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41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孟允棠扭着身子,不乐意给他裹,道:“这又不是我弄伤的。”

  贺砺道:“我打他不也是给你出气?”

  孟允棠一听这话就恼了,回身冲他道:“你打他算什么给我出气?他又没欺负过我,也没气哭过我。你要真想为我出气,最该打的人就是你自己!”

  贺砺听她这么说也恼了:“他对你这么好你还与他和离做什么?”

  “是啊,与其要嫁给你,还不如不与他和离!”孟允棠挣脱他的手,下了坐床就跑了出去。

  贺砺气得恨不能把屋子掀了,没去追她。

  孟允棠边走边掉眼泪,想起到前头还要见人,忙又忍住。经过内堂侧旁时,果然遇见贺令芳。

  “彤娘,六郎呢?你怎的一个人过来了?”贺令芳走过来,见孟允棠眼圈红红的,神情躲闪,面色凝重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没有……就、就说话不投机而已。阿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家了。”孟允棠纵要告状,也不会向贺令芳告,人家是亲姐弟,难道心里还会帮她不成?

  “你等一下,过两日府里要办焦尾宴,我采买了许多食材,原本就要送些到你府上去的,正好你来了,就带回去吧。”贺令芳说着,吩咐身边丫鬟去拿。

  孟允棠想快点回家,也就没有推辞。

  送走了孟允棠主仆,贺令芳将事情交代给齐管事,自己朝后院深处的观鹤轩走去。

  “拿去扔了!”

  刚走到观鹤轩外的水廊上,便听里头贺砺怒气冲冲道。贺令芳一抬眼,见一溜丫鬟端着精致吃食与果浆等物,鱼贯地从轩内出来。

  她进去时,贺砺正抄着一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要往外头的池子里扔,眼角余光瞥见她,才作罢,随手往坐床上一撇。

  “发生何事?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贺令芳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无事。”贺砺侧着脸看着窗外,腮线紧绷目光暗沉。

  “既如此生气,便不要胡思乱想了。就把她当妹妹,不好吗?”贺令芳语气平静道。

  贺砺愣了愣,扭过头来看着贺令芳。

  “这些日子,你又送马又是把人带到府里的,能瞒过谁?太后一早将我叫去宫里问了,我把彤娘给咱们家人收殓尸骨的事告诉了太后,这才糊弄过去。彤娘有恩于贺家,我不想针对她,但是你娶她真的不行,旁的不说,她不能生,而你是贺家唯一的男丁,这如何能行?”贺令芳颇有些苦口婆心道。

  “自己都过不好,还管什么子孙后代?难不成我活着就是为了繁衍后代?”贺砺道。

  贺令芳一噎,“你的意思,不娶她你就过不好了?那你现在动怒成这样,又算什么?”

  “我与她性格不合,不算大事。”贺砺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湖中小洲上,两只仙鹤站在一处,头颈交接,状甚亲密。

  贺令芳从惊愣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性格不合还不算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六郎,我知道你与彤娘自幼相识,还有一段口头上的婚约,但……你们毕竟分开了八年,如今你对她的感情,也许并非是你所认为的男女之情,只是一段执念而已。你何妨将以前的事情放一放,试着把她当妹妹相待呢?”

  “我想睡她,如何将她当妹妹相待?”

  贺令芳愣住,继而满面通红。

  此时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八年流放生涯对她这个幼弟造成的影响。

  若是贺家没有出事,若是他在长安长到这么大,这般粗俗的话,他绝对不可能当着她这个长姐的面大喇喇地说出口。

  贺砺看着小洲上的鹤,淡淡道:“阿姐无需多虑,太后与圣上用不用我,终究还是看我得用不得用,而不是看我娶了谁。我若是个无能的,便按着他们的意思去联姻,迟早也不过弃子一枚。只要皇位稳固,灭族之仇不但现在可以不报,将来亦可不报,太后的心思,阿姐至今还未看清么?”

  贺令芳双手交握,低眉道:“太后的心思,我自然也是看得明白,但有时候也不免想着,若不能全身而退,我也情愿你不要再去报仇。你好好活着,对我来说比报仇更重要。”

  “所以你应当支持我娶彤娘。”贺砺回过头来,“如若不然,这世上除了报仇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好好活着?有牵挂,有割舍不下,才不会轻易去赌命。”

  “为何偏偏是她?”贺令芳真的很介意孟允棠与晏辞成婚三年无所出。

  “你若定要我给你个理由,我只能说,她长得招我喜欢,且与她在一起我用不着提防什么。”贺砺道。

  “那你方才又说与她性格不合,她愿意嫁你吗?她于贺家有恩,别到头来你还要去强娶人家,那不成了恩将仇报?”贺令芳想起孟允棠离开时那红红的眼眶,忍不住质疑。

  提到这一点,贺砺眉头微蹙,露出些不耐的模样,含糊道:“我自己自会摆平。”

  儿大不由娘,弟大不由姐。贺令芳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闵安侯府,晏夫人焦急地在晏辞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望一下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

  没一会儿,闵安侯晏阅大步从外头进来,一边向床榻走去一边问道:“发生何事?怎会又被贺砺打了?”

