是给阿郎惹了麻烦,阿郎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戚阔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看着鹿闻笙掉头离开的背影问道:“你不去?喂,你这是去哪儿啊?”

  鹿闻笙头也不回地道:“离宵禁可没有多少时辰了,你再不去,今日可就尝不到甜头了。”

  戚阔一听这话,也顾不上管他了,调转马头就去了对面的平康坊。

  鹿闻笙先是去了道政坊的蒲记酒馆,给了店内伙计几个钱,向他打听周氏和孟允棠。

  “哦,你说中午坐在二楼临街包间的那位夫人和小娘子啊?这可巧了,你若是问旁的客人,我未必知晓,可是那位孟小娘子,我却是认得的。她原是绥安侯府的小娘子,住在宣阳坊。两年前老绥安侯去世后,孟家好像分了家,现在住哪里不清楚。那位孟小娘子最爱吃我们店里的金粟平饣追了,每回来必点的。”伙计热情道。

  鹿闻笙谢过伙计,又去了宣阳坊,所幸离得不远,须臾便到。

  到了宣阳坊,找到现在的绥安伯府,他在伯府附近找到一口水井,向聚在水井旁洗衣服的妇人一打听,辗转地找了几拨人,很快就弄明白了阿郎和那位孟小娘子的关系。

  原来那位孟小娘子,幼时跟阿郎有一段过往,是阿郎的青梅。

  今日阿郎一路尾随,显然是余情未了,只是阿郎这性子,对小娘子来说,实在是够呛。他瞧着在马行那位孟小娘子和她的家人就误会了阿郎,阿郎也不解释,绷着脸转身就走了。

  “阿郎啊阿郎,唉~”鹿闻笙长叹一声,在关闭坊门的街鼓声中回到了卫国公府。

  孟扶楹虽是淡泊名利,但他性格耿直且见不得孟允棠受委屈,周氏怕他知道了张家之事会闹起来,与孟允棠商量一番,就没告诉他。

  深夜,孟允棠躺在床上,一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今日在马场里看到的贺临锋的样子,怎么都睡不着。

  他是不是真的要报复她?报复她在他家破之日去找他退婚,践踏他?他那样骄傲的性子,就算是平时,也绝容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撒野的,更何况是那一日。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会遭遇那等大劫,她……她只是被他欺负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抗了一回,想要推开他而已,谁知就那般倒霉,正好撞到那一日。

  他会怎样报复她?会不会连累阿爷阿娘?

  孟允棠纠结地把头缩进被中,身子也蜷成小小的一团,活像一只自以为躲起来就没事的鹌鹑。

  次日,报晓鼓刚响了没多久,孟允棠正和爷娘弟弟一道用朝食,绥安伯府那边突然来了个婆子,说孟老夫人叫孟允棠过去说话。

  孟扶楹道:“知道了,用过朝食彤娘会与她阿娘一道过去拜见母亲。”

  婆子强笑道:“三夫人就不必过去了,老夫人只是听闻七娘与晏家和离了,想与七娘说些祖孙之间的体己话而已,毕竟这桩婚事,当初也算是老夫人做的主点的头。”

  孟扶楹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孟允棠和周氏心里却是明白的。

  孟允棠不想爷娘为难,就抢在周氏开口之前道:“阿爷,彤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去见祖母还要阿娘陪着不成?我吃好了,这便去。阿爷阿娘慢用。”说完放下碗,从坐床上下去,跟着那婆子走了。

  周氏心中忧虑,不住地往门外看。

  孟础润见了,忍不住道:“娘,祖母又不会吃了阿姐,你这般担心做什么?”

  周氏看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知道什么?”

  孟扶楹一听这话,问道:“怎么?有什么我俩不知道的事么?”

  周氏:“……没有,我随口一说罢了。”

  昨天受了那马车不让进乌头门的羞辱,孟允棠今日就没坐马车,带着丫鬟跟着婆子步行来到绥安伯府。

  伯府内堂,孟老夫人正在喝参汤,见她来了,屏退下人,堂中独留了祖孙二人。

  孟允棠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

  孟老夫人掀开眼皮松弛耷拉的眼睑看了她一眼,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贺家人的尸骨,就是张家人收殓的。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你都要坚持这么说。“

  孟允棠抬眸看向孟老夫人,问:“不然呢?”