  晏夫人气怒交加,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孟七娘!还说什么孟七娘如今是贺令芳的义妹,我们将她接回来可以和卫国公府化干戈为玉帛。什么义妹,那贺砺对孟七娘安的分明是另一番心思!”

  “真是岂有此理!此番又是贺砺先动手?”晏阅看了眼儿子的惨状,怒不可遏。

  晏夫人顿了下,有些不愿承认道:“这次是大郎先动手。”

  晏阅:“……”

  “究竟怎么回事?”他浓眉紧蹙。

  晏夫人道:“小奴阿驴说,大郎约着孟七娘去平康坊青云苑看胡旋舞,路上正好遇见贺砺。贺砺上来就要把孟七娘拉走,大郎不让,贺砺就要打大郎,被孟七娘拉住,大郎一拳打在那贺砺脸上,贺砺就还了手。”

  “青天白日的争风吃醋,成何体统!”晏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晏辞一眼,想起他伤好还没多久又受伤,又恨了起来,骂道:“贺砺这狗贼实在可恶!只是此番是大郎先动手,我纵想参他,也名不正言不顺。”

  “参他又有何用?禁足三天,那简直是在打我们的脸。你就不能……”晏夫人说到此处,猛的停了下来,屏退房中下人,走到晏阅身边低声愤恨道:“你就不能叫些人,找个机会,也将他打上一顿,让他也躺床上十天半个月不能动么?”

  晏阅悚然一惊,思虑片刻道:“贺砺自是可恨,但我若动手,我与他同朝为官,他定会借题发挥,届时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又没让你明着动手……”

  “阿爷,阿娘。”

  晏夫人话说一半,便被床榻上的晏辞打断。

  两人忙来到榻前,晏夫人看着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又心疼又生气,道:“你可醒了,感觉如何?”

  晏辞抽着冷气,嘶嘶道:“疼……”

  晏氏夫妇:“……”

  晏辞喊完了疼,仿佛才想起自己为何会疼,面色一肃,道:“阿爷,阿娘,我与贺砺的恩怨,你们别管,我自己解决。”

  “解决什么解决,他不是你能招惹的,别再生事!”晏阅警告他道。

  两人虽是年纪差不多,但贺砺是正三品检校右威卫大将军。上次是他打晏辞,若是反过来,后果会严重许多,因为从官级上来讲,晏辞打他就算犯上。

  晏辞不接话,只看着晏夫人道:“阿娘,我想要彤娘回来,你快想想法子。”

  提到这事晏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还要她回来作甚?今日之事你还看不出来?她是被那贺砺看上了。”

  “你不是说我与她和离不作数么?”晏辞一激动,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道:“不行,我就要她回来,不然,不然我就再也不娶!”

  晏阅气得一巴掌扇在他头上,斥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晏夫人忙拦住晏阅道:“你动什么手?还嫌儿子伤得不够重吗?”又对晏辞道:“现如今有贺砺从中作梗,你想事成,除非你能把给她的放妻书要回来。”

第37章

  孟允棠回到家中, 也未去内堂见周氏,直奔自己的卧房,往床上一扑。

  过了片刻, 周氏来了,还未进门, 便听孟允棠在与鹦鹉彩衣吵嘴。

  彩衣:“你又哭,又哭,就是个小哭包。”

  孟允棠声音带着哭腔骂道:“你学谁不好,学他?我都养你十年了还学不乖!闭上你的鸟嘴!”

  彩衣:“我偏不,气死你气死你!”

  周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走进内室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去东市买个鹦鹉, 怎还哭着回来了?”

  孟允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从床上爬起身来,垂着头坐在床沿上, 低低叫了声阿娘。

  周氏在她身边坐下, 伸手捋了捋她鬓边散发, 轻声问道:“发生何事?有人欺负你?”

  孟允棠一开始不好意思跟周氏说贺临锋挠她脚心的事,经不住周氏一再担心询问, 就掉着眼泪道:“他故意吓我,我不过想踹他一脚, 又没踹到,他就抓着我的脚挠我脚心,我痒得受不住,在坐床上滚来滚去, 还说了许多……许多讨好他的话, 好狼狈……他却跟没事人一样。阿娘,他真的好讨厌, 我不要嫁给他。”

  周氏觉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一句话说到底,就是两人对彼此的感情深浅不对等。挠脚心这种事,放在夫妻之间那就是种情趣,而彤儿显然还没有那么喜欢贺六,所以会觉得羞耻,被冒犯,丢颜面。

  话说回来,这贺六对彤儿,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他回来才几日?才与彤儿见了几面?怎么就觉着能与彤儿做这等亲密之事了?虽说两人青梅竹马,但分开时毕竟还小……对了,分开时彤儿还小,但贺六不算小了。他走那年十四,当朝男子十五可婚,他人又聪颖,应当一早就知道与彤儿之间是怎么回事了。