  孟老夫人看着堂前虚空,缓缓道:“张家若出事,我承受不住打击,定会病倒。你阿娘作为儿媳,来榻前侍疾那是分内之事。到时候,我命人在她端来的汤药里放些东西,就说你阿娘因你的婚事对我怀恨在心,趁侍疾的机会,意图谋害于我。你也是嫁过人的,儿媳谋害婆母是什么罪名,应当不陌生吧?”

  孟允棠猛地瞪大了双眼,搁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裙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也不看她,继续用一种平静惬意的口吻道:“她若借故不来,我就以七出之条之不事姑舅,让你阿爷休了她。她若称病不来,我就以七出之条之恶疾,让你阿爷休了她。你阿娘后半辈子过什么样的日子,全在于你这张嘴闭得紧不紧。”

  “祖母,我是你的嫡亲孙女,我阿娘嫁进孟家之后,对你也是恪尽孝道恭顺有加,照顾我阿爷为他绵延子嗣。该她做的,她一样也没少做。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孟允棠噙着眼泪质问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冷酷道:“对家族有用,能振兴家族光耀门庭的子孙,才值得我去护佑。否则,生再多,也不过蠹虫废物而已。”

  “像祖母这样对张家有用的子孙吗?”孟允棠问。

  孟老夫人耷拉着嘴角不说话。

  孟允棠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矮几道:“祖母以阿娘要挟我,我自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祖母,贺六郎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进而发掘出真相……到那时,希望祖母也能有保住张家的本事。”

  孟老夫人眼神霎了霎,不作声。

  “祖母的话孙女记住了,若祖母无他事,孙女告退。”

  孟老夫人点一点头,孟允棠退出了内堂。

第10章

  孟允棠平生头一次对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自小,对长辈要恭敬,要孝顺的观念就刻在了骨子里,大家都说,这是身为人子人孙应该做的。

  孟允棠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谁来告诉她,后面内堂里的那个人,那个她称之为祖母的人,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她尊敬孝顺了?

  就算当初她和祖父做主,逼她嫁给晏辞,她都没有这样恨过她。

  用阿娘的性命和余生来威胁她,太可恨了!她绝不原谅她!

  以后若是一切顺遂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危机,她是绝不会顾念孟老夫人和绥安伯府的。她只在乎她爷娘和阿弟妹妹,只要保住他们就行了。

  “七娘!”

  孟允棠刚走到绥安伯府的前院,听得有人叫她。

  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孟雅欣正从一辆二驾碧油马车上下来。

  她去年冬月里刚嫁给了右卫郑都尉的嫡长子,瞧她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在夫家过得甚好。

  孟雅欣下了马车,将孟允棠上下打量一番。

  孟允棠今日打扮甚是素雅简单,头上挽了个交心髻,随意点缀了一二珠花,上身穿了件凝脂色的衫子,花缬黄色半臂,下着波浪纹红裙,臂上挽一条晕蓝披帛。一张脸蛋细腻红润光洁无暇,站在那儿就像一颗明珠般引人注目。

  孟雅欣心中有些不忿,明明幼时是又矮又胖相貌平平的一个丫头,为什么越长大就越好看?

  只不过,再好看又怎样?还不是被那晏辞弃了,成了下堂妇?

  想到这一点,她又得意起来,身姿妖娆地伸手扶了下髻上价值不菲的金步摇,缓缓走到孟允棠跟前道:“听说你跟晏辞和离了?晏辞不是浪子回头了么?为何还与他和离?以三叔父的官职,你二嫁再要找家世这般高的夫婿,可不容易。”

  孟允棠瞥她一眼,道:“十娘如此看好晏辞,可是后悔了当初没有嫁他?无妨,如今他已是自由身,十娘若想与他再续前缘,有的是机会。”

  孟雅欣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孟允棠懒得与她废话,转身就要离开。

  “哎,你等等,我有事找你。”孟雅欣叫住她,走上前道:“明日朝华玉浓坊开售鹿角桃花粉,届时只怕人满为患十分难抢。你回去跟你阿爷说,帮我买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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