  这样说来,这个贺六极有可能少年时便喜欢彤儿,流放在外的这些年,也没忘了她。只有经年的念她想她,才能再见面便如此毫无隔阂吧。

  而且他也不嫌弃彤儿是二嫁。

  如此一想,周氏便觉着贺六这样的极难得了。虽是脾气臭了些,但男女双方本就是各自父母生养的,纵有生来便脾气相投的,那也是极少数。要凑在一起做夫妻,大多数还不都得靠磨合?她刚嫁给彤儿她阿爷时,不也曾恼恨他生性风流胸无大志么?几年夫妻做下来,知道他虽风流但有分寸,虽胸无大志,但疼爱儿女,也就罢了。

  观贺六其人,也不是个能容旁人替他做主的。他既说要娶彤儿,只怕早晚会娶。看彤儿如今这情况,少不得还得开导劝慰一番,要不将来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她掏出帕子给孟允棠拭了拭泪,道:“你想不想听阿娘与阿爷刚成婚时鸡飞狗跳的故事?”

  孟允棠抽噎着果断道:“想。”

  周氏伸指戳她脑门儿,嗔道:“哭着倒还不忘要听八卦。”

  孟允棠顺势抱住她的胳膊,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周氏低声叮嘱:“我跟你说,你可不兴跟旁人说。”

  孟允棠忙道:“阿爷和阿娘的事,我又岂会跟旁人说?阿娘你快说。”

  周氏回忆着道:“阿娘与你阿爷成婚半年,就怀了你,你外祖母知道后,写信给我,叮嘱我有身孕之后不能再与你阿爷同房,叫我主动给他抬一房好掌控的妾室。当时我与你阿爷新婚燕尔,自觉鹣鲽情深,如何肯依?便没抬。不久之后,你阿爷迷上了平康坊一位善舞的妓子,名唤惊鸿。”

  孟允棠震惊地瞪圆了双眸,微微松开周氏胳膊,看着她。

  周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展臂将她揽进怀中,继续道:“那时你阿娘我年轻气盛,哪里容得下?与你阿爷又哭又闹,就差动手了,惹得妯娌与下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而你阿爷呢,我一闹他就哄我,赌咒发誓,几天不去平康坊,几天后,又会偷着去。于是我知晓了,人都是自私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他最想满足的,都是他自己。比起让旁人快活,他更想让自己快活,哪怕这个旁人,是他的妻子。

  “我心灰意冷,写信给你外祖母,说想与你阿爷和离。外祖母回信来,问我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治不住你阿爷了?是不是宁愿舍弃亲生骨肉,也治不住你阿爷?若是,待我生产后,她就派你大舅舅来接我,与孟家商量和离之事。

  “我想了一夜,想通了。我不和离,我要治住你阿爷。因为我舍不得与腹中的孩子别离,也因为,就算再嫁,也不见得能寻着一个不风流不纳妾的夫婿。女子这一世,早晚要过这一关,只要保住孩子,管住钱财,和夫婿感情如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让自己过得快活的本事。”

  孟允棠听到这里,心疼地抱住周氏。

  周氏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道:“想通了这一点,我脑子就清醒了。我想起在闺中时,你外祖母曾教导我,想要拿捏别人,就要从别人要紧处下手。何为要紧呢?他好什么,什么对他来说就是要紧的。那你阿爷好什么?他好面子,好平稳的生活。我要拿捏他,就得从这两方面下手。

  “我去平康坊给那位惊鸿姑娘赎了身,领回家来,对你阿爷说,我身怀有孕,不能伺候他,想给他纳一房妾室。既然他喜欢惊鸿姑娘,那就让惊鸿姑娘留在府里伺候他。你阿爷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一时大喜过望,对我感激涕零,对内对外,都说能娶到我这样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妻室,是他三生有幸。他的那些酒肉朋友,对他亦多钦羡恭维之词。

  “惊鸿姑娘在府里安顿好后,我对你阿爷说,最近总是梦到你外祖母,想趁着月份不大回去看看她,待以后月份大了就不好动弹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我刚成全了他与惊鸿姑娘,他自是抹不开脸拒绝我这点要求,甚至在你祖母提出反对时,还据理力争为我争取到了那次探亲之旅。

  “我回到你外祖母家后,就住下了。大半个月后,你阿爷给我写了第一封信,问我何时回去。我说想多呆几日。一个半月后,他又写信来催,我依旧找借口不回。两个月后,他亲自来接我了。

  “他来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他们都对他以礼相待。只是当他提出要带我回家时,你大舅舅就说,我回家两个月,他才有空来接我,显然在家忙得很,只怕分身乏术照顾不了我,不如就让我留在娘家生产,他们必定会好好照顾我。

  “你阿爷如何肯?我前脚刚给他纳了一房美妾,后脚我就回了娘家久住不回,那外头不知内里详情的人,还不都得指摘他宠妾灭妻气走了我?他是好面子的人,如何肯受此污名?见说不动你外祖父母和大舅舅,他就来求我。

  “我只是哭,对他道虽是成全了他与惊鸿姑娘,但心里却着实忍不住伤心难过,若让我留在绥安侯府看着他们恩爱,于我养胎不利。请他将心比心,好歹让我在娘家生完了孩子,坐好了月子再回去。”

  “那阿爷答应了吗?”孟允棠紧张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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